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皇家秘事

皇家秘事

夜色淳濃深深, 昭陽宮內，二更的鐘漏聲響起。

裴宴臨寝殿內焚着上好的沉香，比平日裏宋宛辛從他身上聞到的更馥郁些, 少女到了往日就寝的時辰, 眼皮開始不由自主地下搭, 但看了一眼身後, 那張比自己家中床榻大上兩倍不止的絲帳鸾床，她的睡意又消下去幾分, 強打着精神繼續陪面前人喝湯。

什麽叫“沒有”？她非妻非妾, 不過是下人眼中, 六皇子剛從邊城帶回來的随侍女婢，哪能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留宿他的寝殿？

宋宛辛見他終于喝完了湯，遞上絲絹與他擦嘴，小心翼翼地開口又說道：“我不過是殿下身邊的女婢, 實在不宜夜宿殿下房中, 若是今夜殿下來不及吩咐下去, 我去書房将就一晚也無甚大礙, 明日殿下再……”

“我知道。”裴宴臨将手中絲絹放在桌上, 臉上居然有一絲沮喪, 他抓起宋宛辛的手, 一把将她摟到懷中，語氣聽上去悶悶不樂。

“你是氣我将你帶回宮中，卻只是告訴他們，你是我身邊的随侍女婢。”

她何曾說過這種，聽上去像是在要過名分的話？她不過是想有個單獨的屋子好專心進學, 等提刑司放榜的時候好參加考學，進而開始重查爹爹當年的案子啊。

“不是的, 殿下，我沒有……”

話還沒說完，裴宴臨放在她腰上的手已經開始四處游移，聽到她似是否認的話語，眼神登時冷冽幾分，她只得又将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我……我不急的……只是想來你回宮後諸事繁雜，我又要專心考學，你我時辰難免對不上，還是另住別間為好。”

看他神色迷蒙不像是在聽的樣子，今天應該也累壞了，少年輕笑着也不作聲，起身将她抱上床榻，回身剪燭，與她一同卧在榻上。

宋宛辛以為他不回答，算是默認拒絕，正沮喪着準備就此作罷，閉上眼睡覺，額頭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

黑暗中，少女雙眸睜大，瞧着裴宴臨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然後将她擁入懷中。

“睡吧，明日讓春桃給你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他不曾瞧見，懷中少女先是微微怔住，眼神随即轉為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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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子水晶脍裏既沒有加糖，也沒有加藥，為何她心裏卻又甜又苦。

“多謝殿下。”

摟住少女的雙手懲罰性地将她摟得更緊，裴宴臨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以後你我獨處時，不要叫我殿下。”

心裏的甜重新湧上來，宋宛辛伸手回報住他，指尖在他背上畫圈。

“裴郎。”

月牙色輕紗帳下，少女枕着耳邊沉穩的呼吸聲，眼皮漸重。

**

來京已有數日，此時正值盛夏時節，白天的日頭盛氣淩人，在陽光下站上一刻鐘的功夫便已是汗流浃背。

裴宴臨自回宮以來，既要忙于輔佐太子和官家處理政事，生母林舒妃和師父下無涯那裏也經常有事，宋宛辛搬到昭陽宮右側書房旁的偏殿暫居以後，白天幾乎見不到他。

每日起居用膳，吃穿用度，春桃和春玫都不動聲色地将她的待遇與其他奴仆區別開來，太監領事小順子和其他下人默不作聲，卻也從不給她一個外人臉色看。宋宛辛最開始兩天還只敢窩在房中看書，後來見大家都和顏悅色，這才敢踏出房門，在昭陽宮裏四處逛逛。

日頭下的偏殿連廊外，綠水繞園，她沒敢在太陽底下久站，斜斜地靠在廊柱上倚欄觀魚，扇風解暑。

“小娘子。”

身後傳來春桃的聲音，少女回身側目，見春桃正帶着一個仆從向她走來，仆從手裏抱高高一疊書卷，宣紙有白有黃，看着年頭不一。

“春桃姑娘，喚我何事？”

春桃微微俯身，目光朝仆從懷中那堆書裏轉移至宋宛辛鞋面。

雖不是名義上的正經主子，春桃心裏卻自有幾分掂量，不敢直視少女的面龐。

“殿下吩咐阿律郎君，給小娘子找的書都送來了。”

宋宛辛随手拿起一本，卷皮破損泛黃，上書“提刑司歷年要案劄記”九個字蒼勁有力，她翻看幾頁，滿意點頭，對那位仆從說道：“辛苦你送到我房中。”

仆從應聲離開，春桃見宋宛辛獨自一人倚靠在廊柱邊上看魚，便沒有跟着離開，而是留在她身邊靜靜地候着。

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主子，她和春玫已經由最初的惶恐，變作現在的賞心悅目。宋宛辛看着雖不像是世家大族裏養出來的娘子，言談舉止卻十分賢淑儒雅，對于宮廷的種種禮儀，她的言行在迷茫之中透着一絲俏皮，即使做錯了，在他們這些下人看來也甚是可愛，更別說六殿下每每在場，臉上那種隐藏不住的溺愛，眼神裏滿是縱容。

春玫與她都是裴宴臨去邊關之後才到昭陽宮服侍的，之前也從未見過傳言中不近人情的“北宋戰神”，加上春玫比她小兩歲，人情世故上還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嘟囔着“這個六殿下怎麽與大家口中的六殿下完全不同”，她卻暗自察覺到，六殿下只有在這個小娘子面前的時候，臉色才稍顯柔和。

薄雲散去，天上的日頭又毒了一分，春t桃見宋宛辛手中的扇子擺動得更勤了，自覺走上前去想接過扇子，卻被少女躲開。

“不用，在這站着是遭罪了些，我們回屋吧。”

“是。”宋宛辛自在清爽的模樣，讓春桃的心又往她身上靠近了，嘴裏忍不住多說幾句道：“天氣炎熱，小娘子可要飲些‘冰雪涼水’？”

“雪？這個時節能弄到雪飲？”

少女誠心懵懂的模樣将春桃逗笑，她走上前兩步，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宛辛說道：“是冰鎮的水果榨的汁，堆以花瓣、幹果碎，若娘子還想用些水果，廚房裏荔枝和藕白條也是剛到的。”

不一會兒，一盤冰萃的新鮮荔枝和碎冰堆盆的脆藕白條呈上來，春桃剝開暗紅色的果皮，露出汁水豐沛的果肉遞給宋宛辛，少女拈指接過，朱唇微張，将荔枝果肉含在口中。

“甚是美味，春桃你真好。”

被面前粉瓷娃娃一樣的美人一誇，春桃有些飄飄然，張口就說道：“小娘子不用誇我，是舒妃娘娘說六殿下最愛吃荔枝，所以每年伏天前後都會将最新鮮的一批送到昭陽宮來，往年他不曾回京的時候，都是放了好幾日才散發給我們這些下人嘗嘗的。”

話音剛落，她看宋宛辛眼裏閃過一絲詫異，才驚覺自己多嘴了。

對啊，春桃雖然與裴宴臨接觸不多，卻從前太子還在世時就已經在宮裏服侍了，關于爹爹與前太子一案，能不能從她這裏先探聽探聽？少女拿起一顆荔枝遞到春桃手上，不管她的再三推辭，直接剝開一半放她手裏說道：“多謝你告訴我，原來殿下喜歡吃荔枝。這宮裏人若都與你一樣好相處，就太好了。”

荔枝這樣軟玉甘甜，晶瑩剔透，誰會不喜歡呢？殿下不就喜歡上了似荔枝肉一般的小娘子你嗎……春桃怔怔地想着。

“宮裏各處的人都是很好相處的，小娘子若是聽到了什麽閑話，千萬不要盡信，不過……”她忽然放低聲音，四下張望片刻後，在宋宛辛身後悄悄說道，“若是在宮裏遇到了貴妃娘娘抑或是太子殿下，小娘子能躲還是盡量躲一躲。”

宋宛辛聞言，笑意更深，又半剝了一顆荔枝遞給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哦？小辛頭一次進這深宮內庭，實在害怕得很，春桃你菩薩心腸，多與我講講吧。”

小丫頭被面前嬌豔美人哄得心裏美滋滋，立刻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各個宮中哪位娘娘好相處，哪位娘娘難相處，宋宛辛滿臉堆笑地聽着，心裏暗暗有了譜。

原來當今聖人顧氏早在官家登基之前就已經是正宮夫人，在官家還是親王的時候便生下長子，怎奈長子出生不足三月，因在胎中帶有不足之症，彼時正值寒冬臘月，不幸夭折，顧氏傷心欲絕，一頭栽倒在地，一病不起。

當時還是親王的官家裴慶最初還相伴左右，慰藉發妻失子之痛。時間一長，年歲正盛的王爺逃不過情迷新寵，在第二年便迎娶了妾室。那名妾室進門第一年便生下次子，據王府下人傳言，按日子算，裴家二子應該是在妾室進府之前就懷上的，一時間風言風語，當時還是王爺的官家也在先帝面前受盡責罵。

“說來也奇怪，妾室帶着次子第二年春初游湖，随行的船只不知為何，都在當日出了故障，那妾室恃寵而驕 ，非要帶着次子坐主船出發，結果船到了湖中心莫名就沉了，母子二人葬身湖底，官家痛哭一場，将皇家園林中掌管游湖游船的官員全部下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在話下。”

後來先帝薨逝，裴慶攜手發妻登基，兩年後誕下皇三子，便是前太子裴宴和。

“那怎麽沒聽說四皇子呢？”

春桃伏在宋宛辛耳邊，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第四位是個公主，是現居華樂宮的陳昭容娘娘所生，因為受她娘親常年吃齋念佛的影響，四公主不滿及第就出家去了文山禪寺，所以宮裏從不讓任何人提及這位公主。”

難怪如今的太子是五皇子。

“再說起五皇子，當初五皇子的生母馬貴妃娘娘和咱們殿下的生母林舒妃娘娘都是同時入宮的，貴妃娘娘長袖善舞，歌聲繞梁三日不絕于耳，甚得官家歡心，一度有專寵之榮，她因為得寵，在宮裏也仗勢欺人，除了顧聖人，她誰也不服，所以當時還沒生下殿下的舒妃娘娘可是受了她不少氣的。”

“那……這便是六殿下與太子殿下交惡的原因嗎？”

春桃神神秘秘，思忖片刻後開了口。

“是為了已故的三皇子殿下。”

少女終于聽到了想聽的部分，雙手藏在袖中攥緊了拳頭，她後背冷汗涔涔，表面上仍努力作出風輕雲淡的模樣問道：“不是聽聞，三皇子是被別國使臣所殺嗎？”

見春桃搖頭，少女的心瞬間被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