13
這會兒學校裏正值午飯時間,辦公室裏大部分老師都投奔了食堂的懷抱。市中自打五十年代建校起,就始終如一地秉持着絕對公平人人平等的原則,食堂禁止開小竈,教職員工的飯菜必須跟學生的made in同一口鍋,唯一能體現階級性的特權是,有那麽一個專門的打飯窗口,方便腿腳不如學生靈便的老教師們,讓他們不至于擠在學生堆裏排太久的隊而導致體力透支胃口全無。
傅老師對于進食這件事一向不怎麽熱衷,也不挑,不緊不慢地做完手頭的事,再兩步三搖地晃去食堂,剩下什麽吃什麽,吃起來也細嚼慢咽,優哉游哉,橫豎他也沒有吃完飯趕着去午睡的習慣。
跟魏燃通完話,他放下手機,彎腰拉出桌子底下的一只木匣子,裏面有一整套從法國空運回來的咖啡用具。
隔壁桌李鼎李老師又聽見他擺弄這堆瓷器的動靜,蔫了吧唧地托着腮啧啧兩聲:“麻不麻煩?我看雀巢速溶也挺好。”
傅老師又是慣常的那副文藝裝逼範兒,搖搖食指擺出笑模樣:“喝的是咖啡嗎?不,是藝術。”
“可拉倒吧。”李鼎送他一記白眼,“咱搞數學的最缺的就是藝術細胞。人語文老師種朵花沏壺茶什麽的我還能理解,你這麽搞,容易讓別人對數學老師這個物種産生誤解。”
“你那叫思維定勢,咱要去标簽化。”傅奕珩拎起細嘴的咖啡壺,“數學老師就是一職業,我可以是老師可以是工程師可以勝任任何職業,但我只能是傅奕珩,明白不?”
91攝氏度的熱水慢慢由四周滑向中心,畫着圓圈接觸到研磨好的上等咖啡粉,把法蘭絨濾網全部潤濕,那一刻,咖啡的靈魂真正蘇醒。
傅奕珩縱縱鼻尖,哼了幾句聽不出歌詞來的調子。
“說不過你說不過你,都給我繞暈了,你不兼職教語文簡直屈才。”李鼎投降認輸,然後巴巴地捧着保溫杯過來蹭咖啡,抿一口滿意地咂嘴巴,“到底還是這麽現煮的香,味兒醇。”
傅奕珩得意地聳了聳眉毛:“是吧?什麽東西只要花了功夫,都能出點成果。”
李老師點頭認同,虛心求教:“那為什麽我花了那麽多功夫,班裏那幫兔崽子一個個兒的還是考芝麻大那點兒的分數?”
傅老師仰天眨眨眼,不說話了。
李鼎就觑着他無語的樣子樂呵:“看吧,付出不一定回回都有回報的。不說這個,今天帶了啥小點心?”
真要細究起來,傅奕珩骨子裏是個活得很精致也很有腔調的人,用旁人的話來說就是矯情,特別追求生活的品質,也不怕麻煩,沒事兒就現煮個咖啡,親手做點烘焙糕點,糕點分成小份兒裝在卡通造型的小袋子裏帶來辦公室,見者有份。
其他老師跟着沾光沾成習慣,吃完午飯就來角落裏讨零嘴兒。
辦公室裏老師們的座位看似随意,但其實大有講究。
資歷越深能力越強,辦公桌就越朝面向陽光春暖花開的地帶靠攏,相反,則只能往角落裏安排。傅奕珩在研究生實習階段來這裏任教,前後也才四年不到的時間,雖然能力突出,但經驗不足,跟那些動辄十幾二十年教齡的老牌教師相比,他頂多算得上是個新銳。
新銳這種存在,頭幾年銳着銳着,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開始鈍了。
而傅奕珩實在也當不起新銳這個詞兒,他從來就沒有鋒芒畢露要戳誰的意思,樂得在角落裏低調地倒騰自己的生活,煮煮咖啡分分小餅幹。
但今天沒有小餅幹。
“沒帶,這兩天批試卷講試卷忙着呢,沒空做。”
李老師拍着肚皮沉吟一聲,略顯失望地挪回去,繼續鑽研教案。
傅奕珩拿無名指搓了搓眉心,他每次說謊都會做這個小動作。
事實上,他今天确實帶了一小袋巧克力曲奇,兩天前做好放在冰箱裏的存貨,但那是預備着晚上拿給魏燃的。
那孩子可憐,也不知道每天能不能按時吃上飯。
傅奕珩失笑,他覺得自己同情心泛濫,跟個瞎操心的老父親似的,跟半路遇上的野兒子也不熟,不熟就算了,對方還是個不靠譜的慣騙。
小騙子年紀小,嘴上卻不願承認自己小,還編些模棱兩可的話來混淆視聽,可惜他騙術再怎麽高明,身份證上的那串數字不會幫着忽悠人。
也不怪傅奕珩偷看他的身份證,昨晚酒店辦入住,前臺小姐看魏燃人事不省怕出什麽岔子,說什麽也要察看他的證件,傅老師搜遍他全身,從小破錢包最裏面的夾層裏抽出那張半新不舊的身份證。
證兒上明明白白寫着,魏燃小朋友還有半年才正式年滿十八歲,這會兒實打實是個未成年。
傅奕珩剛剛在電話裏沒戳穿,就是想看看這小子能瞞到什麽時候,以及,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非想不開要隐藏真實年齡。
傅老師想不通,魏燃就像一團迷霧,太多小秘密,看不透。
晚上第二節 晚自習,最後去班級裏晃悠了一圈,幾個學生拉着傅奕珩問問題,傅老師覺得這道題上課的時候沒講透,順手占用了幾分鐘走上講臺,在黑板上寫下解題思路,點撥了兩句。
要問争分奪秒哪家強,數學老師不遑多讓。尤其當數學老師還是班主任的時候,幸運女神早就抛棄了悲慘的六班子女。
講完題,通體舒暢。
傅老師捏着粉筆頭看看手表,已經八點一刻。
“老師,要約會就趕緊的啊!表都要給你瞅開花了!” 後排的劉穎超在前後幾個女生的慫恿下,沒大沒小地大聲打趣。
傅奕珩也不惱,拍拍手上的粉塵:“我要去幹什麽你又知道了?”
劉穎超扯着嗓子喊:“我算的!老夫掐指一算,咱馬上要有師娘了!”
話音一落,全班暴動,搞事的口哨聲此起彼伏。
傅奕珩簡直氣得笑了,作勢要拿粉筆頭丢他:“有這神通還參加什麽高考,擺地攤兒算命才是你的出路啊少年。”
“哎呦。”劉穎超看見他手勢,連忙埋頭捂臉,嘴上不肯停,“傅班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還拿粉筆丢人!啧,真疼,疼死我了。”
傅奕珩拆穿他:“瞎叻,就你這演技還是別出去擺攤兒了,我怕你糊弄不到人家反而挨揍,粉筆明明就還在我手上,你說說看你到底哪裏疼?”
全班笑成一團。
這一笑一鬧的又耽擱不少時間,傅奕珩把車開出校門時已經過了八點半,不出意外,十點前趕到日料店綽綽有餘。
前提是不出意外。
開到半路,有個電話打進來,切斷了那首張學友的《秋意濃》。
傅奕珩按下接聽鍵,周傲的聲音像是打來籠子就再也關不住的鴿子似的撲棱棱飛出來:“hey,bro,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有點遭不住啊!”
傅奕珩還有點不習慣開頭那兩句洋問候,過兩秒反應過來,驚道:“周傲你小子還賴在我家裏?都這個點兒了,別告訴我你才醒。”
“我擦,你什麽關注點?難道不應該先問問我怎麽了就遭不住了?”周傲吼道,“現在不是我怎麽還在你家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他媽的你前男友為啥在你家的問題,還拉着我死活不讓我走,非要我給個解釋,他媽的我能給出個屁的解釋,我就是喝醉了在你家沙發上借宿一宿……靠,金宸你什麽意思,想打架是不是?我警告你啊……”
“你先別動他。”傅奕珩沉下臉,猛打了一把方向盤,聲音冷得像是從寒潭裏撈出來,“等我回來。”
沃爾沃香槟色SUV在路燈下閃爍着琉璃光輝,于紅綠燈路口減速變道,劃開夜幕,左轉調頭,彙入反方向車流。
作者有話要說: 炮灰前男友還得遛一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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