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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沈顧禮回到旅店, 将帶回來的那幾支藥劑交給隔壁的雲睿,讓他帶給魏澤去檢測藥用價值。

淩晨的時候,他掐着時間, 來到藍調味道。

所有酒吧裏的燈光都弄得五光十色的, 炫酷而又吵鬧。

酒吧一直營業到早上,這時候才淩晨, 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沈顧禮在酒吧內等了十分鐘, 目光搜尋了一圈, 并沒有找到人, 反而是有人上前來搭讪他。

拒絕掉那些搭讪的人後, 沈顧禮離開酒吧, 在不遠處的雜貨鋪買了一頂帽子, 扣在頭上,轉身繞去了酒吧後門。

那裏交接班的工作人員正在抱怨:“今天交接班的人怎麽還沒來?”

“艾倫不會睡着了吧?還是又被那些債主給打了?”

“打個通訊給他試一試。”

酒吧後堂經理罵道:“今天晚上, 艾倫那個懶貨的工資已經扣完了!”

沈顧禮站在原地, 反應了一秒鐘,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十分鐘後, 沈顧禮來到晚上和艾倫談話的那條街上。與此同時, 他探出精神力, 朝着那間雜物室探出。

但很快的,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迅速将精神力收了回來,抿唇蹙了下眉。

待在艾倫和比倫德住處附近的人,也有很高的精神力。淩晨的月光有些黯淡,甚至還沒有街邊的路燈來得明亮。

沈顧禮遲疑瞬息, 繼續邁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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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繞過一個拐角,一道勁風襲來——

沈顧禮還沒有看見人, 就已經先一步判斷出了對方所站的位置。

于是,他不但沒有躲閃,踏出下一步的同時,反而是轉身與這個人拉進了一些距離,擡手與這個人交起手來。

在來之前,沈顧禮就發現拐角處的路燈被人一槍給崩壞了,周遭的街道上,只剩下一點兒微弱的月光照亮這裏。

這個人不僅僅擁有超高的精神力,同樣還擁有不凡的身手。

幾乎是很快的,沈顧禮判斷出來,就從這個人的身手之中察覺到了那麽一絲的熟悉。

在遠星際,這樣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基本沒有。

這個人……來自于中央星系的軍方。

三年前,魏澤說在他身上能夠看得出跟遠星際星盜截然不同的氣質來。

現在想來,他從另外一個人中感受到了當時魏澤的感覺。

沈顧禮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有想明白這個人為什麽會來到Z7星,對艾倫和比倫德出手。

如果真的是這個人的話……

他完全沒有必要跟這個人起沖突糾纏。

他們的目的應該截然不同才對。

沈顧禮的思緒冷靜下來,沒有任何猶豫地出聲,喊出了這個人的名字。

“景翊。”

當他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站在他面前的人身形微僵,手中的動作短暫地停了下,緊接着擡手将他制住在冰冷的牆角。

沈顧禮沒怎麽反抗,只是安靜地用手隔開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空隙。

微暗的光線下,沈顧禮聽見這個人驀然加重的呼吸聲。他的呼吸帶着炙熱。

然後,站在沈顧禮面前的人,伸出手,一把掀開了他頭頂的帽子。

沈顧禮微擡眸光,撞進那雙顏色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

他的思緒有些渙散。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樣一雙眼睛了。

澄澈,幹淨,美麗不可方物。

現在,這雙眼睛帶着濯冰一般的寒意,內裏還包裹着化不開的憤怒和別的什麽看不懂的情緒。

沈顧禮克制住自己幾近病态的想法,慢慢移開了目光,問道:“是你困住了艾倫?”

剛才打鬥的時候,兩人的戰場不知不覺間已經遠離了開來。

被槍彈崩壞的路燈随之而遠離,暖光迎接了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他們的影子甚至在短暫的距離拉開之後,重疊在了一起。

沈顧禮那張臉跟四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眼瞳顏色深如墨,迎着燈光,裏面是如碎星般的光澤。

他的唇色淡得好像沒剩下什麽豔麗的顏色,卻又好看到一種極致,清寡而冷漠。偏偏那顆淚痣讓這張清冷若神明的臉,多了幾分豔色。

景翊聽見沈顧禮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可那道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境的聲音讓他的身體立馬做出了反應。

他要把這個人困住。

絕對不能。

絕對不能再讓這個人從他手中溜走,懲罰這個人當初從他身邊逃走的行為。

他要……

憤怒,不甘,惡劣而陰暗的想法,伴随着他見到這個人那一剎那間生起的巨大欣喜情緒,一同湧上景翊的心頭,讓他無法發聲。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到現在這個時刻,竟然困難到了極致。

難以置信。

兩人僵持了有長達半分鐘之久。

景翊緩慢地眨動眼睫,呼吸凝滞,一字一頓地說:“沈、顧、禮。”

在喊出這個名字的瞬間,他腦子裏所有的想法,在這個人面前盡數消失殆盡。

景翊道:“沈顧禮。”

沈顧禮看着景翊,他有些懷疑,這個人根本沒有聽到他剛才說的話。

景翊道:“沈顧禮。”

“沈顧禮。”

“沈顧禮。”

“沈顧禮。”

景翊的身體輕顫着,魔怔着。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抓住這個人。

因為景翊的動作,沈顧禮微微仰起頭。

夜色下,他的脖頸修長而瑩白,像完美無缺的白玉,陰影落在了他半遮半掩的鎖骨之間。

突然間,景翊握着沈顧禮肩頭的手驀然頓住。

他盯着沈顧禮,像是發瘋似的,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卻一直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頂級雪松的味道清寒如松木雅香,此刻無聲無息纏繞在了沈顧禮的身上,像生長在陰暗面的藤蔓一朝見到了光,肆意生長,要竭力拉住光,死死地糾纏在一起。

他沒有在沈顧禮身上察覺到任何的信息素味道。就算是清寡無味的水,也該有信息素的特性。

Alpha和Omega,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感受到彼此信息素的存在。

可是,景翊并沒有在沈顧禮身上感知到任何的信息素殘餘。

甚至,他的信息素都對沈顧禮沒有半分作用,孤零零散落在街道上的信息素,像可憐巴巴的小狗,使勁兒蹭在這個人身上,渴望得到關注,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回應,小狗都會興奮地搖尾巴。

沈顧禮平靜地看着他。

那目光裏,甚至帶着無波無動的淡漠。

景翊驀然擡手,握住沈顧禮微擡下颌而露出來的修長脖頸,纖細一握。

這樣的舉動,對于他們二人現在的身份來說,太過親密,并不适合。

沈顧禮見狀,輕蹙了下眉心,适時準備開口制止。

近在咫尺的距離之下,景翊甚至可以窺探到沈顧禮眼底掠過的那一點兒情緒,像是一種無聲的抗拒。

除此以外,他沒有半點別的情緒。

景翊屏住呼吸,骨節分明的手慢慢觸碰到沈顧禮的後脖頸處,并沒有觸摸到任何信息素抑制貼的存在。

沈顧禮沒有佩戴信息素抑制環,也沒有貼信息素抑制貼,那為什麽他完全感受不到這個人信息素的味道?

“你的信息素呢?”景翊眼眶泛着紅,內裏克制着無數種情緒,艱難澀聲地問,“你的信息素呢?為什麽我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了?”

他的掌心完全貼合在沈顧禮的脖頸,清晰地感受到沈顧禮的呼吸、脈搏的跳動,以及沈顧禮微微滾動的喉結。

這一切細小又微弱的動靜,讓景翊不覺得眼前只是一場夢境。他眼前的沈顧禮是真實存在的,是具有生命力的。

沈顧禮聽見景翊帶着質問語氣的話,輕掀起眸光,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景翊。

他輕聲道:“在景家的八年裏,你什麽時候感受到過我的信息素存在?”

“那是因為你一直佩戴着信息素抑制環!”

景翊幾乎是失去理智地出聲道。

沈顧禮沒有說話,安靜的目光落在景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上,輕輕地眨了下眼。

長久的沉默之中,景翊無法抑制地想:難道是沈顧禮去做過手術,将自己身為Omega的腺體給割掉了嗎?

他怎麽能……

沈顧禮出聲道:“不要亂想。”

景翊的指腹落在他後脖頸處,幾近是用力地去磨蹭沈顧禮後脖頸處該存在腺體的那塊皮膚。

景翊指腹位置因為常年握槍,存在着略粗糙的槍繭。沈顧禮那塊白皙的皮膚,因為他略顯粗暴的動作,而泛起一小片紅。

景翊神情冷漠,眸子裏蘊藏着沉默的瘋狂,低聲道:“怎麽可能呢?”

“你曾經……”他猛然盯着沈顧禮,出聲道,“你曾經還有過發情期。”

“你是有發情期的!”

沈顧禮将自己的回憶拉回到幾年前的某一天。那是在謝家孤島上發生的事情了。

他道:“我是在發燒,不是發情期。”

景翊搖頭,試圖給沈顧禮找到借口,出聲道:“你是因為信息素紊亂症,才會這樣的。”

“我們都在軍事醫學進修過,你應該知道信息素紊亂症的症狀。”沈顧禮幾近平靜地戳穿了景翊的所有幻想,“我沒有發情期,沒有信息素。”

景翊幾乎是無法抑制地收攏手指。

在看見沈顧禮蹙眉神情的時候,他又迅速放開了自己的動作。

景翊往後退了半步,輕聲喃喃道:“你在騙我,你一直都在騙我。”

這個人四年前在騙他,四年後還在騙他。

沈顧禮道:“其實,只要你在過去多注意一些,就會發現我從來沒有主動地去領過發情期專用的抑制劑。”

在整個景家,最有可能發現沈顧禮的身份的人,就是景翊。景家八年,沈顧禮有将近五分之四的時間待在景翊身邊。

尤其是在聯合軍的那三年,他們幾乎寸步不離。

他跟在他身後。

景翊是個足夠心細細致的人,卻從來沒有去觀察過關于沈顧禮的這些細節。

他知道,他篤信,沈顧禮會一直留在他身邊,因為他們高達99%的匹配度。

他們本該是這世界上最匹配的人。

結果到頭來,八年的時間,99%的匹配度,卻成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景翊冷冷出聲:“你是個騙子。”

沈顧禮站直身體,輕聲應和道:“對,我是個騙子。”

沈顧禮輕緩又平靜的聲音,包裹着景翊被欺騙的無盡怒意,讓景翊憋到無處發洩。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欺騙他。

當年在星航港口,沈顧禮就像是說過這樣的話。

景翊盯着他,魔怔地、沒有任何意義地重複道:“你是個騙子。”

景翊不斷重複着這句話,試圖來将所有錯誤施加在沈顧禮身上。

他沒有錯。

他沒有任何的錯誤。

沈顧禮看了一眼此刻的景翊,沒有說話,邁步走向對街。

景翊僵立在原地,所有沒有收回去的信息素此刻散在冰冷的夜色之中,像極了一場孤獨又可笑的獨角戲。

夜風吹響街邊的樹,“沙沙”的聲音好像也在嘲笑他的過去,過得一塌糊塗、失敗透頂。

幾分鐘後,景翊身上的通訊器短暫地亮了一下。

景翊慢慢地拿出通訊器,垂眸望去。

【景長官,基因藥劑走私的事情,你那邊情況怎麽樣啊?我們這邊需要過來嗎?】

近半年來,各大軍區都發現了軍中有人私自服用基因藥劑的現象。私自服用基因藥劑,在軍中本來就是崩嚴令禁止的條例。

監察局的人在暗中走訪調查之後,始終沒有發現在各大軍區之中,究竟是誰在私自販賣基因藥劑給那些士兵。

這件事成為一樁懸案。

監察局上面的監察院本來就和軍政院方面是不同職責,彼此之間并不對付。

在監察局将這件事情定義為懸案之後,軍政院的怒火直接對準了監察院。

近三個月來,雙方的關系鬧得很僵。

軍政院在內部下達命令,為此事專門成立調查小組,調查這件事,并對那些私自購買基因藥劑并服用的人做出嚴肅處理。

直到最近,調查小組秘密調查訪問之後,發現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遠星際。

根據第五軍區私自購買基因藥劑的士兵交代,他們的基因藥劑來自于遠星際的Z7星。

通過他手中的線索,調查小組順藤摸瓜,找到了第五軍區偷服藥劑的士兵的購買渠道,來自于一位黑市自由商販。

最終這件事情通過特殊渠道,上報到軍政院。由軍政院秘密下令,将所有事宜移交給了景翊。

這裏混亂,勢力繁多,科技交通遠遠落後于中央星系,信息傳達速度也遠不如中央星系。

所以,中央星系能收集到遠星際的所有情報,都只是簡略而有限的。落後和混亂的地方,情況往往是最為複雜的。

為避免打草驚蛇,景翊先一步來到了Z7星,找到了那個對接第五軍區販賣藥劑的黑市自由商販。

景翊發現在這些自由商販手中的基因藥劑都是經過幾次轉手後的貨。沿着這一條線,他找到了一個叫亞歷克斯的人。

于是,才有了他僞裝自由商販去對接亞歷克斯的事情。

直到昨天晚上,景翊發現這個叫亞歷克斯的人早在十幾天前就死于一場槍戰之中。

這條線索就此斷開。

通過亞歷克斯這個人的關系網,景翊來到了他兒子艾倫的雜物間。然後在這個過程中,他見到了時隔多年的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波動大的情緒了。

景翊竭力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緒,卻徒勞地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平靜下來。

他一想到“沈顧禮”這個名字,眼底泛紅,失控得快要發瘋。

這一定是他們之間高達99%的匹配度在作怪。

這一定是……

景翊怔愣地思考着,然後在突然的時間裏,他的所有情緒因為回想起沈顧禮那句“我是個騙子”而徹底散開了來。

沈顧禮是個騙子。

他們之間,哪裏來的高達99%的匹配度。

他們之間沒有99%的匹配度。

從始至終,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在自我欺騙。

景翊慢慢地冷靜下來,神情收斂,冷若冰霜。他低下頭,指尖摸索到通訊器屏幕,目光落在屏幕上,安靜地打着字。

【不用。】

【等我消息。】

……

另外一邊,沈顧禮來到雜物間,很快找到了被綁起來的艾倫。

他上前蹲在艾倫身邊,解開了艾倫的繩索。

艾倫出聲道:“顧先生,在你離開之後,沒多久就有接頭人要來那一批貨。”

艾倫補充道:“那個人很兇。”

他起身時,因為長時間的捆綁,讓他的腿麻了一下,身體往前傾倒。

幸好有沈顧禮在,沈顧禮伸手扶住了他,解釋說:“我知道是誰了,你不用害怕。”

“顧先生。”艾倫小聲道,“你身上怎麽那麽多雪松的信息素?”

艾倫是個Alpha。當沈顧禮靠近的時候,他很清晰地就感知到了沈顧禮身上頂級雪松的信息素。

他愣愣地想:好像就是之前又冷又兇的那個神秘Alpha的信息素。

沈顧禮想了下,開口道:“沒關系,被風吹一吹,這些信息素很快就會散開了。”

艾倫慢慢活動着自己的手腳,好奇地道:“顧先生,你跟那個人交手了嗎?”

沈顧禮應了聲:“嗯。”

艾倫還欲說話時,目光一瞥,神情凝住。

沈顧禮察覺到艾倫的目光,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了站在雜物室門口的高大身影。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落雪的湖面,裏面凝結着冰寒的霜。

景翊冷冷盯着沈顧禮,以及站在沈顧禮身邊的Alpha,語氣冷漠:“顧先生?”

沈顧禮這個騙子,連姓都是騙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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