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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褪去了龍袍,一襲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還真像一對民間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盡是花農商販,籃中花朵咤紫嫣紅,時值盛夏時節,品種繁多,引得周夏潋不由得駐足觀賞,瞪大雙眼,頻頻稱贊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趙闕宇打趣道
“宮裏什麽花兒沒有啊,巴巴的捧了這些回去倒教人笑話了”她莞爾低聲回應了句
“那倒未必”他顧盼片刻,擡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宮裏就從來沒看過”
“咦?真的,這是什麽花兒?我也沒見過”周夏潋目光順着移過去亦駐留其上,眼裏充滿好奇
只見街角邊的屋檐下擺着一盆枝葉繁密的花兒,花兒是杯口大,朵朵如雪開放着,密密的一大捧,熏風裏兀自搖曳,猶如蝶舞
“這叫百宜枝”兩人走過去一問,那賣花的老板答道
“百宜枝?”周夏潋很是好奇
“說起來它還有一個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板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驚,“原來這就是荼靡啊--”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後的花,荼靡若開盡了,這一季也就過去了
她雖不太讀書,但常聽秋霁叨念那些文讀謂的詞兒,倒也記下了此花可惜總是聽聞,一直無緣一見,她總在想着,此花該是什麽模樣,會不會讓人看着覺得悲傷?
原來,它如此美麗,像是薔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種花都開得茂盛,仿佛要将夏天的繁華盡數展現在自己身上,教人見一眼就難忘
周夏潋蹲子,輕撫其中一朵花,見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你自幼在宮外長大,怎麽沒見過荼靡?”趙闕宇亦俯身,湊近她身邊耳語,“宮裏不種這花是覺得對國運有損,可這花兒在民間是常見的”
呵,自幼父母覺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丢,能不讓她出去就不讓她出去,她哪裏能見過什麽世面?
“既然喜歡,咱們就買一盆吧”見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潋連忙擺手,“既然宮裏說這花見不吉祥,還是算了”
“這又不是在宮裏,哪這麽迷信”趙闕宇站直身子,對那老板說:“老板,這花兒咱們要了”
“是送到爺府上,還是爺自個兒帶走?”老板問
“這就帶走”他卷起袖子将花盆捧起,幹練的模樣讓周夏潋一怔
他是天子,怎麽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而這一切,卻只為了博她一笑……
“喲,這位爺一看就是練家子”老板望着他臂上因使力而貪起的肌肉,不禁贊道:“夫人好福氣啊,嫁了個可靠的男人”
周夏潋垂眉,笑而不語
“掌櫃的,多少銀兩?”趙闕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問
“這花兒便宜……”老板說了個數目
趙闕宇正想往懷裏掏錢,卻忽然怔住
“怎麽了?”周夏搬不解
“老板……”他頓時無比難堪,“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不如一會兒我叫人來付,可以嗎?”
他,沒帶錢?她霎時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裝平民,也裝不來
“行,那先把這花兒放下吧”老板道
這時另有客人路過,見到這花兒也頗感興趣,開始與老板讨價還價
“老板不如這樣……”趙闕宇看了也緊張了,支吾一陣才說:“花兒先讓我扛走,一會兒肯定叫人來付錢”
“這位爺,如果你沒派人來呢?”老板開始不耐煩,權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錢,這花兒給我留着,不能賣給別人”他繼續死纏
“不行,若你們不回來,我這花兒怎麽辦?”老板搖頭,“花兒鮮女敕,等不起啊!我說這位爺,看你長得人模人樣、身強體壯,怎麽連幾個錢也沒有?唉,你家娘子這麽漂亮,跟着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态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潋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還真不打算上前幫他說什麽,看好戲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難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這場面着實有趣
“老板,不如……”趙闕宇似靈機一動的開口,“我幫您幹點什麽吧?比如搬搬花盆、澆澆水什麽的,要不讓我替你叫他喝叫賣也行,就當雇了個寸工,用這花兒充工錢,怎麽樣?”
“哦?”老板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無論幹什麽都可以?”
“當然”堂堂天子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看見前面的食鋪沒有?”老板順勢一指,“那兒缺個洗碗的,你去幫忙一晚吧”
“食鋪?”這下換成趙闕宇吃驚了,“老板,我是打算幫你的,這……”
“那食鋪是我老伴兒開的,”老板坦白說,“我種花兒,她賣雲吞”
“夫君,你會洗碗嗎?”周夏潋忍不住打趣地問,“別砸了碗,花兒沒買成,反要賠人家一大筆錢”
搬盆花兒什麽的不在話下,畢竟他會功夫可是洗碗……說實在,她對他還真沒信心
“夫人就請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給你露兩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潋想,無論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這一天,在這個小鎮裏,她一邊極意地吃着雲吞,一邊看他洗碗時手忙腳亂的模樣
她會記得,這裏的風因從江上吹來,帶着江水的清涼,風中全是荼靡的氣息
以至于當她回憶起這段愛戀,就會聞到荼靡的香味仿佛這種開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兒,已經跟她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宮裏有那麽多女人可這一刻,她有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那種抛開困擾,只剩兩情相悅的隽永
這樣的新婚之夜,讓她想到了那句話一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周夏潋入宮的第二日正值莊皇後的生日,宮裏大設筵席,做為新晉嫔妃,周夏潋自然不能缺席
莊皇後本來是北狄公主,趙闕宇迎娶她無非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後能綿延子嗣,使兩國關系和睦誰知莊皇後體弱,自大婚以來,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時間捧着藥罐,愁煞人
不過,趙闕宇對這位皇後還算敬重,雖不常去她宮裏,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過節也噓寒問暖一番,雙方也算相安無事
皇後之下,有一妃三嫔,餘惠妃是趙闕宇的表妹,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聽聞先帝曾有意讓他立餘惠妃為中宮,但終究迫于政治,另娶了莊皇後,這餘惠妃倒也沒有怨言,甘願屈居人下,所以賜封號“惠”,即賢慧之意
瑩嫔可謂宮裏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趙闕宇初下江南,于接駕官員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宮她能歌善舞、容貌清麗,只是出身低微,雖最得趙闕宇愛護,也只能為嫔
欣嫔和昭嫔是三年選秀之佼佼者,自然為萬裏挑一的可心人物,說來也頗得趙闕宇喜愛,但終究不能與瑩嫔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這日為莊皇後生辰,早早替周夏潋備了賀禮,待她裝扮妥當,便由兩名太監托着,一并來到設宴的沁芳園
周夏潋謹記着母親教誨,換了套較素雅的衣衫,不至于過分美豔奪目,搶了皇後的風采但為了喜慶,她仍在鬓上插了數朵新鮮紅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個新婦的模樣
沁芳園中,全數嫔妃已經就位,她遲了半步,一時間倒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塵在哪裏
莊皇後與趙闕宇高高在上,下面餘惠妃與瑩嫔居右側,欣嫔與昭嫔居左側,兩邊倒還留有數張椅子,只是,周夏潋弄不清哪一張屬于自己
其實,她對于自己的身分也還有些迷惑,說是入宮為妃,可到底是妃是發嫔,又或者只是身分更低的才人?關于這個,趙闕宇倒也沒有明說
她只能怔怔站在紅毯中央,給莊皇後施禮
“聽聞周丞相家長千金有傾國之貌,本宮起初還不信,一見之下,果然驚豔至極”莊皇後微笑道,“昨日你剛入宮,本應讓你好好休息,卻唐突地把你召來,實在辛苦--”
“給娘娘祝壽是何等幸事,妾身怎會辛苦?”問夏潋淺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備禮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尋得珊瑚一株,紅若晚霞,甚是可愛供娘娘賞玩”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将珊瑚擡了上來,布巾甫掀開,四下一片驚嘆聲
“本宮屋裏也曾有株紅珊瑚,”莊皇後點頭道,“只是顏色沒這個豔,枝蔓也不似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氣了許多”
“聽聞周丞相富可敵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一旁的瑩嫔陰陽怪氣地說,“皇後娘娘貴為北狄公主都不曾見過的寶貝,周丞相卻信手拈來皇上常感嘆國庫空虛,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銀兩,那軍出怕是早已夠了”
周夏潋一楞,不知該如何回答
送禮還真是件為難的事,禮輕了人要怪,禮重了,卻露了財她不知父親這一回是如何考慮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兒在宮中過得如意,反倒無意中洩露了一些不該被趙闕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于國,不如藏富于民”趙闕宇卻開口維護周夏潋,“皇後,周丞相看來是對你極其敬重,才傾萬貫之資為你備下賀禮,這個人情你可不能同顧啊”
“妾身自然知道”莊皇後笑盈盈地額首,“來人,再搬一把椅子擱在皇上左邊,供周俪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僅因為莊皇後示意讓周夏潋與她并排而坐,而且還稱她為“俪妃”
“敢問皇後娘娘,這俪妃的俪字何解?”瑩嫔仗着皇上寵愛,一問再問
“伉俪的俪”趙闕宇朗聲代答,“皇後本來提議,依夏潋的美貌可封為美麗的‘麗’,但朕覺得伉俪的‘俪’更好”
瑩嫔霎時僵怔,其餘諸位妃嫔亦臉色蒼白
“皇上登基不久,後宮新立,妃嫔數量不多”莊皇後補充道,“若按祖制,本宮之下應有四妃,貴、賢、淑、惠,而後為昭儀、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獨餘惠妃暫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着,俪妃出身顯赫,周丞相亦對本朝有功,封位自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為最末”餘惠妃卻異常鎮靜,淡淡笑道,“俪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頭,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禮”
“朕打算封夏潋為貴妃”趙闕宇出言越發驚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邊的”
這話別說在座諸妃,就連周夏潋本身也不禁一駭
她一直以為,趙闕宇只把她當成個小玩意兒,覺得她貌美可愛,招進宮來消遣一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厚待她……憶及父親身分,她開始覺得,這樁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與政治扯上了些關系吧
“好了,話都說明白了”莊皇後話題一轉,“諸位姊妹,聽聞你們為本宮準備了不少節目助興,本宮可是翹首以待”
“回娘娘,”見事情已無法改變,瑩嫔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備了一卷百花賀壽圖,為她親手所繪妾身編排了舞蹈‘百鳥朝鳳’,算湊個熱鬧欣嫔彈琴,昭嫔吹笛,皆以才藝為娘娘助興一只是,不知俪妃娘娘準備了什麽?”
周夏潋瞪大眼睛,沒料到還有這一回事
她本以為備了厚禮也就夠了,誰知還要當衆出醜誰都知道,她自幼琴棋書畫皆不通,詩書禮樂亦不精,她該拿什麽來獻藝?
“俪妃,你就随便表演個節目吧”趙闕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長的,盡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潋蹙眉思忖,“妾身不會什麽才藝……”
“常聽丞相說,你歌喉不錯”趙闕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對了,她的确會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時候,她在外祖母家常聽窗外的采蓮女唱些民間小調,清脆婉轉十分動聽,聽看聽着,她便學了起來
“那麽妾身獻醜了”周夏潋清了清嗓子,顧不得許多,朗聲吟唱,“一片紫竹輕輕搖,冬少夢中誰吹蕭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許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滞,但越唱越亮,仿佛黃莺出谷悅耳,池魚得了溪潤,曠野中聞見花香
一曲終了,她忐忑地看着四周,只見諸人皆是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料到她真會唱歌,而且如此悅耳
“俪妃好歌喉”莊皇後合笑額首道,“本宮記得欣嫔也會唱曲,只是嗓音沒這般清亮婉約”
“欣嫔姊姊的歌聲醇美绮麗,動人心弦”瑩嫔仍是不服地争辯,“皇後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嫔姊姊亦獻曲一首,絕不比俪妃娘娘遜色
“妾身最近感染風寒,嗓子啞了”欣嫔卻溫言婉拒,“容妾身日後再為皇後獻藝吧”
“無論如何,今日俪妃一首‘紫竹調’,深得本宮喜愛”莊皇後伸手招她,“來,俪妃,坐到皇上身畔來”
周夏潋躬身施禮,徐徐步上臺階來到趙闕宇身側他正對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今日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麽知道她會唱歌的?
看來,他對于她的了解,遠比她對于他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