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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亦泠被謝衡之拽在身前, 無處可逃,不得不與他對視。
只是在極度害怕的時候,亦泠的反應都要比平時慢上許多。
好似度過了極為漫長的時間, 她才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謝衡之此時的眼神, 好像不是她以為的殺意。
反倒有一股勃勃的侵略性, 直勾勾地看着她, 帶着無須宣之于口的意味,逼迫她給出一個答案。
再細細回想謝衡之的話,亦泠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他并不是在懷疑她的身份。
而是在懷疑她和別的男人有染。
“自然是親哥哥。”
秉持着多說多錯的原則,亦泠昂着下巴,咬死不認,“而且騎馬是什麽很難的事嗎?難不成大人學騎馬, 竟要人手把手教?”
過了半晌, 亦泠沒聽到謝衡之的回答。
她忍不住擡起眼睛,對上謝衡之的目光, 試圖揣度他的心思。
冬日清晨的陽光本就帶着一層蒙蒙霧氣, 将謝衡之漆黑的眸子也映得極其淺淡,讓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謝衡之這副溫潤如玉的外表下,似乎有一種超逾常人的魄力。
亦泠被他逼視得都開始懷疑商氏是不是真的有點兒什麽不為人知的過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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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謝衡之卻松開了她的手。
還順勢理了理她的衣襟,将領口收攏, 擋住了凜冽寒風。
随後才向她比比手,示意她上馬。
亦泠不敢相信謝衡之就這麽放過她了。
愣怔片刻後,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立刻手忙腳亂地跨上了馬, 揚起鞭子朝西山的方向騎去。
這匹馬性子算不上溫順,身後又擁簇着衆多奴仆, 亦泠好一會兒才算上了道,馬蹄聲漸行漸遠。
待她的身影遠去,管家福瑞才躊躇着上前。
“大人,夫人她把您的馬騎走了,那您……”
今日陽光雖好,寒風卻一點不曾消停。
謝衡之收回目光,沉聲道:“備馬車。”
-
此番上山,并非正式的皇家狩獵,又是太子臨時興起,是以排場算不上大。
好在營地裏還是布置了許多營帳,架好了炭盆桌以取暖,又布置了一應的吃喝食物,甚至連床榻都鋪設好了,以供貴人們臨時歇息。
亦泠到的時候,遠遠便瞥見了太子儀仗。
向宮女一打聽,得知太子早到一步,已經入了樹林,讓賓客們先行休息。
既如此,亦泠就讓前來引路的宮女直接帶她去營帳裏,最好是無人的營帳。
小宮女自然應允,只是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回頭好奇地打量孤身而來的亦泠。
待進了營帳,錦葵把簾子放了下來,亦泠走到炭盆桌前,烘暖了僵硬的手指,這才有心思想別的。
回憶起謝府門前一幕,她還是有些後怕的。
在謝衡之面前說漏了嘴不提,曹嬷嬷和錦葵作為陪嫁,是否也對她起了疑?
今日曹嬷嬷留在府裏,跟來的只有錦葵。
亦泠回頭看她,卻見錦葵好奇地打量着營帳,盯着羅漢榻後那張虎皮看了許久,想觸碰的小手蠢蠢欲動。
亦泠:“……”
罷了,錦葵恐怕沒這個腦子對她起疑。
再回想謝衡之,亦泠心裏窩的火比這炭盆裏的火還要旺。
他但凡因為騎馬而疑心她的身份,亦泠都還能佩服他聰明機智。誰知他竟然因為這麽一件小事就懷疑自己妻子不忠,實在是小肚雞腸多心多疑!
說到他,亦泠一邊窩火着,一邊往營帳門簾處張望。
她騎馬又不快,謝衡之即便落後她一步,這會兒也該到了,怎麽還沒動靜?
思及此,她不由得仔細注意着營帳外頭便隐隐的人聲。
都是今日前來狩獵的賓客在外寒暄交際,偶爾還聽見有人詢問謝衡之可否到場。
若是亦泠沒聽錯,其中似乎還有钰安公主的聲音。
亦泠頓時便坐不住了,從榻上站起身來,掀開簾子縫隙,偷偷往外張望。
錦葵見狀,主動問道:“夫人是在找大人嗎?”
亦泠擰着眉說道:“你出去看看他來了沒。”
等錦葵出去了,營帳裏只剩亦泠和幾個婢女,她心頭越發忐忑。
雖說此次出行帶足了侍衛,但始終比不得謝衡之在一旁更可靠。
可他到現在還沒出現,難不成真因為騎馬這件小事,幹脆不來了,自個兒在府裏生悶氣?t
那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
今日太子圍獵,作為同胞妹妹,钰安公主定會出現,謝衡之就不怕自個兒妻子有危險嗎?
亦泠越想越覺得這圍獵場危機四伏,就連營帳裏挂着的那張虎皮看着都怪瘆人的。
不一會兒,錦葵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壞消息和好消息。
壞消息是謝衡之還沒到,好消息則是太子妃娘娘知道她來了,邀她去林中湖心亭賞景。
若是平日,亦泠寧願和謝衡之待着也不願在這種場合抛頭露面。
可如今謝衡之不來,亦泠便把沈舒方當成了唯一的護身符。
再說了,人都到這兒了,太子妃相邀,她還敢不賞臉嗎?
亦泠想了想,起身道:“帶我過去吧。”
-
沈舒方說的湖心亭位于西山通穆湖,确實小有名氣。
只是它處于西山之巅,從營地過去還有一段距離。
亦泠坐在馬車裏,心裏本就生着謝衡之的氣,路上再颠簸兩下臉色便更差了。
活了兩輩子,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小氣的男人。
如今只是一點兒疑心就能棄妻子不顧,若是遇到生命危險,他豈不是——
一陣劇烈的颠簸突然襲來,打斷了亦泠的氣憤。
她驚恐地和錦葵對視一眼,正想問發生什麽了,就聽見急促的馬蹄聲朝馬車湧來,伴随着刀劍相接的聲響。
亦泠還沒回過神,馬車外卻已經響起了厮殺聲。
兩個黑衣人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來勢洶洶,趁其不備,三兩箭就射下了幾個護衛。
接着便是雙方的厮殺,可這兩個黑衣人身手實在不俗,普通護衛很快不敵,紛紛倒下,只剩随行的兩個精衛還在奮力抵抗。
此時此刻,亦泠依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她只是确定,自己今日的預感是正确的——
果然有人要害她!
馬夫也受到了驚吓,鞭子甩得越來越急,幾乎快飛了起來。
“夫、夫人!您小心!”
眼看着亦泠撞上車廂,錦葵一邊扶住她,一邊又想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等她探出身子那一刻,馬車突然急速調轉方向,将錦葵活活甩了出去。
電光石火間,亦泠下意識伸手去抓錦葵。
可她抓到的,只是馬夫那噴湧而出的鮮血——
血……
亦泠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眼前一黑,再無任何意識。
-
沒有了車夫,受驚的馬癫狂飛馳,朝着叢林沖去。
那兩個黑衣人立刻不再與精衛纏鬥,也調轉馬頭追向馬車。
埋伏在一旁草叢中的亦昀倒是結結實實地愣了好一會兒。
不、不是說做做戲,讓他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嗎?
怎麽钰安公主安排的人竟真的殺人了???
而且還死死追着馬車,看樣子是奔着取謝夫人性命去的。
他們瘋了嗎??
亦昀吓得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拎着劍從草叢中走出來,看見滿地的護衛屍體和他們的馬——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馬。
待亦昀疾馳追入叢林,打鬥已經停歇,地上卻多了三具屍體。
謝府的幾個精衛已經全部死去,黑衣人也被攔腰砍死一個,剩下一個身負重傷。
聽到身後的馬蹄聲,那黑衣人回過頭,滿臉是血,手裏握着一把已經斷掉的刀。
看見對方這個樣子,亦昀吓得摔下了馬,翻滾兩圈起身就想跑。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只見眼前的黑衣人眼裏布滿了紅絲,握着斷刀朝亦昀沖來。
自小養尊處優的亦昀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他不敢殺人,可這時候自保的反應也是真實的。
他不殺對方,對方一定會殺了他。
瀕臨絕境之時,亦昀腦子裏什麽都不想了,大吼着舉起刀一頓亂砍。
片刻後。
一股熱流噴射到了亦昀臉上。
他睜開眼,眼睜睜看着被他砍中要害的黑衣人倒向地面。
與此同時,亦昀又聽到一聲巨響,側頭看去,眼睛幾乎瞪裂——
不好!載着亦泠的馬車失控沖向一處深淵了!
亦昀手忙腳亂地騎馬追了上去。
可失控的馬車幾乎是朝着陡坡滾向了深淵。
就差那麽一點,他就能拉住馬車的缰繩了。
“砰”一聲。
劇烈的落水聲傳來,水花四濺。
亦昀下了馬,僵硬地站在淵邊。
看着因馬車落水而蕩出來的水波濺到他的鞋面上,不善水性的亦昀渾身寒毛直豎,呆站許久,不知該如何是好。
-
寒冬刺骨冰冷的水灌入車廂,亦泠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昏暗如夜,耳鼻嘴裏源源不斷嗆入冰水,她正在急速下降。
無法呼吸,嘴巴一張便被嗆得頭暈眼花,她根本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麽,發現自己似乎被一個狹小的空間困頓着往下墜落,她立刻奮力掙紮着,手指不管抓到了什麽都借力讓自己往外沖。
在被冰水嗆暈過去之前,她終于扒着馬車門框鑽了出來。
然而,迎來的卻是更絕望的下墜。
她的身體就連借力的東西都抓不到了,深淵的冰水如同無形的巨物将她吞噬,任由她掙紮,也只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急速地墜落。
但亦泠還是掙紮到了最後一絲力氣用盡,直到她再也擡不起手,蹬不動腿。
這水可真冷啊。
她既害怕,又不敢閉眼。
眼睜睜地看着水裏的光亮越來越微弱,而自己也被凍得失去了所有知覺。
沒有人會來救她吧。
寒冬的水這麽冷,沒有人會來救她吧。
鼻腔已經全被灌入的湖水堵住,她的所有氣息都堵在胸腔裏,快要破開。
下墜的速度似乎慢了些。
但亦泠知道自己要死了。
商氏落水的時候,也和她一樣痛苦嗎?
亦泠的思緒猶如水中浮草,微弱地飄散着。
她應該是要把這條命還給老天爺了。
本來就是她不該得的。
可是……
為什麽還是她?
早知還是會死,她說什麽也要和謝衡之同歸于盡。
為什麽死的還是她?
為什麽死的不是謝衡之?
為什麽不是謝衡之去死!
這水真的好冷。
她眼睜睜看着黑暗襲來,湖中唯一的光柱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最後,化為一抹光暈。
亦泠閉上了眼。
“砰”一聲,巨大的水浪将亦泠整個人蕩了蕩。
由不得她思考,睜眼的那一瞬間,快要無法轉動的眼眸就在黑暗中極力尋找,尋找這股沖擊的來源。
随後,她看見那抹僅剩的光暈似乎被人沖開了。
月白色的虛影在昏暗中沖破了混沌的水層,朝着最深的淵底漸漸清晰。
他的衣袍和頭發都在水中漂浮開,極大的水力似乎正在嘗試撕開他。
可亦泠還是看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在隐隐約約看清他臉龐的那一刻,亦泠那凍得毫無知覺的手指顫了顫。
她動不了,但還是想朝他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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