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沒有原先的家

我沒有原先的家

“一天能回來？”彭祺躍問道。

尹嘉焌點了點頭：“沒什麽問題，離得不算太遠。”

彭祺躍眨了下眼：“行，那我跟你去。”

其實不管遠不遠，彭祺躍都打算跟着去的，只不過如果是遠處還要再想理由，有些麻煩罷了。

既然一天能回來，他壓力也就沒那麽大了。

許是最近出去的有些頻繁，蒴果梧桐她們見他又要出去也沒覺得多奇怪，只是問了下要不要留飯就沒再管了。

一路跟着尹嘉焌，彭祺躍感覺他都沒怎麽猶豫。

“你真的好久沒出過城了嗎？”彭祺躍有些疑惑。

尹嘉焌在前面走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條路我已經在腦子裏走過很多遍了。”

話裏帶着些莫名的情緒，彭祺躍也不是聽不出來。

他沒說話，而是快走兩步跟上了對方。

尹嘉焌走得很專注，沒太注意到彭祺躍。

“你是不是經常睡不夠覺？”彭祺躍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

尹嘉焌看向他：“看着很像？”

彭祺躍指了指自己眼下，尹嘉焌會意地點了點頭：“我睡覺很淺，而且很愛做噩夢，經常會半夜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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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完，彭祺躍有些理解地嘆了口氣：“這樣最難受了。”

“你也這樣？”尹嘉焌平靜地看着前方，沿着路繼續走。

彭祺躍張了張嘴才說道：“有時候吧。”

身邊兒的環境已經不大熟悉了，彭祺躍其實很少出城，有時候他連家門都懶得出。

“你累不累？”尹嘉焌看向他。

“還行。”彭祺躍回答，“別浪費時間了，我晚上還得回去呢。”

“管得這麽嚴嗎？”尹嘉焌又問。

“怎麽說呢，其實也不是嚴。”彭祺躍嘆氣道，“只不過沒有養成習慣，所以他們總覺得我沒長大一樣。”

“有一次就好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尹嘉焌在旁邊兒說道。

彭祺躍笑了笑：“是說呢。”

“所以你不是城中的？”彭祺躍看着沿路的房子問道。

“不是，我是後來才搬過去的。”尹嘉焌答道。

“你是多大搬走的？”彭祺躍又問。

尹嘉焌想了想：“記不大清了，應該沒多大吧，我娘改嫁之後就把我送走了。”

彭祺躍沒太多過問尹嘉焌的身世，一是問這些不太禮貌，二是他也沒多好奇。

“噢……”彭祺躍撓了撓脖子，“我看你現在也沒多大。”

尹嘉焌笑了下：“是我自己身體不太好，養父母挺照顧我的。”

彭祺躍覺得自己其實不怎麽會安慰人，他想說點兒什麽，但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合适，最後來了一句“那還行”。

聽到他說的，尹嘉焌忍不住樂了：“你這反應挺特別。”

彭祺躍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咱們現在是去你原先的家？”

尹嘉焌笑得很開朗的樣子：“我沒有原先的家。”

“現在還在的，只有我養母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平靜得像這事兒跟他沒多大關系一樣。

彭祺躍閉了下眼，他也是想不明白自己幹嘛非得問這麽一句。

“是去我小時候一個朋友那裏。”尹嘉焌解釋道，“但我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兒了。”

“那應該也不大。”彭祺躍說道，“你搬走之後就沒再見過嗎？”

“沒。”尹嘉焌搖了搖頭，“沒什麽機會。”

話題到這裏又斷掉了，彭祺躍也沒打算再問什麽，尹嘉焌走到一棟房子前停下了腳步：“你怎麽不問？”

彭祺躍和他并排站在房子前面，有些懵地看向他：“問什麽？”

“問我是怎麽沒的。”尹嘉焌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大門，“敲門吧，就是這兒。”

他這話題轉變得很快，彭祺躍都沒太反應過來，他走過去叩了兩下門。

沒人應……

彭祺躍轉頭看了一眼尹嘉焌，打算再叩一次，手剛擡起來，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放下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那個朋友叫什麽呢。”彭祺躍看向尹嘉焌。

“小燃。”

彭祺躍點了點頭，再次叩響了門，這次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動靜。

“誰啊？”裏面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門打開，婦人打量了一眼彭祺躍：“您找誰啊？”

“請問小燃住在這裏嗎？”彭祺躍問道。

“小燃？”婦人明顯很懵，皺了皺眉說，“沒聽過。”

彭祺躍有些尴尬地“啊”了一聲，婦人見他不走，朝屋裏喊道：“老爺子，你知道有叫小燃的嗎？”

“小燃？”一個老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老人走到門前，看着眼前的彭祺躍，似是在回憶：“你是小尹？”

彭祺躍尴尬地笑笑：“老先生，我是小尹的一個朋友。”

“哦。”老人點了點頭，往彭祺躍兩側看了看，“小尹還好嗎？”

“小尹……”彭祺躍吸了口氣，“小尹他不在了。”

老人明顯沒想到，先是愣了一下才無聲嘆了口氣：“小燃也不在這兒了，你回吧。”

彭祺躍眨了下眼睛：“不在這兒了？是搬……”

“走了。”老人打斷他的話，“人走了，你不用再來了。”

說不震驚是假的，彭祺躍一時間都沒接上話，老人本來都要轉身進屋了，但還是于心不忍地問了一句：“是小尹讓你來找的嗎？”

彭祺躍都不敢回頭看尹嘉焌，愣愣地點了點頭。

老人“唉”了一聲：“挺好，他不知道挺好的，省得難受了。”說完，老人轉身就走了。

婦人看了看老人，又看向彭祺躍：“您回吧。”

門在眼前被關上，彭祺躍在原地又站了很久，直到身後尹嘉焌開口說：“走吧。”

彭祺躍跟在尹嘉焌後面，夕陽落在他們倆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光。

“轉暖了吧。”尹嘉焌停下腳步，看了看自己的手。

“比前一陣兒暖和多了。”彭祺躍看着尹嘉焌。

“我帶你去我小時候經常看夕陽的地方吧。”尹嘉焌忽然說道。

那是路程沒有太遠的一個小山坡，大概沒什麽人來，雜草長得都很随意。

尹嘉焌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沒什麽變化啊。”

彭祺躍挨着他坐下，聽見他很小聲地又說了一句“還以為都沒變化呢”。

“你就不想……”彭祺躍随手撥弄着旁邊兒的雜草，“知道小燃是什麽時候走的，怎麽走的？”

尹嘉焌撐着下巴：“不重要。”

“知不知道都沒什麽影響。”尹嘉焌微微眯了眯眼，“反正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

彭祺躍把手裏的一根草打了個結：“為什麽會想來看他呢？”

尹嘉焌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好奇呢。”

彭祺躍晃了晃手裏的草，也笑了下：“也不是不好奇，只不過覺得有些問了不如不問。”

“他是我小時候唯一一個會認真聽我講話的人。”尹嘉焌的眼睛看着遠方，“沒人喜歡和一個烏鴉嘴說話的。”

“甚至我爹娘都覺得我晦氣。”說到這裏，尹嘉焌忍不住樂了樂，“換我我也這麽覺得。”

“這也是為什麽我爹去世之後，我娘着急把我送走的原因。”尹嘉焌頓了頓，“她說我爹走都是因為我這張嘴。”

“所以後來我到養父母家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還是不敢講話。”尹嘉焌無奈地笑了下，“但好像沒什麽用，我有時候即使不說出來，只是想一想，最後竟然也都能成真。”

“要是想一些好的事情也能這麽靈驗不就好了嗎。”尹嘉焌往後一仰，躺到了草地上。

彭祺躍把弄着雜草：“你養父……”

尹嘉焌“嗯”了一聲：“可能是吧。”

“所以我想了想。”尹嘉焌閉上眼睛，“我不在不就好了嗎。”

彭祺躍回過頭看他：“你不會是……”

“自殺的吧？”

尹嘉焌閉着眼睛，很安詳的樣子：“對啊。”

彭祺躍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躺了下來：“天兒長了，黑得晚了。”

“嗯。”尹嘉焌睜眼看着天空，“小燃身體不太好。”

“我那時候很害怕他因為身體不好很早就……”尹嘉焌沒有把話說完，但彭祺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我老是在擔心，但我完全不敢說，我怕又變成真的了。”尹嘉焌輕輕眨了下眼，“現在看來，他認識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彭祺躍側頭看了眼尹嘉焌，又轉回來看向天空：“有沒有可能人家根本沒後悔過，是你想得太多了。”

“那有沒有可能，他沒有認識我，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尹嘉焌反問道。

“有可能。”彭祺躍答道，“但他不會是那種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尹嘉焌嘆了口很長的氣：“真的好累，真的很累。”說完，他猛地坐了起來。

“這時候的風有沒有暖和一些？”尹嘉焌擡起手試圖抓住風。

彭祺躍坐起來，風從他的發間吹過：“沒那麽涼了。”

“挺好。”尹嘉焌起身道，“那我走了。”

彭祺躍很懵地看向他：“現在？”

尹嘉焌點了點頭：“我來就是想看看小燃，其實也想過可能會見不到，但還是想跟他說聲謝謝來着，現在，算了，他有可能已經輪回了，就別打擾人家了。”

“謝謝你啊。”尹嘉焌看了一眼太陽落山的方向，“還陪我跑一趟。”

“其實，你該問還是要問的。”尹嘉焌看着彭祺躍，“跟鬼打交道，想知道他們真實的需求，就得知道他們生前的事情，不要覺得冒昧，多跟一些前輩請教請教，你會發現這都是常規的事情。”

“我說這些主要是因為你也沒得選，不管你願意與否，這已經是你與生具備的能力了，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是壞事兒也是好事兒。”尹嘉焌微微笑了笑，“祝你适應得更好。”

“走吧，再送我一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