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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看小孩兒還挺舍不得你, ”陳廣達邊開車邊側頭看了眼兒子,開他玩笑,“我以為你在這兒三年交不下什麽朋友呢, 沒想到啊,挺有我年輕時候的架勢。”

“那不能, 跟你比不了。”陳潮拿了瓶水擰開,遞給他爸, “咳嗽了就少抽點兒煙。”

他爸就着陳潮的手喝了一口, 說:“丁偉那兒子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一米八二百斤。”

“他沒那麽胖,到不了二百。”陳潮想想丁文滔那壯身材, 改口說,“倒也差不多。”

“他爸那時候二百二, 有回我倆跳牆頭, 他一腳跟跺我腳上,當時我以為我腳趾頭沒了。”陳廣達想起那時候, 笑着罵了一句,又說, “媽的我在家躺了兩天,走不了道了, 瘸了得有半個月。”

那時候人也皮實, 放現在就得去醫院拍片,說不定真是骨頭裂縫了。

“那你不知道躲,”陳潮話說一半, 手機在兜裏響了, 他從兜裏掏出來, “跳牆頭你就站那兒等?”

“我剛跳下來還沒來得及走呢!”陳廣達說。

“明年回來嗎?”陳潮看着手機問。

“想回就回呗, ”陳廣達不在意地回,“那還不是你說了算。”

陳潮低頭回複:過年可能回。

苗嘉顏早上起得早,這會兒人都走了,抱着枕頭趴在床上,閉着眼睛有點昏昏欲睡的意思。

手機短促的兩下震動,有短信進來了。

苗嘉顏摸過來,放在眼前看。

看完下巴支在枕頭上,兩只手慢慢按着鍵盤,他沒怎麽用過手機,按鍵打字不是很熟練。

—那還要一年。

陳潮看着屏幕上的新消息,回了個“嗯”,鎖了屏。

“我看苗家那小孩兒挺随和的,一點兒也不像他爸。”陳廣達開車無聊,一直找話跟兒子聊。

陳潮說:“脾氣好。”

“小孩兒看着不錯。”陳廣達評價道。

陳潮沒回應,陳廣達看向他,問:“是不?”

“很好啊。”陳潮答得理所當然,平靜道。

“那我看剛開始你倆不說話,還以為你倆不好呢。”陳廣達說。

“好,”陳潮看着窗外,說,“那是我小弟。”

苗嘉顏抱着枕頭睡了一會兒,趴在被窩裏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覺,還做了一個軟塌塌的夢。

醒來又看了看陳潮之前發來的那幾條短信,看完把手機收了起來,抻了抻胳膊,打了個醒盹兒的哈欠。

陳潮在寒假裏短暫地回來的這一趟,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無形中讓很多東西有了變化。

春季學期開學,苗嘉顏一早起來收拾完,頭發紮起來,拎着書包出門。

“我走了啊,奶奶,”苗嘉顏揚聲說,“上學去了!”

“去吧,晚上想吃什麽?”苗奶奶問。

“吃面!”苗嘉顏答說,“熱湯面條就可以了,不用做別的了!”

“知道啦。”苗奶奶應聲答。

學生們放了個假回來,一早上好多來補作業的。

後桌男生拍拍他後背:“英語作業給我抄抄!”

苗嘉顏從書包裏拿出來,後桌說:“謝謝!”

有女同學跟他打招呼,苗嘉顏笑笑,回聲“早上好”。

苗嘉顏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人,在小學和初中裏,這種沒有存在感是被迫形成的一種狀态,被孤立、被排擠,只能獨來獨往。而現在是來自于他的安靜和淡然,他好像很多時候都在旁觀,哪怕現在環境對他已經友好了很多,可苗嘉顏的這種狀态卻依然保持着。

然而從這學期開始,苗嘉顏笑得比之前多了,看起來沒那麽防備和“高冷”了。

好像每天都心情不錯,是一種明顯的更積極的狀态。

“這題你會嗎?”前桌女生拿着物理卷回頭,問苗嘉顏。

苗嘉顏說會,又問她是哪裏不懂。

“加速度我一直學得不好,重力加速度我總是做錯。”

苗嘉顏把自己的答案給她看過程,說:“你先看看。”

女生看了眼他卷子,眉眼一僵:“你這字也太……”

苗嘉顏笑了,說:“挺亂的。”

“跟你形象反差很大,”女生把卷子還他,“你應該寫得秀氣一點。”

這話有點沒法接,苗嘉顏笑了下,沒回話。

“你真的很漂亮,”女生誇得真情實感,“很……不一樣,你千萬別改。”

座位是這學期新調的,之前苗嘉顏沒有跟這個女生說過話,女生是從市裏轉來的,一個很活潑的小姑娘。

苗嘉顏其實不太适應這麽跟人聊天,可別人給出的明顯的友好和善意還是讓苗嘉顏心裏覺得感激。

“我是認真的,”女生認真強調,又問他,“有人跟你說過你好看嗎?”

苗嘉顏本來想說只有家裏的幾個長輩說過,可開口之前卻想到了什麽,于是說:“有過。”

“有眼光。”女生沖着外面,手指小小地比劃了一圈,壓低聲音說,“我以為你們這兒都很……嗯,不能接受別人的不一樣。”

倆人對上視線,女生沒再繼續說,苗嘉顏知道她的意思,兩個人心照不宣,苗嘉顏眼裏帶着笑意說:“他不是這裏的。”

苗嘉顏這段時間每天都開着機,放學回去都會看看。雖然再沒收到過陳潮的消息,可苗嘉顏還是很聽話地沒有再關過。

手機就放在抽屜裏,偶爾會有沒用的短信和打錯的電話,苗嘉顏生號從來不接。

這東西對他來說實在沒用,苗嘉顏每次打開都不知道能用來幹什麽。

陳潮的下一條消息是在四月發過來的。

苗嘉顏已經習慣了每次短信提示音都是垃圾短信,所以消息剛過來他并沒有點開看,還在悶頭做題。

電話鈴聲有些突兀地在抽屜裏響起來,苗嘉顏做題被打擾了,不知道這又是哪個打錯電話的。他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手機。

屏幕上明晃晃的“潮”卻讓苗嘉顏愣住了。

“……喂?”苗嘉顏按了接聽鍵,不确定地出了個聲。

“我。”陳潮在那邊說。

苗嘉顏呼吸裏帶着一點點不明顯的顫,說“我知道”。

“你找我?”陳潮問他。

“嗯?”苗嘉顏迷茫地說,“我沒有啊……”

陳潮說:“我還以為是你怎麽了。”

苗嘉顏一頭霧水,坐在桌前,茫然地看着窗戶外面,可這個時間的外面早就一片黑了,陳潮的房間也不亮着燈,苗嘉顏往窗外看就只能看到窗戶上反光映出來的他自己。

陳潮像是在走路,能聽到走路時的呼吸聲。

苗嘉顏說:“我沒怎麽……我寫作業呢。”

“短信也不回。”陳潮說,“你們沒有晚自習嗎?”

“有。”苗嘉顏回答說,“我沒去上,晚上回家太晚了,我不想讓爺爺每天這麽晚接我。”

陳潮聽完“嗯”了聲說:“那就別上了,放學早點回家。”

當初苗嘉顏被人堵在路上占便宜的事兒他們都記着,苗嘉顏現在比那時候又長大了一些,比那會兒高了,比那時候結實,可随着年齡的增長,苗嘉顏也更漂亮了。

他已經徹底不像個小孩兒了,身高和長相裏抽掉了那股小孩子的稚氣,童年時期的可愛漸漸變成了另外一種不一樣的漂亮。內雙的眼睑到眼尾畫出柔和的弧度,鼻梁微挺,鼻梁上有一個淺淺支起來的小骨節,嘴唇不是那種極薄的唇形,嘴唇下緣兜出一條淺淡的圓弧唇線。

這個時期的苗嘉顏,長得和他媽媽年輕時有七分像。

“你剛放學嗎?”苗嘉顏抱着膝蓋,輕聲問。

“對,晚自習十點半下課。”陳潮邊走路邊說話,聲音聽起來挺輕松的,“丁文滔說有人找我,我以為你呢。”

苗嘉顏連忙說:“不是我,潮哥。”

他在電話裏一問一答的,聽着很乖。

陳潮聲音裏帶了點笑意,說:“行,不是你,知道了。”

苗嘉顏聽出了他的語氣,用指腹刮了刮膝蓋上的布料,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可難得接到的電話,又舍不得挂。

“你每天都是這個時間下課嗎?”苗嘉顏又問。

“是。”陳潮不知道跟誰打了個招呼,說了聲“拜”,又跟苗嘉顏說,“就差住教室裏了,要不是必須得放我們回去睡覺恨不得把我們鎖教室裏。”

“你們真辛苦。”苗嘉顏感嘆地說。

“就那麽回事兒吧,都這樣。”

自從陳潮走到現在又兩個月了,除了走的那天兩條短信,倆人沒再聯系過。

可這天晚上的一個電話卻沒像過年見面那樣互相生分,反而說起話來很熟悉。陳潮誤會之下打來的電話,索性就着聊了起來。苗嘉顏提了很多問題,每一個問題都能引着聊幾分鐘。

陳潮從學校回家正常走十五分鐘差不多了,這天邊打電話邊走路,走了二十多分鐘還沒到。

“你還沒到家嗎?”苗嘉顏說,“離得真遠。”

“到樓下了。”陳潮擡頭看了眼,陳廣達在家呢,家裏亮着燈。

“那你上樓吧,潮哥。”苗嘉顏側臉枕着胳膊,說。

“嗯,我上樓了。”陳潮說。

苗嘉顏捏着已經有點發熱的手機,輕聲說:“很晚了,你早點休息。”

陳潮說“嗯”。

苗嘉顏說:“那你挂吧。”

陳潮接着“嗯”了聲,上樓的呼吸聲很明顯,說“睡吧”,之後挂了電話。

這個電話來得莫名其妙卻令人歡欣,苗嘉顏手機只剩下最後一格電了,拿了充電器出來去充上了。

電話裏的陳潮說話語速不快,帶着一點輕松感,兩個人慢慢地說着沒什麽意義的話,讓這個夜晚變得寧靜柔和。

苗嘉顏胳膊拄着臉發了會兒呆,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轉着筆。過了一小會兒之後才把剛才沒寫完的作業繼續寫完。

丁文滔确實很陳潮說了有人找他。

他連着給陳潮發了三條消息,在qq上。

—潮哥。

—潮哥有人找你!

—潮哥!

陳潮上晚自習沒看手機,放學了看見都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陳潮回了個“?”,丁文滔再就沒回。

陳潮剛開始沒當回事,手機揣起來就沒再管。然而出了校門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卻給苗嘉顏打了個電話。

這事也是趕得寸,丁文滔倒也不是發完故意不回,而是晚自習玩手機被老師抓住了,直接給沒收了。

接下來好幾天丁文滔每天都去老師那兒商量,老師也沒還他。學校不讓上學帶手機,尤其丁文滔這種刺兒頭,更不可能還給他。

丁文滔整個手機天天跟個大寶貝兒似的稀罕着,現在被沒收了,看起來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苗嘉顏在學校操場碰見他,主動打招呼:“棍兒……”

丁文滔不等他第二個字音落下,瞪了他一眼。

苗嘉顏趕緊改了口:“滔哥。”

丁文滔收回瞪人的眼神,又切回沒精打采的神情,從嗓子眼兒裏哼出個聲算是應了。

苗嘉顏低着頭要走,丁文滔恹恹地叫了他一聲:“哎。”

苗嘉顏回頭:“嗯?”

丁文滔問:“有人欺負你沒有?”

苗嘉顏沒想到他問這個,頓了下,搖頭說:“沒有。”

“哦。”丁文滔揮了下手讓他走,“走吧。”

丁文滔在學校的架勢和在陳潮家吃吃喝喝的邋遢狀很不一樣,人現在好歹也算高中部“大哥”之一,風風火火拽兮兮的。

他話跟陳潮說了一半就沒動靜了,陳潮那邊早就忘了,丁文滔還惦記着是回事兒。但是惦記也沒辦法了,他現在聯系不上陳潮。

苗嘉顏一般中午在學校吃完午飯會在座位上趴着睡會兒,教室裏人并不少,走讀學生一般中午都不回家。

這天中午他剛睡着,聽見有人叫他。

苗嘉顏坐起來,看見門口有人正在問:“哪個是苗嘉顏啊?”

是一個男生,苗嘉顏并不認識。

“你是啊?”男生跟他對視上,揚起眉毛問。

苗嘉顏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男生長得很高,穿着牛仔褲和球鞋,下巴上有條疤。苗嘉顏走到門口,男生問他:“苗嘉顏?”

苗嘉顏表情淡淡的,應了聲“是”。

教室裏有人在看着熱鬧,苗嘉顏站在教室門口,雖然也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又惹着誰了,可視線坦坦蕩蕩,一點也不躲。

“你認識陳潮?”男生問。

苗嘉顏一直到現在才見了點表情,有點驚訝地看着對方。

“問你話,不說話呢?”對方微微皺着點眉,看起來不太高興。

苗嘉顏打量着他,沒答他話,反問:“你找他幹什麽?”

“有事兒。”對方不想和他多說,“你把他號給我。”

“我沒有。”苗嘉顏站得直溜溜的,開口說。

“這麽費勁呢?”男生“啧”了聲,“趕緊給我得了。”

苗嘉顏不可能把陳潮的聯系方式随便給別人,而且他都不知道對方是誰,為什麽要找陳潮。

不論這男生怎麽問苗嘉顏就是說找不着陳潮,後來那男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哭笑不得地問:“你不是以為我要找他打架吧?”

苗嘉顏不回話了,只看着人。

“不打架,以前那可是我鄰居。”男生說了半天感覺苗嘉顏油鹽不進,只得說,“這麽吧,你回去問問他,我叫姜尋,你看他怎麽說。或者你直接把我號給他……”

苗嘉顏打斷了他,又說了一次:“我聯系不上他。”

男生擺手說:“可得了,別跟我扯了,我在八班,你要想找我就上我班來。”

他說完話就要走了,苗嘉顏問:“你怎麽知道我認識他?”

“丁文滔讓我找你的啊,要不我哪知道。”男生說完揚了揚胳膊,走了。

苗嘉顏想去問問丁文滔怎麽不直接把陳潮號碼給他,可一直也沒碰上他。

晚上放學回去,拿出手機給陳潮發了條短信。

—潮哥,有個叫姜尋的找你,你認識嗎?

陳潮回得挺快的,過了沒幾分鐘苗嘉顏手機就響了。

—認識,他在你們那邊上學?

苗嘉顏慢慢打字回:是的,他說是你鄰居。

潮:以前是。他怎麽找你那兒去了?

苗嘉顏回:丁文滔讓他來問我,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沒告訴他。

陳潮那邊晚自習還沒上課,趁着這點時間跟苗嘉顏發了幾條消息,自習鈴響,陳潮發了條:沒事兒。上自習了。

第二天一早姜尋又來班門口找苗嘉顏,苗嘉

顏看見他,低頭從筆記本上撕了張紙,把陳潮的電話號寫給了他。

姜尋還開他玩笑:“不是說不知道嗎?”

苗嘉顏跟外人不愛說話,也不解釋。

姜尋直接掏出手機把號存了,跟苗嘉顏說:“我倆從穿開裆褲就在一塊兒玩了,你不用以為我要找他麻煩,我倆玩兒的時候還不認識你呢。”

苗嘉顏心想原來是發小兒。

可姜尋和陳潮看起來并不很像,陳潮看起來一點都不痞氣。

“行了,謝了小妞兒。”姜尋晃了晃手裏的號碼紙,說完轉身走了。

這一聲“小妞兒”聽着可有點侮辱人了。男生和女生說話聲音不一樣,都高中了就算看臉和頭發認錯了,但只要聽說話就肯定能聽出來苗嘉顏是個男生。“小妞兒”明顯不是因為把他認成女孩兒了,這就是叫他。但看對方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兒看起來也不是故意的,苗嘉顏于是也沒當回事。

那會兒苗嘉顏跟姜尋不熟,甚至根本不認識。姜尋本來就是個愛招貓逗狗的人,有時候鬧起來沒分寸。

這一點他和陳潮也完全不一樣,陳潮幾乎不主動和外人說話,說的時候也是疏離高冷。

只有跟他熟了之後才能知道,臭臉之下那其實是個溫和的人。

五月的一天,苗嘉顏早上剛睜眼就聽見抽屜裏手機響了一聲。

他起身去看,是陳潮。

潮:苗兒?

苗嘉顏:潮哥。

他不知道陳潮這麽早找他幹什麽,以為他有事。拿着手機站在原地等了會兒,消息又來了。

苗嘉顏點開,是一行看起來就莫名覺得歡快的字——

潮:生日快樂,快長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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