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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亦泠活了短短二十年,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甚至連死亡都曾經歷一次。

可那些千難萬險,她都靠着對未來的憧憬挺了過來。

此時此刻,面對謝衡之的眼神,她腦子裏卻只有一句話——

好死不如賴活着。

夜闌人靜,這間屋子更是寂若死灰。

亦泠的臉色已經變得紅紅紫紫,難為她還能穩穩站着,将手裏的衣袍随意一丢,悠悠轉過身,掖着雙手款款朝床走去,以圖躲避謝衡之的目光。

許久,她才t憋出三個字。

“回來了?”

好在謝衡之似乎也不想回味剛剛的一幕,轉頭坐到窗邊榻上,随手抄起一卷書,淡淡地“嗯”了聲。

平淡如水的一問一答,仿佛已經分房十餘年的老夫老妻。

亦泠背過身,施施然坐下。

下身沾到床榻的那一剎那,她手腳頓時酸軟無力,全力遏止的氣血頃刻間全都倒湧到了頭上,連心都快要蹦出胸腔。

怎會……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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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窒息!!!

這感覺簡直比先前的病痛折磨人多了,早知就死在那邊算了!

亦泠面無表情地喘着氣,若不是擡不起手臂,她都想掐掐自己的人中以免被自己氣暈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亦泠總算緩過來了。

她閉眼平複呼吸,做主了心裏準備,才轉頭看向謝衡之。

“其實我方才……”

“你不必解釋。”

羅漢榻上的謝衡之坐得閑散,半身依着軟枕,手臂搭着曲起的膝,目光都落在了書籍上。

他聽到聲音,卻看也沒看亦泠一眼。

“我也不想聽。”

“?”

行。

亦泠別開臉,看着被褥上的繡紋平複心情。

片刻後。

不行,必須解釋清楚了,不然謝衡之得以為自己多愛慕他呢。

亦泠越想越憋不住,裙擺一牽就要站起來。

滿心的勝負欲,卻在看見謝衡之表情的那一刻萎靡了下去。

他平日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高邈出塵如谪仙,不含情誼的星目裏卻永遠帶着幾分倜傥與風流。

就連亦泠試圖刺殺他的那晚,都不曾見他動怒。

但世人皆知他為人做派,因而他每每勾唇,反倒讓人發怵。

如今,在暖意融融的自家寝卧,面對着新婚的妻子,謝衡之卻神色複雜。

沒有笑裏藏刀的涼意,也不帶怒氣,只是皺眉看着她,涼飕飕吐出三個字。

“去、睡、覺。”

亦泠縮了縮脖子。

“……好的。”

-

夜風蕭瑟,刮不進這雕闌玉砌的林楓苑。

亦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與謝衡之躺在一張床上還能安然入眠的。

或許是因為這裏确實是比簡陋的偏院暖和得多,也可能是因為謝衡之的存在确實也能緩解她渾身的病痛。

總之,抱着“忍一時長命百歲,退一步壽比南山”的信念,亦泠安安分分地睡了一整夜。

等她在第二日的清晨中睜開眼時,秋日暖陽早已将被褥曬得松軟溫暖。

屋子裏有淡淡的湯藥味道,她徐徐吸了幾口氣,坐起來時,只覺得心曠神怡。

仿佛一個不眠不休的奴役,終于睡上了一回飽覺。

亦泠微仰着頭,閉上雙眼。杲杲秋陽透過菱格窗,在她臉上映出零碎的光亮。

活着……真好。

她貪婪地感受着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知覺,舒暢又真實,好像這一刻,她才真正地重新活了過來。

再睜開眼時,亦泠注意到了已經穿好衣裳的謝衡之。

和生不如死的病痛比起來,這些算得了什麽?

只要她能活着,才有機會報仇雪恨。

如今的蟄伏,就當是在吸取謝衡之的氣運好了。

想到這些,亦泠連看謝衡之的眼神也平和了許多。

只是說話時,還是忍不住帶些陰陽怪氣。

“大人起這麽早,又是要上哪兒去勤政愛民?”

謝衡之洗着雙手,懶得搭理亦泠,連個眼神都欠奉。

待擦幹淨了手,徑直就坐了下來,準備用早膳。

亦泠輕嗤了聲,也跟着下床,到一旁去洗漱。

片刻後,管家福叔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因着府裏已經有了女主人,他便沒踏進來,只是站在外面垂首問道:“大人,今日是慶陽郡主的五七,您可要……也露個面?”

聽到福叔的話,亦泠的眼神忽然凝住。

若不是聽到“五七”這種喪葬用語,她差點反應不過來,自己就是那個慶陽郡主。

“我便不去了。”

謝衡之慢條斯理地喝着粥,突然又想起什麽。

回過頭,見亦泠愣怔怔地站在窗邊,不知在發什麽呆。

“你若是閑得發慌,”

謝衡之悠悠說道,“倒是可以替我去一趟。”

對上謝衡之平靜無波的目光,亦泠回了神,款款坐到鏡臺前,拿起細筆沾了畫眉墨細致描眉。

“大人您連一炷香都懶得去上嗎?”

謝衡之放下湯匙,換一雙白玉筷子夾起青菜。

細細咀嚼咽下後,他才開口:“今日我要與燕王同游瀾江。”

同游瀾江。

亦泠看着銅鏡裏的謝衡之,淡淡問道:“那亦尚書的女兒可是死于您立功的那場戰事中,卻不配讓您親自上一炷香?”

一道清脆的聲響落在桌上。

亦泠回頭,見謝衡之已經放下了筷子。

“一場戰事要死成千上百人,難道我要挨個去上香?”

屋子裏暖意融融,靜谧祥和,只有婢女們收拾整理時偶爾發出聲響。

謝衡之說這話時,也不帶一絲情緒,語氣輕松得如同談論天氣。

亦泠盯着鏡子裏的謝衡之,氣得咬牙切齒,卻也只能陰恻恻地說:“你就不怕有鬼半夜來敲門?”

謝衡之接過婢女遞上來的絲帕擦了嘴,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半夜來敲我門的好像只有你。”

“……”

-

半個時辰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出謝府,朝着兩個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亦泠從上車就黑着一張臉,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錦葵察覺到她心情不好,琢磨半晌,忽然指着窗外的風景說道:“夫人,您看這梧桐樹可真美啊!跟咱們江州的景色一樣呢。”

亦泠沒理她。

錦葵想了想,又掏出一些蜜餞,喂到亦泠嘴邊。

“夫人,您今早都沒吃什麽東西,餓了吧?”

亦泠終于有了動靜,卻也只是懶懶瞥了她一眼。

錦葵無計可施,嘟着嘴說道:“夫人,您從出門就沒說過一句話,也沒笑過,是不是有心事啊?”

“……錦葵。”

亦泠無奈地看着這個腦子過分幹淨的侍女,不知道商氏這種大才女,身邊怎麽會有個大笨瓜。

“我是去祭拜別人家剛剛過世的女兒。”

“……哦。”

秋風瑟瑟,枯葉紛紛揚揚。

馬夫停在亦府所在的巷子外,猶豫不決。

“夫人,這條巷子的馬車實在太多了,咱們或許進不去,可要稍等片刻?”

亦泠掀開車帷往裏看了眼。

因為她得到的“哀榮”實在太高,即便是五七,亦府門外依然車馬辚辚,華蓋亭亭,排到了巷子口。

“那便等一會兒吧。”

話音剛落,亦泠便聽到一陣人仰馬翻的喧鬧聲從巷子那頭傳了過來。

不等她回神,又見一紅衣女子騎着一頭汗血寶馬,長鞭飛揚,狂奔而來,身後還另有兩個年輕太監分別騎着馬追趕她。

其速度之快,旁人根本看不清來人究竟是誰。

“這是發生什麽了?”

馬車上除了亦泠,就是更懵的錦葵和馬夫,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說話間,紅衣女子卻停到了亦泠馬車面前。

這一對視,亦泠總算是認出了來人。

這不是……钰安公主嗎?!

她這是要做什麽?

不過钰安公主似乎沒認出亦泠,她只是被擋了路才不得不停下。

在亦泠驚詫的瞬間,公主已經柳眉一豎,甩起鞭子揮開了擋路的馬夫,吓得馬匹嘶鳴亂叫。

接着便繼續橫沖直撞,揚塵而去。

不過因為這一停頓,钰安公主終究是被兩個太監追上了。

他們勒馬攔在公主馬前,撲通一聲翻下馬跪到了地上。

“公主!公主!您三思啊!”

看樣子似乎是有大事發生。

亦泠和錦葵以及馬夫都伸長了脖子,想聽聽那位金枝玉葉究竟出了什麽事。

不等她聽出個名堂,不會騎馬追在後面的宮女也終于趕了過來。

可她沒急着去攔下钰安公主,反而在看見亦泠後,仿佛看見救星撲到了馬車前。

“謝夫人!謝夫人!您快些勸勸公主吧!”

亦泠又是一愣,盯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宮女,滿臉茫然。

“你是誰?”

“奴婢是钰安公主身邊的宮女!”

亦泠:“發生何事了,為何要我勸說?”

那宮女急得怛然失色,哆哆嗦嗦地回答:“您可還記得公主的未婚夫王家大郎?一個月前他人間蒸發了,杳無音信,連王家人都找不到他,公主為此茶飯不思,憂思不絕,一度下不來床……”

亦泠:“說重點。”

宮女一聽,語速立刻提高了數倍。

“公主剛剛得知王家大郎失蹤前一日是和謝大人起了沖突所以她要去謝府找謝大人拼命!!!”

又是死在謝衡之手下的冤魂?

亦泠驚詫不已,回過頭,見钰安公主已經一鞭子揮到了太監身上,血濺四方,打得他們滿地亂滾。

“滾開!”

公主發怒,吓得錦葵他們目瞪口呆,四周鴉雀無聲。

眼看着钰安公主再次策馬朝謝府跑去,宮女急得跪了下來。

“謝夫人!!這樣是會出大事的!您快幫幫忙吧!”

“竟有這種事?那我必不會袖手旁觀!”

聽到亦泠這麽說,宮女頓時放心多了。

誰知下一刻,卻見亦泠扭頭對着钰安公主的背影大喊道:“謝t衡之今日不在謝府!他在瀾江!!!”

說罷,亦泠又生怕钰安公主不知道這全上京有且只有一條的瀾江在哪裏似的,補充道:“就是西郊麓山下那個瀾江!您別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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