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二天

☆、第二十二天。

第二十二天。

無論前一日有多少憤慨跟不滿, 第二天的太陽依然會照舊升起, 老板也不會因為你熬夜為了受害者在網上屠版而原諒你上班遲到。

所以四天之後, 廣東省高校尾随殺人命案的熱度就已經降了下來。有新的明星熱搜挂在榜首,民衆仿佛再也記不起那個女孩子的枉死。

所裏負責非訴的分了兩撥人, 另一組手頭的案子也接近收尾, 整個律所裏都是寧靜祥和的氣息, 邵恩在美國處理的案子打的異常順利, 從庭審那兒簽完字就吩咐了孫慶去征求一下律所裏同事們的建議。

準備等大家都閑下來的時候, 給大家補個公費出國游。按理說過年時候是律所最閑的時刻,第一是法院不上班, 第二是中國人的習慣如此。

大過年的,有什麽事情不能和和氣氣的?

就算真的是深仇大恨要砍人,也先得把團圓飯吃了, 後事交代都安排上,等年後再說。

可所裏家就在北京的不太多, 多半都要回老家過年,團隊旅游這事就一直拖着,年後所裏一直接到大單, 用同事的話講就是,“真情實感拿命換錢。”

抱怨歸抱怨, 但有些人,拿命也換不來這麽多錢,向資本主義低頭。

孫慶在邵恩的授意下,在大群裏征求了意見, 又把意見彙總了下。

效率很高,上午邵恩提的事,晚飯時間孫慶就已經開始彙報了,“邵律,我把大家的意見歸納了下,選擇海灘度假跟內陸旅游的一半一半吧。我看了幾個免簽的國家,海灘度假的又泰國、越南、馬爾代夫、濟州島、毛裏求斯等等可選,內陸的話就土耳其坐熱氣球,肯尼亞看動物遷徙……您看。”

邵恩左刀右插,把面前的牛排順着紋理分割開來,眼睛都沒擡,專心吃飯,等孫慶全都說完,才若無其事的問了句,“所有人都說了意見?”

“……好像是有幾個同事沒回。”孫慶老實道。

邵恩擡起頭,手裏還握着刀,睨了孫慶一眼,“這種事情你不應該全體同事的意見都問全了?保證不偏不倚?怎麽,萬一同事投訴咱們律所待遇不公,回頭律所倒了怎麽辦,你這是已經找好下家了?”

孫慶沉默了,他立刻點開微信群,一個一個數到底有誰沒回複,最後發現只有徐扣弦跟另外兩個出差時差在國外的律師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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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新來的徐扣弦跟另外兩個在出差的沒回。”孫慶小心翼翼試探道。

邵恩抿了口紅酒,眼神不悅,說道,“那你問啊,看我有什麽用?”

“那我是三個都問?”孫慶欲哭無淚。

“成藍跟肖躍在英國呢,你問他倆有意義嗎?”邵恩放下刀叉,指了指腦子的位置,嘆了口氣,“孫慶,以後你要是自立門戶了,出去別說我是你師父,我是真丢不起這個人。”

孫慶馬上低頭加徐扣弦的微信。

三分鐘後,孫慶興奮的握着手機跟邵恩講,“師父,徐扣弦說海灘吧,那根據統計,現在的票數是海灘對內陸,19對17。”

“那就海灘吧。”邵恩拍板,起身後又道,“還有剛剛那幾個地方的檔次都太低了,就大溪地吧。”

孫慶,“……”

大溪地比他前面說的幾個地方,也貴太多了吧,老板這是下血本啊。

又三分鐘,孫慶就明白了原因,他吭呲吭呲終于翻完了徐扣弦只顯示半年範圍的朋友圈,最底下一條,幾張海灘跟一張自拍,藍灰色長卷發,笑容明豔的奪了日光幾分顏色。

定位,“大溪地”

配字,“我永遠喜歡深潛!”

最關鍵的是,直男孫慶,終于發現了,所裏那位黑發淡妝笑起來就很良家的徐扣弦,是幾個月前在拉斯維加斯吻過自家老板的妖豔良家少女【?】

于是孫慶非常上道的給徐扣弦發了條消息。

律所-孫慶:[師母好。]

徐扣弦正手裏捧着紅棗枸杞茶,挂着vpn吃外網的瓜,看見手機上方彈出的消息時候,手一抖,保溫杯傾斜,吓得她連忙把手機一橫,扶穩保溫杯放到辦公桌上。

重新點開微信,揉了幾次眼睛确認屏幕上內容。

律所-徐扣弦:[???你錯頻了吧兄弟。]

這邊孫慶已經幫徐扣弦改完了備注,他給邵恩的備注是,“師父”,給徐扣弦的是“師母”。

切回去就看到了徐扣弦的問號三連,孫慶趕忙說明情況:[是這樣的,邵律可能忘跟您說了,雖然職務上我是他助理,但實際上是他徒弟。抱歉抱歉,到今天才來跟師母問好,全都是我的錯,等我回去請您跟師父一起吃飯賠罪。]

還附加了幾個跪地的表情。

徐扣弦看的嘴角不住抽動,直接截圖甩給了邵恩。

****

華燈初上,彎月半懸在空中,套房裏燈火通明。

邵恩解了襯衫扣子,慵懶的坐在窗前椅子上抽煙提神,灰白煙霧徐徐上升,再消散,指尖若有若無的叩着手機屏幕,發出窸窣的響聲,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跟徐扣弦的對話框開着。

他擡眸,看着窗上自己的影子,都三十的人了,還像個毛頭小子,笑了笑,又立刻低下頭,去看手機對話框。

邵恩在思考今天要用什麽理由去跟徐扣弦聊天,他并不是個社交恐懼者,反之是個口若懸河的主,上能在庭辯時候把公訴人跟法官怼的啞口無言,下能在菜市場砍價砍到比大媽都低。

只是對着徐扣弦,連閑聊都要思考用什麽理由先開始。

人在面對自己極在乎的人的時候,總是一反常态,甚至都可以歸于一個“怯”字。

小心翼翼的試探,費盡心思的讨好,故意制造的驚喜……漫長孤寂的歲月裏蹉跎久了,邵恩在笑自己居然還會有這種心情。

明明一開始,只是多在酒吧看了語出驚人的女孩子一眼,從前念書時候,邵恩為生計發愁,語文課本上的情意綿綿,他從未真正去用心感觸過,全是硬生生背下來的。

總覺得當年白居易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時候,用了無比誇張的手法。

如今在徐扣弦身上,才發現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不過如是。

邵恩正思量,對話框上卻忽然多了條消息,低頭發現是張截圖。邵恩看完,眉峰高挑,笑了下,指尖飛快的打字,然後截圖。

片刻後徐扣弦收到了邵恩回的消息,同樣是一張截圖,還有一行字。

截圖是邵恩跟孫慶的聊天記錄。

邵恩:[以後不許這樣喊了,顯得徐扣弦多大歲數一樣。]

孫慶:[好好好,師父我懂了,那我喊合适?]

邵恩:[喊師妹。]

孫慶:[好好好,祝你跟師妹]

截圖就到這裏,孫慶最後祝了啥,徐扣弦沒看到。

邵恩回的話是:[我幫你教育過他了,成天到晚不好好工作,淨八卦。]

徐扣弦:[孫慶祝我們什麽?]

邵恩:[他祝我們工作順利,今年暴富。]

徐扣弦重新捧起紅棗枸杞茶,咂了口:[那替我謝謝他,摸魚時間結束了,我先去給你搬磚了。]

邵恩含笑回她:[那你可以多摸一會兒,我不在乎,還有,我大後天就回去了。]

徐扣弦似乎真的去忙了,她沒回邵恩這條調侃。

而邵恩跟孫慶那邊的界面就精彩點了。

孫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試遍一百八十種姿勢。]

邵恩:[嗯,你師妹也說謝謝你的祝福。]

****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開眼,廣東省高校命案的關鍵性證物,在案發三個多月後,被找到。

起因是該高校某座等待拆遷的廢置教學樓被用作學生考試,衛生間沖水系統有問題,報修後在水箱裏發現了杠鈴。

因為輿論被吵到至高點,校內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着,立刻報了警。因為這棟樓早在大半年前就已經廢置,但拆遷一直沒能如期進行,又盛傳鬧鬼。所以極少有人進入,衛生間少有人使用,水箱水位不滿,杠鈴一端露在外面,成功檢測到了受害者血跡跟犯罪嫌疑人dna。

公安機關立刻把犯罪嫌疑人王某人帶走,提交檢方起訴。

普天同慶,網上罵聲載道,紛紛表示希望犯罪嫌疑人王某被判死刑。

本來這事徐扣弦沒有關注的必要了,這瓜太苦了,連藤條上都帶着血跡斑斑。

可從業習慣了,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手點進了熱搜的“廣東命案王某代理律師”。

只看了一眼,她就立刻站起來,離開了工位,急步走進了隔音室。

徐扣弦是靠着牆看的,滿目字裏,她就只能清晰的看見這一句。

“該刑事案件已委托北京至誠律所主任律師吳賢代理。”

腦海裏飛快的閃過了幾個時間片段,為了确定,她又翻開曾經發給邵恩讓他吃瓜的彙總連接。

7月4日犯罪嫌疑人王某自首。

10月4日因證據不足無法起訴,公安機關放人。

10月4日同學聚會那天傍晚,吳賢送她回家路上接的那通電話,“嗯,不是說扔掉了嗎?不用慌,問題也不是特別的大,他不是已經自首被放出來了嗎?有問題我飛回去解決。”

吳賢是廣東人。

撥通吳賢電話的時候,徐扣弦的手是抖的,耳機線因為手抖動的劇烈,跟着一起搖晃,白色的線條在空中不停的蕩着,好像無根的浮萍,飄在波瀾的湖面。

電話通的很快,吳賢的聲音傳過來,“喂,徐扣弦?”

徐扣弦掐自己的指腹,定了定神講,“師兄,你現在還在北京嗎,晚上一起吃個飯?”

那邊顯然愣了下,立刻回道,“好,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我過會把吃飯的地址發給你,晚上見。”徐扣弦一頓,又補了句,“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吳賢沉聲答。

****

回到工位上,徐扣弦打開本科同學群,每每他們之中有人接手了大案,總會有“熱心人士”把鏈接分享在群裏,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除了分享鏈接外,沒人再回複。

群裏都是法學出身的,深知即使是罪大惡極的人也有資格有律師為他辯護發聲。

可大家也都知道,社會輿論參與的案子,成也此案,毀也此案。

在結案前他們都沒辦法也沒立場去參與讨論。

不過業內的鄙視鏈是個循環,訴訟跟非訴互相瞧不起,然後共同瞧不起行政。

訴訟裏則是刑事瞧不起商事,商事瞧不起民事,民事瞧不起家事,可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大家都瞧不起接了板上釘釘的性侵案的。

吳賢這次接的案子,可以說是鄙視鏈最底端的案子了,沒法評價,評價就是出來吵架的,默不作聲、視而不見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都是群人精,徐扣弦唾棄了句,也包括她自己,如若不是那天吳賢送她是那句話,她也是沉默人群中的一員罷了。

剝了顆薄荷糖塞進嘴裏,沖勁直逼上腦,漿糊一樣絞成一團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一點兒。

徐扣弦給邵恩發了條消息,先是發了個對不起的表情,小貓咪委屈巴巴的瞪着眼睛。

徐扣弦:[不好意思,我這邊忽然有點急事,必須要處理,晚上不能去接機了。]

過了幾分鐘邵恩才回過來:[飛機上wifi有點差。]

邵恩:[嗯,沒關系,你去忙。把地址發給我,你忙完我去接你。]

徐扣弦也并不推诿,她等了邵恩很久,答應過的事情也不想食言。

在政法海澱校區附近選了家飯店,徐扣弦把地址定位分別發給了邵恩和吳賢。

律所最近都沒什麽重要的案子,準點下班,出律所的時候,徐扣弦仰起頭,落日餘晖燒紅了整片天際,車流魚貫駛入高架橋入口,三五成群的中學生背着大書包等紅綠燈,秋風拂着泛黃的樹葉。

同每一天都一樣。

希望真能一樣。

她打車去跟吳賢約好的飯店,中途又改了主意,讓司機繞遠先去最近的新華書店。

司機是個中年大叔,話不多,車裏循環着王菲的cd,晚高峰堵車,車流緩慢的移動,暮色将傾,已經開始有燈火亮起。

光是流年就循環了三次。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

近年來互聯網飛速發展,紙媒行業蕭條,新華書店的規模不斷縮小,比幾年前徐扣弦來過的時候,小了一半。

徐扣弦找了店員,問完以後徑直走到了放《憲|法》的書架旁,拿起,又放下,反複了幾次,最後還是咬牙下了決心,拿起去前臺結了帳。

到約定飯店的時候,吳賢已經在了,熱切的招呼她坐下,連菜上都了七七八八。

皆是徐扣弦從前喜歡的菜色,見她坐好,吳賢站起來俯身把杯喝的往她面前推了推,吸管戳破塑封,利落的戳到杯底。

徐扣弦斂眸,看見标簽,雙拼奶茶,無糖加布丁去冰。

“下班了啊,辛苦了。”吳賢笑着說,他還是穿着白襯衫,沒打領帶。

景物忽然開始褪色,歲月瘋狂回溯,停頓到某個節點,在多年以前,吳賢總是買了奶茶,等她下課一起去吃飯,開腔第一句,永遠都是,“下課啦,辛苦了。”

同樣的語氣,經年累月未改。

徐扣弦道了聲謝,吸了口奶茶,大概是年紀大了,對甜味愈發不敏感,無糖竟喝出了幾分苦澀。

“我去趟衛生間。”徐扣弦說。

“在那邊。”吳賢溫柔道,指着左側。

徐扣弦握着手機,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給邵恩發了幾句語音,她想打字,但手抖,怎麽都點不到想打的拼音,試了幾次就放棄了。

“你一會兒來接我好不好?”

“你一定要來接我。”

“你不來接我,我就哪兒也不去了。”

她明明沒喝酒,也異常清醒,可話到嘴邊帶着顫音,聽起來就像極了小孩子在對寵愛她的長輩,撒嬌撒癡。

在最無助的時刻跟情緒崩潰邊緣,總是會向心底裏最在乎的人求助。

所有人都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早寫完了就早換了qvq,這個更新是明天的,所以明天沒更新不用等了。

邵恩:其實我本來就很優秀,但沒想到,全靠情敵襯托神助攻了。

下一章喜聞樂見表白。

因為不是全職寫文,所以靠榜單才能有動力寫下去。

希望天使們別養肥我,或者每三五天回來看一眼吧【卑微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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