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想多了。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 以前沒有,現在你成為我的學生,就更不會有。不存在想不想見這一說法。”傅奕珩不願再掰扯,不耐煩地擺手,“走吧,去教室。”

兜裏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的形狀, 魏燃沒再說話,他垂下眼睑, 腮幫子贲出咬肌,斂下所有噴薄欲出的情緒。

他其實有點委屈。

說起來可笑,之前他還在腦海中設想預演了很久, 關于今天的重逢, 他想給傅奕珩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因為傅奕珩之前說希望他回來繼續念書, 而他單純地只是不想讓他失望。

今天也是, 天剛蒙蒙亮,他就起床動身,風風火火地趕來學校,按捺着一顆雀躍的心髒,在主任辦公室裏坐冷板凳,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傅奕珩,以至于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态中。

少年情窦初開,根本沒把這種不正常的渴望,跟思念這類纏綿悱恻的情緒挂上鈎。

看一眼, 哪怕一眼都好,他又沒想怎麽。

魏燃是懷抱着這種念頭回學校的,所以當傅奕珩表現出抗拒、冷漠,甚至于憤怒時,他的內心是困惑的,惶恐的,手足無措的,因為他從傅奕珩突然改變的态度裏隐約咂摸出禁忌的意味,他似乎是無意間觸碰到了傅奕珩的底線,可要命的是,他并不明白這底線是什麽。

而對方表現出來的姿态也很鮮明,顯然是不願跟他有過多的牽扯。

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繼續學業,奮鬥人生,但一言不合就跑到身邊來竄上跳下就不大合适。

約莫就是這意思。

……

傅奕珩領着插班生走進班級的時候,原本沸騰喧嘩的教室倏地就安靜了下來,同學們看到面色陰沉的魏燃,大多數都面露詫異,緊接着左鄰右舍就以手掩嘴,低聲進行起八卦交流會。

“我天,這帥哥不是魏燃嗎?”

“卧槽,好像真是诶,他不是家裏出事休學了嗎?”

“你們傻啊?休學又不是退學,人肯定要回來參加高考的啦!可他不是理化一班的嗎?怎麽來我們班了?”

“還用說?被一班踢出來了呗。”

“你們在說什麽,魏燃是哪位啊?”

“???你連魏燃都不知道?你完了,你可能在市中白待了三年。”

“來來來,課代表跟你科普一下。這位老鐵真他媽是個傳奇……”

“高一入學分班摸底考,數理化三門都滿分第一了解一下?”

“校籃明星隊長,凡出征必拿冠軍了解一下?”

“風裏雨裏校門口等你,一人單挑一群職高大佬了解一下?”

你一句我一句,餘下一小撮不明就裏的同學再看向魏燃時,眼睛裏多了絲崇拜與欣羨。

傅奕珩無意中也聽了一耳朵,他不知道原來魏燃曾經在學校裏也算是個叱咤風雲的人物,他竟然從來沒留意過。

這也跟他一直帶畢業班有關,平時關心的不是平均分就是升學率,極少去探聽學生間的八卦。

這時,正呼呼大睡的劉穎超被班裏突然靜下來的氛圍給驚醒了,第一反應就是老師來了,連忙拿書擋臉擦口水,等他揉着惺忪睡眼看向講臺時,老傅正在介紹新來的班級成員。

新來的這人看着有點眼熟?

“這是這學期轉來我們班的魏燃同學,以後你們要跟他好好相處……”

“哎操,燃哥?!”

啪的一聲巨響,椅子摔倒在地,劉穎超激動地跳起來,指向魏燃的手像是罹患帕金森,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燃陰恻恻的眼神循聲飄過去,示意他淡定,穩住,別丢人。

“看來新同學已經跟班裏的某些人打得很火熱了,那多餘的自我介紹就免了吧,劉穎超。”

“啊……我在呢。”劉穎超依然一副夢游的樣子。

“你幫把手,跟魏燃一起,去一樓雜物間搬套桌椅上來。”傅奕珩吩咐道,“搬回來就挨着你坐吧。”

“好咧。”劉穎超喜滋滋地應了,然後就開始眉飛色舞地跟魏燃用眼神互砍。

“行了!”傅老師拍拍手,提高音量壓下班裏的議論聲,“都別光顧着湊熱鬧了,語文老師讓我來催你們寒假裏的那八篇作文兒,課代表收了就趕快交上去,沒交的把名字記上。待會兒晨會有開學典禮,一下課就都麻溜兒地去操場上排隊,校服都給我穿上,我說得是正正經經地穿,別系在腰上搭在肩膀上的,不像樣。新同學要是還有什麽疑問,可以問班長,或者直接來找我。”

說完,他飛快地掃了一眼身邊的魏燃,魏燃面無表情,至少臉上沒有可供解讀的表情。

時間掐得準,剛好鈴聲就響了,大家夥兒稀裏嘩啦地推開椅子站起身,伸完懶腰,拎上校服就撒丫子往外奔。

理科班男生比女生多,這群熱血少年在教室裏根本悶不住,只要有機會出去,甭管啥由頭,都樂得跟要出門散步的寵物狗似的,好像外頭就連空氣都比屋裏自由些。

劉穎超逮着魏燃,撲上去就劈頭蓋臉一頓暴揍,當然手還沒碰到魏燃的頭發絲兒,就被反殺到殘血,嗷嗷直叫喚。

“靠,還當不當我是兄弟了,回校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兒。”

魏燃滿臉無辜:“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錢要還,高考也得考,不然我寒假看你試卷幹什麽?欣賞你那空前絕後的狂草?”

“啊,你那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劉穎超後知後覺,大力拍腦門兒,“我以為這話的前半句是說你,後半句是說我呢!媽的,說話就好好說,哪兒那麽多彎彎繞繞,整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說誰小姑娘?”

“說你啊魏美人,冷宮的滋味不好受吧?今兒回了這儲秀宮,往後就好生安分些,要是把朕伺候得舒坦了,朕就破格擡你的位分,你說好不好呀~”

平時聽女生聊清宮戲聊多了,這貨張口就來,光說不算,還猥瑣地把臉湊過來噘着嘴索吻。

太油膩了,魏燃簡直沒眼看,活動活動指關節摟着他脖子就把人挾在胳肢窩下,咬牙切齒地配合出演:“既然皇上如此情真意切,臣妾剛剛學了一套推拿的手法,日日想着要給皇上推、上、一、推!好不好呀~”

“美美美美人手勁兒太大,朕有點無福消,消受!靠,魏燃你松開,收起你的肱二頭肌……賤人,你是要謀殺親夫啊!”

後面幾個女生看戲看得津津有味,早就樂得花枝亂顫,大呼小叫的,興奮極了,滿眼都是粉紅小心心。

照例,開學典禮上先是升旗儀式,病恹恹地哼完國歌,就進入冗長枯燥的校長講話、各年級主任講話、教師代表講話、學生代表講話唧唧複唧唧的流程。

整個綠茵場上,靜谧如墳,學生放空,老師神游,一動不動,只有每當喇叭裏傳出謝謝二字時,滿場師生才機械地擡起雙手,敷衍鼓掌。

一切都是新氣象,一切還是老樣子。

這時候,學生穿着像樣的校服,像樣的老師扮演着像樣的角色,像樣的晨間微風吹拂過像樣的你和我,師生隊伍間只隔着一道薄弱的分野,似乎也沒什麽不可逾越的鴻溝。

魏燃站在隊伍的最後,傅奕珩就在他身後不遠處抱着雙臂來回踱步。

魏燃能感覺到,感覺到絲絲落落的視線游離在周身,他動了動手指,放松肩膀,百無聊賴地享受起這種被注視的微妙感,并單方面地把這種看與被看定義為含蓄的互動。

晨會大約持續了半個小時,在副校長對衆學子的鞭策與勉勵中戛然而止,各班原本應該由左至右有序退場,但不知道是高一哪個班的愣頭青們半途折返沖向了小賣部,一下子打亂了秩序,跟風跑過去的不計其數。

法不責衆,加上開學第一天不好撕破臉,維.穩的教導主任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學生自由發揮了。

“燃哥,以後你在校內的吃喝拉撒都包在我頭上了!”劉穎超舉着四根烤腸從人山人海的學子超市擠出來,遞出兩根給魏燃,拍着胸脯豪氣幹雲,以一種我有豪車法拉利、還有女神绫波麗的姿态甩頸子說話,“放心,小爺別的閑錢沒有,飯卡裏的存款管夠!”

魏燃低頭看油光發亮的烤腸,擡頭看超子油光發亮的嘴唇,搖頭嘆息:“我是說你小子好像胖了不少。”

一個胖字戳到了劉寶寶的痛處,他怨恨不已,摸摸自己日益臃腫的肚子,腆着臉笑了:“嘿嘿,也就胖了不到十斤。”

魏燃不計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不能怪我啊!一升高三,體育課活動課全被剝削到沒有,成天考考考,壓力又大,我能怎麽辦?何以解憂,唯有暴食!我這是過勞肥啊你懂不懂?過勞肥!”

“行叭,你就這麽肥着吧,也挺可愛的。”

“哎操,可愛?魏燃你這是在挑釁我作為男性的尊嚴嗎?給,這根烤腸也給你,好兄弟要胖一起胖!”

“別,您自個兒胖着,別拉我下水。”

“不行,給我吃!”

“拿開,別把什麽東西都往我嘴裏塞!”

“魏……魏燃?”

兩人沿途打打鬧鬧,一道細軟甜糯的女聲傳入耳廓。

劉穎超扭頭,入眼一張清麗脫俗的小臉蛋,女生,哦不,女神章漪正仰着頭,水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魏燃看,瞳孔擴大,聲音緊縮,一副白日見鬼的訝異表情。

章漪這號比較有名的人物劉穎超是知道的。

文科重點班的學委,學習好這點就不提了,臉蛋兒漂亮,身形高挑,家裏聽說也有錢,硬件條件已經逆天,性格還溫順,男人緣爆棚,在女生堆裏也照樣吃得開,人氣高得不行。

橫豎挺光鮮亮麗一人。

但從來沒聽說她跟魏燃還有什麽交集。

“诶,年級級花诶。”劉穎超酸酸地戳了戳魏燃的胳膊,“怎麽着,你倆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魏燃表情淡淡的,揚了揚下巴:“章漪,好久不見。”

被喚到名字,章漪卻往後退了一步,她抿緊嘴唇,黑色瞳孔放大,肢體語言述說的是防備與警惕,聲若蚊蠅:“你……你休學回來了?”

魏燃聳肩:“顯而易見。”

聞言,女生窄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盤刷地白成一張紙,她低低地埋下頭,空氣劉海卻無法遮住泛紅的眼眶。

劉穎超意識到哪裏不對,他從上而下地俯瞰,看見章漪的牙齒深深地嵌進下唇,垂在身側的手也緊張地握成了拳,隐隐還在發抖。

“你……”劉穎超忍不住出聲詢問。

剛說了一個字,章漪猛地擡頭,直接無視了劉穎超,用力剜了魏燃一眼,瞪完掉頭就跑。

“诶?這就走了?”劉穎超敏感地皺皺鼻子,轉而問魏燃,“兄弟,她怎麽回事兒?”

“什麽怎麽回事?”魏燃繼續淡定地啃烤腸。

“感覺不太對啊。”劉穎超摸着下巴細品章漪剛剛那眼神兒,品出裏頭夾帶着驚懼,埋怨,還有焦慮,反正挺有故事的。

“她好像有點怕你啊。”劉穎超概括道,回頭看了看他燃哥的尊容,帥是帥,也确實有點犀利嚴峻,怪不得人小女生見着就跑。

“怕我?我有什麽可怕的。”魏燃把吃剩的木簽子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把手上的油揩在劉穎超的校服上,“可能她自己心虛吧。”

劉穎超刨根問底:“心虛啥?”

“那我哪兒知道,女人心海底針。”

“……”

上午三節課,語數外輪流轟炸,除了數學課,魏燃基本都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垂着眼看空白一張的試卷,從來不動筆,誰也瞧不出他有沒有認真聽講。

英語老師對這個插班生似乎格外感興趣,總喊他起來提問,問題的難易程度不盡相同,得到的回答卻無一例外都風馬牛不相及,英語老師的眼裏原本閃着希望的光輝,這會兒已經黯然放棄了。

同學們下了課,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是說魏燃曾經是尖子生的嗎?怎麽這麽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果然傳聞都是假的吧!

這裏面唯一清楚魏燃真實水平的劉穎超也很困惑:燃哥這是吃了什麽降智商的藥了?定冠詞不定冠詞這種破題連他都選得出來,燃哥非排除正确選項選個C?C你個大頭鬼啊!

直到數學課前,魏燃拍拍劉穎超的肩:“超子,借我支筆。”

劉穎超郁卒:合着您老上了一上午的課,連筆都沒有?

人生頭一回,超哥覺得自己配不上差生這個稱號。

跟其他老師想比,班主任反而不怎麽關注新來的,數學課上魏燃這個名字的存在感極低。傅老師握着粉筆,談笑風生,眼神很少施舍給角落裏的某人,偶爾有目光接觸,也很快就蕩開,笑不露齒的,裝作若無其事,該怎麽上課還怎麽上課。

然而他越是躲避,魏燃就越是追趕着捕捉他的餘光,有時候甚至故意制造出一點動靜來吸引他的注意。

比如快速搶答,且準确率驚人。

“魏燃同學,咱們可以給大家夥兒留出一點思考的時間。”傅老師撫平額角暴起的青筋,委婉提醒。

魏燃就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雙腿分開,沖他挑釁地揚起眉毛。

意思是:現在終于肯正眼看我了嗎?

上完數學課,同學們更懵逼了:傳說中的大神他偏科!而且已經偏到了無藥可救令人發指的地步!

午飯時間,班裏學生大多數都奔去了食堂,還有一小撮不想吃大鍋飯的,商量着湊份子點外賣,劉穎超喊魏燃吃飯,魏燃懶得去食堂擠,說先睡會兒覺,等人少了再去。

那幾個待在教室裏等外賣的,看他趴下睡了,也不怎麽敢大聲說話,直接避出去,站在走廊裏聊天打發時間。

魏燃昨天一直到淩晨才結束打工,回到家又因為興奮輾轉難眠,這會兒逮着空,額頭枕上胳膊的瞬間就睡着了。

傅奕珩回教室拿落在講臺上的鋼筆時,就看到走廊上幾個蹲着吃炸雞的男生,路過時還調侃他們吃飯的姿勢,跟在少管所接受改造似的。

幾個男生很憋屈,眼神示意教室裏有尊大佛在打盹兒,不敢造次。

傅奕珩往教室裏瞄了一眼,就樂了,心想平時你們一個個的連我都不怕,這會兒反而怕起了魏燃?

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

拿了鋼筆,傅奕珩毫不停留,轉身就走,都快下樓梯了,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指着魏燃問正在啃大雞腿的那位同學:“他吃飯了沒?”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傅奕珩就挪不動步子了。

這孩子是不想吃飯還是沒錢吃飯?不管哪一種,不吃飯總歸是不好的,他這個年紀還在長個子,好好吃飯說不定能長到一米九。傅老師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個子沒長到一米九。

躊躇了一會兒,他認命地嘆氣,推開教室門,輕輕走到魏燃身邊。

魏燃側着頭,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蹙,呼吸粗重,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轉動,從生理學的角度來看,他正在經歷睡眠裏的眼球萌動期,表明他這會兒在做夢,結合痛苦的表情分析,顯然不是什麽好夢。

明明是乍暖還寒時候,氣溫依舊美麗凍人,這孩子的鬓角卻被不斷析出的冷汗潤濕,面色也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白。

傅奕珩游移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将人喚醒,站了一會兒,他猶豫地伸出手,緩慢地搭上魏燃的肩膀。

沒想到的是,指尖甫一觸到微涼的外套,被魇住的人突然就掙脫了噩夢的束縛,猛地睜開雙眼,出于應激反應和條件反射,他警覺地攥住停在肩上的那只手。

目光冷不防對上的剎那,傅奕珩腦海中的弦發出一聲铮然響聲,血液裏也如同注入了發泡劑,使得耳朵和喉嚨的血管都劇烈跳動,嘶嘶作響。

他見過魏燃的很多面,廁所裏初次相遇時的粗野不馴,在網吧逞兇鬥狠時的偏執陰鸷,以及酒吧裏極具欺騙性的蠱惑意味。

但他從沒在魏燃的眼睛裏看到過這樣的情緒,倉皇,驚遽,脆弱。靜默中,有無聲的哀求從那雙眸子深處傾瀉出來,重擊他的胸膛。

魏燃從夢中驚醒,渙散的雙眼還沒來得及聚焦,看到熟悉的身影時還有些恍惚,以為夢魇并未過去,不确定地出聲輕喚:“傅……奕珩?”

三個字的名字,在這般情境下喚出來,漫出絲絲縷縷的缱绻依戀。

像是冬日在皚皚雪地裏艱苦跋涉的旅人,沿途偶遇了一泓溫泉,旅人摘下破舊的手套試了試水溫,熱燙的泉水随即沿指尖暖到心田。世上竟有如此溫暖的地方,旅人震動,他在溫泉旁逡巡不去,再不想擡腳邁進刺骨的寒風裏。

魏燃長久地注視傅奕珩,移不開目光。

傅老師輕不可察地蹙起眉尖。

溫泉無限好,可這泓溫泉的主人,并不想收留外人。

魏燃回過神,聳動喉結,吞咽口中鹹苦的唾沫,垂下腦袋的同時,他松了手,往後靠上椅背,用手壓住眼睛。

教室裏有只蠢笨的蛾子,不停地拿頭撞着玻璃,發出砰砰的響聲,聽起來嘈雜聒噪。

魏燃抹了把臉,抹去眼底的震蕩和破綻,再看過來時目光已經恢複清明,他自我矯正:“抱歉,口誤,應該是傅老師才對。”

傅奕珩摩挲被捏痛的手腕,柔軟的心塌下去一塊。

“你做噩夢了。”他把手背到身後,“醒了就去吃飯吧。”

魏燃掃了一眼牆上挂着的鐘,爽快地站起身,活動手腳:“這就去,老師你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

傅奕珩當老師這麽久,頭一回遇見邀班主任同去食堂吃飯的,也不嫌膈應,他愣了一下,面露為難。

為難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想盡量避免跟魏燃單獨相處,但他原本就打算去食堂,來教室拿鋼筆也是順路,這會兒要是婉拒魏燃轉頭回去……再晚一點食堂阿姨就收攤了。

“走吧。”魏燃無視老師尴尬的神情,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

傅老師能怎麽辦?下午還有兩節課,還能餓着肚子硬上還是咋地?

悶頭走到食堂,一掀開門簾兒就聞到一股子殘羹冷炙的味道,擡眼望過去,零星幾個學生正在唠嗑,來得太晚,學生窗口已經關閉,只剩教職員窗口還開着。

食堂阿姨每天給年輕有禮貌的傅老師留飯留習慣了,見着人就埋怨:“再晚一點,食堂大門都關了!”

“寫聽課總結呢。”傅奕珩露出八顆牙的标準微笑,“打兩份飯,我一個學生也還沒吃。”

“雞排可就只剩一個了,多的沒有。就這個,還是我偷偷給你埋豆芽菜底下藏着的。”

“行,一個就一個。謝謝大姐!”

刷完飯卡,傅奕珩把裝有雞腿的那只餐盤推給魏燃:“這是你的,我不愛吃雞排。”

魏燃哦了一聲,一手一只,把兩只餐盤都端了起來。

食堂阿姨聽見了,看熱鬧不嫌事大,沖魏燃喊:“同學,別聽你老師瞎說,他最愛吃的就是椒鹽雞排,這次是特意讓給你的,你得感恩老師的這份關懷!”

“啧。”傅奕珩扭頭,沖大姐一陣龇牙咧嘴,讓她趕緊閉嘴,別把什麽都往外抖落。

做完鬼臉再回頭,就看見魏燃高高挑起眉,意味深長地看他。

傅老師尴尬得臉皮都泛紅,伸手把自己的餐盤搶過去,甕聲甕氣地解釋:“別誤會,逢年過節長胖了,我減肥。”

“你不胖。”魏燃從上到下端詳他,細致到頭發絲兒,端詳完得出結論,“這樣子正好。”

當魏燃灼熱的目光在自己的腰臀部位反複流連時,傅奕珩的不自在達到巅峰,他冷下臉,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安靜吃飯。

魏燃坐到他對面,拿起筷子:“老師。”

“說。”

“我不上晚自習,也不住校。”

“什麽意思?”

“我申請走讀。”

傅奕珩撩起眼皮:“你确定?”

“我确定。”

傅奕珩就放下了筷子,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一副正經約談的架勢。

“據我所知你家住在老城區,想去最近的地鐵站需要搭公交,少說四站路,地鐵到學校四十分鐘,前後等車的時間算上,也就是說你每天早上從家裏趕過來起碼得一個小時,時間、精力、交通費,都是成本。”他把現狀一樣一樣羅列出來,最後總結陳詞,“以上,我建議你還是住校比較合适。”

“我不回家。”魏燃一句話就把人噎了回去。

傅奕珩奇怪了:“你不回家住哪兒?”

魏燃扒飯扒得利索,還一點不耽擱說話:“不住校是因為我要去網吧打工,哦,就上次你過來找超子的那地兒。網吧老板是個好人,本來已經辭退了我,回頭我跟他說我已經把債給還清了,那群放高利貸的絕對不會再上門找麻煩,他聽完就又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去繼續幹。”

“白天上學,晚上還要打工,什麽時候睡覺呢?”

“晚上值班的還有一名同事,我值上半夜,他值下半夜,大概也能睡上個三四個鐘頭,夠了。”

“夠什麽夠?”傅奕珩皺着臉,極其不贊同,“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垮的魏燃。錢不夠我可以借你,身體……”

“老師。”魏燃打斷他,“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是夠多的了。

傅奕珩腦子裏這麽想,嘴巴卻進入了叛逆期,偏偏反其道而行:“老話說得好,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

魏燃苦笑:“可我不只我自己一個人,我還有家人要供養,再怎麽厚臉皮,也不能拖家帶口地賴上你,您說是不是?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自己的路,還得我自己走。”

魏燃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像個17歲的孩子,活得太成熟太通透,反而讓人心疼。

自己的路自己走,這話太對了,對得讓人無從反駁。

傅奕珩深深吸進一口氣,感覺肺髒抵住肋骨內側,憋悶不已,他重新執起筷子,嘴裏心裏都不是滋味兒,吃什麽都味同嚼蠟,心下嘀咕:可你的這段路,也太難走了。

……

第二天,魏燃拖着疲軟的身子溜達進教室,一擡頭就看見劉穎超那厮撅着圓滾滾的腚,趴在自己桌上。

魏燃一個沒忍住,擡腳就踹了過去:“大早上的,研究什麽呢?”

劉穎超嗷一嗓子,捂着屁股跳開:“打招呼就打招呼,別動手動腳的,注意點兒影響行不行!”

“說得好像我樂意踹你屁股似的。”魏燃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裏泛水花,“起開,太困了,我補個覺。”

“別,先別忙着睡。”劉穎超挪開他日益豐滿的身軀,露出背後的課桌,滿臉放光地擠眉弄眼,“你先解釋解釋,這是哪位小女生給送的愛心小餅幹兒?”

“餅幹?”

魏燃拎着包走過去,發現自己桌上還真有一袋吃的,拿起來打開袋子聞了聞,黃油曲奇,再看包裝袋上印着的卡通小白兔,應該是出自某位神秘的萌妹子之手沒錯。

“誰送的?”魏燃熬夜沒胃口,但還是被黃油的香甜味兒給勾出了饞蟲。

“你問我?人又不是給我送的我能知道?”劉穎超眨巴眼睛,“對了,還有這個。”

他彎下腰,又從魏燃空蕩蕩只有幾張卷子的桌肚裏掏出一只打成了結的粉紅色紙條,獻寶似的奉上,并大膽臆測:“這絕逼是情書!”

魏燃并起二指,夾起那只紙條,坐下來把交疊的雙腿放到桌上,淡定展開。

“我說哥,你可太有魅力了,開學這才第二天,就有妹子春心萌動了,又是愛心小餅幹兒,又是粉紅小紙條的。啧,三年了,怎麽就沒人挖掘一下我這個寶藏男孩呢?明明我也長得挺帥啊,還多金溫柔,心地善良……”

劉穎超在一旁邊吹彩虹屁,邊顧影自憐,倏地聽聞魏燃冷冷地哼笑了一聲,那不爽的語氣,讓他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回頭,就看見魏燃撇撇嘴,收攏五指,把那封粉紅情書團吧團吧揉成紙團,手腕一轉,反手就是一個漂亮的後抛,紙團準确無誤地灌進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連個響兒都沒有。

“怎麽了?”劉穎超直覺不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魏燃開始幹嚼黃油曲奇,眼也沒擡:“沒什麽。”

劉穎超沒理他,做朋友也不是一兩年了,深知這位哥心裏賊能憋住事兒的尿性,橫豎怎麽問都撬不開口,劉穎超索性自食其力——趁着魏燃被食物短暫地吸引了注意力,他轉頭就偷偷去翻垃圾桶。

騷粉色的紙團還挺顯眼的,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劉穎超悄摸摸展開,只瞟了一眼,火氣立馬就從丹田蹿起,滋啦一聲直燒到天靈蓋。他舉着皺巴巴的紙,砰地一聲踹倒了自己摞滿書的桌子,漲紅着臉,面目猙獰地怒吼:“這破紙條是他媽的哪個龜孫子寫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讀者“”、虬。的營養液灌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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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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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