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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這聲祝福, 魏溪的笑容就再也繃不住了,一點點綻放開,像午夜盛放的睡蓮,不那麽熱烈,但沉靜美好,帶着少女專屬的馥郁芬芳。她挪了挪身子, 跟小時候一樣,雙腿交疊, 兩只手拎起連衣裙的裙邊,天鵝般細長的頸子略微彎曲,矜持地鞠了個躬:“謝謝哥哥。”
兄妹倆自懂事起, 每年都會這樣假模假式地配合演出, 沒旁的人記得給他們過生日, 所幸他們還有彼此。年複一年, 從不缺席, 那聲“哥哥”從脆生生的童音,變成如今略帶羞澀的甜美嗓音,哥哥本人也從招貓逗狗愛欺負人的搗蛋鬼,成了如今家裏的頂梁柱。
這一天,他們相視而笑,共同跨越那道世人約定俗成的門檻,正式進入成年人的世界。
“生日快樂。你們兩個都是。”
既然來了,幹站着也不合适,傅奕珩緊跟着送上祝福。按理說, 這時候該順手送上禮物,可實在來得不在計劃之中,壓根沒時間準備,他搓搓手,顯得有些局促。
“謝謝。”魏溪禮貌地側過身,放兩人進屋,方才打開門,第一眼她就注意到魏燃身邊這位同行的陌生男人,夜色重看不分明,這會兒走到燈光下,發現男人不是一般的帥,氣質也突出,而且以前從沒見過,不免好奇地杵她哥,“這位是?”
“說出來吓死你。”魏燃沖她眨了眨眼,故意端出正經的架勢鄭重介紹,“這是我班主任,姓傅,你管他叫傅老師就好。”
“老師?班主任?!”小丫頭一下子就不淡定了,音階陡地升了幾個調,笑臉頓時有點僵,她一把扯過魏燃,急退好幾步,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問,“你們班主任千裏迢迢來家裏幹什麽?家訪嗎?魏燃你該不會又在學校裏犯事兒了?都嚴重到這程度了?老實說,老師是不是來找家長商量退學的?找誰呢,姥姥根本管不了事,你看我行不?要不我給他跪下讓他饒你一馬?馬上快高考了退學肯定不行,姓傅的兇不兇?看樣子感覺還挺和氣的,我可以試試……”
傅奕珩:“……”
小妹妹你聲音其實可以放小一點,姓傅的人還在這兒呢,聽得見。
“你先松開我,吃什麽了這麽大勁兒。”魏燃撒開她的手,瞟了一眼裝什麽都聽不見默默欣賞月色的傅奕珩,小聲安撫,“你哥我乖着呢,什麽事兒都沒犯,人就是來家裏了解一下情況,別緊張。”
魏溪滿臉狐疑:“我不信,這年頭哪個老師還家訪啊?”
“傅老師敬業呗。”魏燃兩三句把妹妹打發了,扯開話題,“你怎麽不好奇今年我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魏溪恢複高冷臉,一點都不好奇,掰着手指數:“去年是小豬佩奇抱枕,前年是小孩子用的驅蚊手環,不說夜光杯護手霜吹風機,光芭比娃娃就連送了三年,魏燃,我對你的直男審美很失望,答應我,以後都別提送禮物的事兒了好嗎?這樣我還能認你這位哥。”
“……”魏燃咂咂嘴,有點委屈,“但每次你收到禮物的時候都很開心。”
“那是為了給你面子,特地裝的。我很抱歉,但這是真的。”魏溪同情地看他,“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計也夠,所以我決定告訴你真相,聽話,以後別再為這種小事亂花錢了。”
“好吧。”魏燃頗有些洩氣,伸進背包的手又縮了回來,“那今年這手表我就不給你了。”
“這就對……”魏溪話說一半卡殼了,漂亮的丹鳳眼倏地瞪圓,“手表?什麽手表?”
“就你之前看中了嚷嚷着要買的那款。”魏燃遺憾地攤手,啧啧兩聲,“既然你不要,那我只好拿去退了,挺貴的呢。”
“啊,別別別,看在兄妹一場的份兒上,我要,我要還不行麽?魏燃,哥,全世界你最好了,我稀罕你。”丫頭高興壞了,跳起來就很沒形象地親了魏燃一口,讨了手表就往屋裏跑,小碎步啪啪的,純色連衣裙被夜風鼓動,像只古靈精怪的小蝴蝶。
魏燃失笑,搖着頭擦臉上的口水,拎着包沒個正形地溜達過來,特別沒眼看的樣子,嘲道:“她就這副德性。”
“挺好的。”傅奕珩評價道,“挺活潑。”
魏燃慢悠悠往屋裏晃,轉身倒着走,跟傅奕珩面對面:“是不是跟我差別挺大的?”。
傅奕珩別開眼,盡量不讓視線對上,嗯了一聲。
心說,那才是正常十八歲該有的樣子,你那叫超前發育,超前的路上還遇到不少糟心事導致性格有點扭曲。
魏燃哼笑一聲:“說她活潑都是擡舉她,咋咋呼呼,沒心沒肺的,看着就來氣。”
傅奕珩觑他那雙從見着人就一直彎着的眼睛,實在不忍心拆穿:明明寶貝得不行,還嘴硬說嫌棄。
現在的孩子都這麽傲嬌的嗎?
萍陽的地皮便宜,家家戶戶有院子,一道大鐵門拴着,看着都差不多,進了院門才見真章,是貧是富一目了然。魏燃家顯然跟富挂不上鈎,裏面是低矮的平房,磚頭砌的,白牆黑瓦,連瓷磚也沒錢貼,時日長了,裸露的牆皮斑駁脫落,看上去灰撲撲的,跟周圍的二層三層小樓房格格不入。房子矮,連門都好像比正常房子矮一些,魏燃個子高,進門得低頭勾腰,還得跨過高高的木頭門檻。
“注意腳下,別絆着。”魏燃提醒。
傅奕珩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知道。
進了門,入眼就是一尊慈忍端莊的觀音像,拈花坐蓮,擺放在一張幹淨整潔的長條香案上,房梁上垂挂着靜靜燃燒的盤香,煙霧袅袅,盤旋而上,一股寺廟佛堂裏才有的香灰味撲面而來。
傅奕珩一只腳跨進來,當即愣住了,以為進錯地方,差點又把腳縮回去。
“呸,老太婆成天信些有的沒的,別的不盼,就盼着菩薩能早日助你脫離苦海,想得倒是美。”魏燃見怪不怪,啐了一口,轉身就往東廂房走,罵完還嘟囔,“這些年往廟裏貼了那麽多香油錢,也沒見你功德圓滿,坐地飛升。”
“小聲點,姥姥睡得不熟,再把她吵醒了又是一頓雞飛狗跳。”魏溪從房裏抱着一床被子出來,豎着食指沖他噓聲,指了指對面道,“晚上我去姥姥房裏睡,你跟傅老師擠一下,床單我都換了新的。”
魏燃沉着臉擺手,讓她先去睡,不用管他們。
魏溪嘆口氣,點點頭,踮着腳去了。
家裏除了一進門的“佛堂”,就東西兩個房間,壓根兒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傅奕珩倒也沒有說什麽,很爽快地跟着進了東邊廂房。
“你先找地方坐會兒。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吃的。”魏燃脫了外套,搭在魏溪的書桌上,眼睛也沒擡,“下碗面什麽的将就一下?”
“行。”
傅奕珩無可無不可。他攤着手站了會兒,四周看了看,繞開床,落座在不知道歷經了多少個年頭的單人沙發上,沙發的彈簧壞了,一坐下來整個人都陷了進去,發出一聲漏氣般的異響。傅老師吓了一跳,連忙架起胳膊在扶手上撐了一下,才避免了一屁股坐穿沙發的尴尬場面,但饒是淡定如他,維持着半蹲的姿勢一動不敢動,也有點窘迫。
魏燃這才敢擡眼看過來,輕聲笑了起來:“你還是坐床上吧,那沙發就是個擺設,承重功能極差,主要就是用來給魏溪兜衣服的。”
“……”傅奕珩俊臉上染上薄紅,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
魏燃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我說。”傅老師舔舔牙根,吹了吹散落在額前的碎發,咬牙切齒地往外蹦字兒,“別幹站着看熱鬧了,過來拉我一把,我這個姿勢使不上勁兒,起不來。”
“?”
室內陷入了幾秒鐘的詭異寂靜。
然後魏燃噗的一聲,彎下腰大笑了起來,直笑到傅老師的臉色從無奈往氣急敗壞的方向發展而去,才堪堪停下來,憋着笑走到他面前,人五人六地伸出胳膊。
急于擺脫這不上不下的困境,傅奕珩想也沒想,伸出手,本來是想搭着魏燃的胳膊借力的,結果魏燃突然往後退了一步,啪的一聲,胳膊沒撈到,握住了手。剛一握上,傅奕珩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繃緊肌肉猛然發力,他整個人從沙發裏倏地抽離,力道太重了,慣性使然,一起身就失去了平衡,不可避免地往前傾,下颌骨恰巧撞在了魏燃凸出的鎖骨上。
真正的硬碰硬,酸痛感沿着骨頭滑到鼻根,直往天靈蓋沖,他捂着下巴閉了閉眼,生理性的淚水被激出來,瞬間盈滿眼眶,以至于當他皺眉瞪向故意惡作劇的某人時,威懾大減。
不光半點餘威沒有,還淚盈于睫,顯得楚楚可憐。
魏燃沒想到傅老師能疼哭了,愣了一下,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揉他撞到的地方,軟着語氣哄道:“對不起,我沒把握好力道,很疼嗎?”
傅奕珩躲開他的手,惡聲惡氣的:“不疼。”
“不疼你哭什麽?”
“我沒哭。”傅老師頂着濕潤的眼眶倔強地道。
“……”魏燃沒跟他廢話,飛快地拿大拇指抹了一下他的眼角,塗在自己臉上,“好,你沒哭,這眼淚是我流的。啊,我鎖骨也好疼。”
傅奕珩沒話說了,氣的。
過了半晌,兩人各自平緩了一下疼痛,其實主要是傅老師,等疼勁兒一過,他撩起眼皮提醒:“松開。”
“松開什麽?”
“手。”
魏燃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把人拉起來之後到這會兒還握着人家的手。兩手交握,對方溫熱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來,汗水幾乎濡濕掌心,心髒猛地一跳,他使壞地動動手指,指尖搔了搔傅老師的手背,趁人沒反應過來,快速松開。
“你——”
“我去做吃的。”
魏燃搶過話頭,說完就轉身溜出了房門。
廚房在另一間屋子,用水泥板簡單搭的,小小的空間還得分出一半用來養兔子小雞或者烏龜——魏溪從各處淘換來的小寵物。另一半是傳統的鐵鍋竈臺,每次煮飯都得搬柴火生火,特別麻煩,前年魏燃圖方便買了個電磁爐,教了百十來遍老太婆還是不會用,只能擱在櫥櫃裏吃灰,等每回魏燃回來臨幸。
魏燃會做飯,他這個出身的孩子沒幾個不會做飯的,魏溪是一個,妹妹可以任性躲懶,他就不能了,不然很容易兄妹倆都去巷子裏喝西北風灌個風飽。但一項技能掌握是一回事,喜愛又是一回事。他不愛做飯,洗洗涮涮的嫌麻煩,他這個年紀也很難從烹饪這項藝術裏感受到生活的樂趣。
今天例外,今天魏燃瞅着鍋裏沸騰的開水,就覺得那些個上下翻騰的小水泡特別可愛,圓頭圓腦的,看着就喜慶,一高興,連帶着看隔壁那兩只活蹦亂跳的雞仔都特別有食欲。
嗯,給傅老師做一碗雞湯面補補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魏溪微笑:哥,你說什麽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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