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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娘家唯一的嫡親妹子失了和氣, 賀夫人因為見到親人的喜悅蕩然無存。
晚間夫妻倆居于一處時, 她的面上也難免帶了些傷懷之意:“二妹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猶記在閨中時, 與她的老成穩重安靜不同,她這位妹子最是活潑, 喜打抱不平, 急公好義,在城中都小有名氣。誰料不過嫁人十幾年,就将她的這份俠義心腸打磨得一分不剩, 竟成為了她曾經最不屑的那種人,怎能令人不唏噓。
賀坤钰對竄唆妻子背信棄義, 惹妻子不開心的小姨子沒有多少好感,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明日我讓小弟将她帶回去。”
他一個大男人實不好拂了小姨子的面子, 此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由詹家人出面, 這樣一來既解決了妻子的煩惱,又保留了面上的和氣。
到底是她唯一的胞妹,賀夫人委實不願鬧成這樣,她長籲了一口氣:“小妹也是被生活磋磨成這樣,夫君, 明年春季妹夫便要回京述職, 他雖不是精幹之才, 但到底是個本分踏實做事的人。因而我今兒逾矩了,想勞煩夫君暗中幫他走動一番,外放到一個相對富庶的地方,也讓二妹跟着一并去吧。脫離了左家那一大家子, 希望她能想開一些。”
左夫人的夫君左岩正也是天極書院的學子,生性正直,愛較真,甚至稱得上有些古板。當初左夫人在青蔥少女時最愛他這幅是非分明的性子,但等進了左家門,過了日子,就發現這并非一件好事。
左家妯娌衆多,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互相之間攀比成風,因為左岩正性子直,不圓滑,在官場之中混得并不如意。久而久之,便在兄弟幾個中落了下乘,偏偏因為他過于正直的性子,偶有親戚請他幫忙通融,他也不肯松口。漸漸地也讓一些親戚生了怨言,故而面對左夫人也經常酸言酸語,明裏暗裏地排斥奚落左夫人。
在這種環境中處久了,加之有了兒女,左夫人為了兒女也開始變得計較起來,心态漸漸不平,很想在婆家人面前揚眉吐氣。但指望丈夫是沒多少希望了,因而她便将這事寄托在了兒女的親事上,希望兒子能娶高門女,女兒能嫁個顯赫的人家,讓婆家人刮目相看。
不過婚姻一事,素來講求門當戶對,左家這種不上不下的門楣,左岩正又不出彩,左家兒女又非驚才豔豔之輩。旁的高門大戶哪看得上,左夫人自然将希望打到了外甥身上。
她這個外甥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賀家家世顯赫,她的姐夫還不到不惑之年就已坐上了正二品大員的位置,加之她這位姐姐是個良善之輩,賀青雲又無兄弟姐妹,是再好不過的佳婿人選。
賀夫人也清楚左夫人的無奈,念及着姐妹舊情,想着能幫一把是一把,今兒破了規矩,頭一回對丈夫提出了這種不大合理的要求。
賀坤钰輕柔地撫着她的背,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容:“好,都依你,你不要再為此費神了。”
賀夫人見他輕松的應下了,心裏也松了口氣,感激地沖丈夫笑了笑。
賀坤钰與她對視一眼,在她低頭時,眸子中的笑忽地笑容不見,全換成了濃濃的擔憂。
自家夫人如此心善又心軟,若是被親近之人背叛,她如何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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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他本不欲讓妻子擔心的。現在看來還是早點給她些警醒,免得事情真朝最壞的方向發展,太過突然,她到最後才知道真相,反而接受不了,愈加傷心。
思忖半晌,賀坤钰臉上的擔憂和猶豫漸漸褪去,變得堅毅冷硬。他緩緩蹲下身,握住賀夫人的雙手,直視着她的眼睛,緩緩地說:“玉蟬,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賀夫人心中一緊,柔弱中帶着幾分堅韌的眸子擔憂地看着他,他每次叫她閨名的時候,不是太過擔憂她的身邊,便是有要事。
今日她身體還算不錯,沒有犯病,那便是有事了。
賀夫人心中突突突地跳,卻還強自按捺住心裏的不安,迎上賀坤钰的視線,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你說。”
深呼吸了一口氣,賀坤钰一口氣将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小月剛來我們家時,我曾提過要去将韓師兄遷葬回東陽。因而特意詳細詢問了韓師兄出事後的所有事情,小月曾說過,到昭安給她報信的衙役左邊眉骨處有一粒小拇指指尖那麽大的黑痣。他應是最清楚韓師兄的遭難之地,因而我打算讓他給我們帶路去洪山,誰料我派人查了洪山附近的幾個府縣,都沒找到這人。”
賀夫人美目眨了眨,希冀地說:“或許是調職或是去職不幹了呢!”
賀坤钰苦笑着說:“我也曾往這個方面想過,不過左側眉骨長那麽大一顆痣的人不多,我讓人打聽過了,附近幾個府縣最近十幾年都沒有這樣面相特征的衙役。”
賀夫人好看的眉頭漸漸擰起,抿緊下唇道:“你這是懷疑小月?那洪山的那場泥石流可是确有其事。”
“泥石流倒是真發生過一起,時間也對得上,當時被突然坍塌的山石壓死了百來人,因為山石掩埋的太厚,根本沒法将這些遇難者挖出來。所以究竟有哪些人遇害了,官府也說不清楚。”賀坤钰委婉地說道:“因而現在還不确定,我會加派了一些人手,将尋找的範圍擴大一些,興許能找到人也說不定。”
賀夫人一聽就知道丈夫這話只是安慰自己而已。
每個府縣都有自己的轄下區域,哪怕洪山不小,在幾個府縣的交界處,被幾個府縣共轄,但能牽扯上此事的也只有幾個與洪山相交的府縣。依丈夫的謹慎,想必這幾個府縣早查過了,至于其他那些與洪山中間隔了一兩個府縣的衙役,絕不會越俎代庖的去管洪山的這等破事。
那個左邊眉骨處長了痣的男人是找不到了,至于是真有其人,還是此事完全是韓月影編造出來,賀夫人也猜不透。
她詳詳細細地将韓月影來府上的這段日子想了一遍,還是有些不信:“夫君,小月這丫頭是真的很單純,別的能裝,赤子之心可裝不了。”
賀坤钰就知道妻子是這樣一個反應,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溫和地說:“嗯,現在也不好說,未免錯怪了好人,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今天這話就爛在你我夫妻二人的肚子裏。我會差人去查韓師兄這些年的蹤跡,尋出與他們倆接觸過的人,你要相信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另外,還有一事要勞煩夫人,平日裏與小月聊天,多問些她與韓師兄的足跡,我也好有個尋找的方向。”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賀夫人緩緩點了點頭。
***
第二日,韓月影再去賀夫人處時就聽說昨日來的那位姨母和舅舅匆匆回去了。她來不及詫異,就被賀夫人拉着:“今日陽光不錯,你陪我出去轉轉。”
“嗯。”韓月影立即站起來,親自将賀夫人那件對襟圓領式,領口很高的軟毛織錦披風取了過來,披到她身上,又将繩子系好,“外頭風還是有些大,嬸娘還是拿着手爐吧。”
将賀夫人護得嚴嚴實實地,韓月影這才挽着她的手,往門口走去,下臺階時,她更是一直低着頭,小心地看着賀夫人邁步,生怕她不小心踩空了。
到了院子裏,韓月影又将賀夫人領到亭子裏,着人在石凳上鋪了一層厚厚暖暖的絨毯,然後站在風口處,擋住了從北邊刮來的冷風,指着伸進亭子裏的一截樹枝,臉上浮現出憧憬之色:“嬸娘,你看,這支桃花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苞,應該過不了多久便會春回大地,百花盛開了。”
賀夫人默默觀察了韓月影一路,這一路來,她處處細心,一直留意着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只是皺了一下眉,她便能知道自己哪裏不舒服。這份細心與真心毋容置疑,也是做不得假的。
真正關心一個人與否,不是聽嘴上說,而是看她的一舉一動,賀夫人能從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中感受到真意。若說這些都是韓月影裝的,那這份心計與周到也實在是太駭人了。
哪怕賀夫人自認聰慧,從小得祖父贊賞,也不得不承認,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未必能有韓月影這份細心,更別提刻意為之了。
想到這裏,賀夫人緊繃了一上午的心漸漸發軟,不過丈夫說得沒錯,哪怕她心裏相信小月,但這中間既然已經出了問題,自是應當好好尋出真相。
因而賀夫人拉過韓月影冰涼的手,讓她坐在旁邊,又吩咐婢女去拿一片帷幔過來,将風口擋住,然後才關心地說:“傻孩子,有的是簾子擋風,何須你親自去擋在那兒,感染了風寒怎麽辦?”
韓月影撓了撓頭,傻乎乎地笑道:“嬸娘,沒事的,我身體壯,不怕冷。”
“你這傻孩子。”賀夫人将手裏的暖手爐塞給了她,嗔怪道,“以後可不能仗着年輕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以前是不是總是這樣,難怪骨瘦如柴呢。”
韓月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有啊,可能是我去的地方太多,走了很多路,所以總是長不胖。不過你看,我身上的肉可結實了。”
說完,還得意地拉過賀夫人的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賀夫人哭笑不得,她本欲是希望借此引出他們父女以前的生活,哪知她竟這麽說。
算了,還是別跟她拐彎抹角了。賀夫人端起熱茶抿了一口,直白地問道:“小月,你還記得你跟你爹在什麽地方呆得最久嗎?”
韓月影算了一下,不大确定地說:“蜀地吧,我八歲那年曾路過那兒,因為遇上地動,蜀地亂了好久,我和爹爹也不敢上路,就在那邊呆了大半年。”
賀夫人又問還記得當初待的村鎮,韓月影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賀夫人暗暗将地點記在了心頭,打算晚上回去就告訴丈夫,讓他派人去一查究竟,也好早日弄清楚這其中的誤會。
問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賀夫人又與韓月影閑聊了幾句,說着說着,無意中就提起了賀青雲。
“昨日,青雲陪你們去哪裏玩耍了?”
她其實更想知道左佳蓉為何會突然折回來,還說出那番話。若非小弟說一不二,喝止住了她,今日還不知會鬧出什麽事來。
昨日光顧着心驚和難過去了,也沒來得及問下人,今兒提起,她就順便問了韓月影。
韓月影迷茫地搖搖頭:“詹家弟弟想放風筝,青雲哥哥本是要帶我們親自做風筝的,不過後來被人叫走了。”
這才過完年,正是各家相互拜年的時候,青雲怎會被人叫走?莫非是哪個上京趕考,中了舉,留在京中,只待參加春闱的學子?
想到兒子素來知分寸,結交的也多是讀書人,今年又都十九了,不是幾歲的無知小兒,賀夫人也沒有多過問此事,只是順口問了一句,又将話頭轉到了其他事情上。
卻不料僅僅這一個小小的疏忽,他日會釀成一場狂風暴雨,擾得賀家雞犬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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