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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好好的一支簪子不見了, 亦泠思來想去也不知差錯出在了哪兒。

昨日分明是讓曹嬷嬷給她放在了鏡臺上,怎會不翼而飛呢?

知是太子妃托付給亦泠的東西不見了,曹嬷嬷也很是着急。

“老奴是明明白白将簪子放在了鏡臺上, 絕無差錯的!”

曹嬷嬷篤定道, “可是有人動過?”

平日裏近身伺候的婢女們紛紛搖頭, 發誓自己絕對沒動過鏡臺上的東西。

“再仔細找找吧。”亦泠擰着眉頭說, “許是落在了什麽角落裏。”

于是一幹人便仔仔細細地找了起來,連還在養着傷的錦葵都來搭了把手。

一個多時辰過去,林楓院幾乎被翻了個底兒朝天,也不見金簪蹤跡。

這下事兒可大了。

這可是太子妃要送給太子殿下的生辰賀禮,意義何其重要。

何況太子妃平日裏幫了亦泠不少忙,如今托付她做點小事, 就辦成這樣, 還有什麽臉面見人家?

“漆盒還好好擺在鏡臺上呢,偏偏就金簪不見了。定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混賬東西見簪子值錢給偷了!”

曹嬷嬷怒道, “夫人, 咱們一個個審,總能叫人把簪子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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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一屋子的下人都瑟瑟發抖地跪了下來,聲稱自己絕沒有拿過。

亦泠一個個打量過去,這些下人瞧着實在不想敢偷拿主子東西的人。

可若不是被人偷了, 那麽大一支金簪又沒長腳,怎會不見了呢?

“那你便好好問問吧。”

說完,亦泠又補充道,“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 現在交出來,我可以從輕處罰。”

剛說到此處, 一個前院兒的婢女突然來報。

“夫人,周夫人來看望您了,可是要見?”

“周夫人?”

亦泠問,“哪個周夫人?”

“就是周閣老胞弟,道錄司右正一大人的兒媳婦。”

婢女這麽t一說,亦泠便有了印象。

上回周老夫人壽辰,這位周夫人似乎還與她說過幾句話。

想到是周閣老的家人,亦泠沒那個膽子不給臉面,只好先把抓賊一事放下。

“那就請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雍容富态的貴婦人領着一衆奴仆,捧着琳琅滿目的補品進來了。

見禮後又關切了好一會兒亦泠的身子,聽亦泠說自己一切都好,她又道:“謝夫人可聽說過城南濟世堂的秦大夫?他雖說醫術比不得宮裏的太醫,但食療驅寒是一等一的好,前些年還進宮給太後娘娘開過方子呢。”

見亦泠搖頭說不曾聽過,周夫人立刻道:“那可巧,我把人都帶來了,就在外面候着呢,若夫人不嫌棄,便讓他來給夫人號號脈?”

雖說是善意,但亦泠心頭記挂着太子妃的簪子,沒時間待在這裏讓大夫給她細細號脈。

“謝周夫人美意了,不過我今日吃着林院正開的方子,療效甚好,待日後再請秦大夫吧。”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時間也不早了,周夫人卻也只是笑着點頭,沒有要告辭的意思。

亦泠看出她似乎還有話要說,便問道:“周夫人若還有其他事,不妨直說?”

周夫人立刻喜笑顏開道:“就知道謝夫人快人快語,我确實有一事相求。”

這位周夫人的情況,亦泠以前是有所耳聞的。

她的公爹和周閣老雖是一母同胞,但一個肚子裏全是墨水,一個肚子裏都是油水。

好在周閣老對自己的親戚相當不薄,旁支別系都盡可能地關照,何況還是自己胞弟。

當聖上對宗教的興趣日漸濃溢時,他便見縫插針地将道錄司右一的差事喂到了自己弟弟嘴裏。

別看這官職不高,且無實權,在仁樂帝這裏卻是一等一的肥差。

上頭有首輔罩着,自個兒夫君又得了肥差,亦泠不明白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求到她頭上的。

亦泠:“夫人您說吧。”

“是這樣的,我家裏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叫興懷,如今也二十有三了。”

周夫人笑着說,“興懷幼時身子骨弱了些,所以沒能考上功名。好在老天保佑,他的身子早就養好了,還比普通男子更強壯些呢。”

又道:“只是……如今再要參加科考,恐怕也難了,所以這才觍着臉來求夫人,能否為興懷謀一份兒差事。”

亦泠真想問問到底是誰給她的底氣認為她一個女子都有本事給人謀差事了。

嘴上卻客氣地說:“這……我一個婦道人家,即便有心也無力呀。”

周夫人立刻握着她的手說道:“如今上京誰人不知夫人與謝大人情比金堅,恩愛似鴛鴦。若夫人與謝大人提上一提,自然就有希望了。”

亦泠:“……”

不是,誰傳的她跟謝衡之恩愛似鴛鴦了?

躺一張床上不說話的那種鴛鴦嗎?

亦泠抽回自己的手讪讪道:“聽說周閣老格外疼惜這個侄孫,周夫人何不直接去找周閣老呢?”

誰說沒有找過呢。

周閣老膝下只有幾個孫女兒,所以把這個侄孫子當親生的疼。

早兩年便把他塞進了道錄司,想着日後繼承他祖父的衣缽也不錯。誰知周興懷看不上道錄司的差事,覺得成日和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打交道實在是無趣,且不夠威風。

于是周閣老便想着他這侄孫走不了文官的路子,便去從武吧。

送去軍營裏自然是不行的,從小寵到大的公子哥兒哪兒受得了那個苦。再說了,若有征戰讨伐,士兵可是要實打實上戰場的。若是讓他這個周家命根子丢了命可怎麽辦?

那便去做皇室宗親的侍衛吧。

但人家說了,如今天下太平,宗親的侍衛不也是去伺候人嗎?跟做下人有什麽區別。

于是周閣老便問你到底想如何?

身高體壯的侄孫昂着下巴說,要做侍衛就做禦前侍衛,再不濟也得去東宮當差。

“禦前侍衛?”

亦泠差點兒笑出聲來。

真是好大的口氣,張嘴就是世家子弟眼裏一等一的差事。

且不說一個三等侍衛就是正五品的職位,這種常伴聖駕的工作既不辛苦又得人尊敬,且升遷容易,由侍衛出身而平步青雲的例子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難怪要來找亦泠呢,即便是周閣老也抹不下老臉向謝衡之開這個口吧。

如今禦前大臣由謝衡之兼任着,若他點頭了,倒确實又只是小事一樁了。

不過亦泠心裏雖然笑話,卻不願意拒絕了周夫人當個惡人。反正是謝衡之的事情,如何周全與亦泠無關。

“我知道了,晚些時候會轉達我夫君的。”

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太子妃的金簪。

若是讓她查到是哪個手腳不幹淨的賊人偷走的,絕不輕饒!

-

下朝後,謝衡之剛出了乾清宮往文華殿去,一陣寒風吹來,他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一旁的太子側頭問道:“怎麽了?”

謝衡之并未在意,輕聲道:“許是傷寒還未痊愈。”

聞言,太子心頭又湧上一股愧疚。

若不是他妹妹過于頑劣,也不會害謝衡之和他夫人齊齊落水。

可真正的罪魁禍首——

太子擡起頭,見不遠處大皇子的身影,顯然是從慈寧宮出來的。

他這皇兄年初犯事被重罰革職後便一蹶不振,三天兩頭不來上朝。原以為他就此消停了,沒想到背後從未安分,一出手便是利用自己的親妹妹。

為了儲位兄弟阋牆便罷了,何必把少不經事的妹妹卷入風波?

且事發至此,他這個當哥哥的日日出入皇宮,卻從未過問钰安公主一句。

“這般大搖大擺,真當我們沒有憑據便拿他無法嗎?”

循着太子的目光看過去,謝衡之也瞧見了大皇子悠然自得的身影。

“不急。”他眯了眯眼,輕聲道,“且讓他再風光幾日吧。”

兩人目送着大皇子的背影遠去後,轉身往文華殿去。

路上,太子閑問道:“剛才周閣老與你咬耳朵說了些什麽?”

“什麽咬耳朵。”

謝衡之笑道,“不過是讓我給他那侄孫子謀一個禦前侍衛的差事。”

“就他那個一技無成的侄孫子?”

太子慢步走着,譏笑道,“他倒是當親孫子在疼,也不瞧瞧養了個什麽玩意兒。”

說完突然又問:“那你答應了?”

“自然是應下了。”

謝衡之不鹹不淡地說,“恩師有求,自然不能推脫。至于前程如何,就看他那孫子自己的造化了。”

太子心想也是,沒必要為了這麽點小事惹周閣老傷心。

這位首輔大人這些年也越發老糊塗了,有時連字兒都會寫錯,想來也沒幾年可活,哄哄便罷了。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着,不久後,利春從後頭追上來找謝衡之。

太子見狀便打算先行一步,只是臨走前,瞥見謝衡之的發髻,随口道:“你這新簪子很是精巧。”

謝衡之擡手扶了扶,平靜道:“還行。”

太子并未多說,轉頭離去。

待他走遠了,利春才開口道:“今日周夫人去府上看望夫人了。”

“可是為了她那兒子的事?”

“說是探望夫人,帶了許多補品。具體聊了什麽,屬下并不知道。”

那多半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周家人再疼這獨苗,也大可不必去麻煩他府裏人。

-

午後,一輛樸素陳舊的馬車悄悄駛出了謝府。

亦泠穿了一身素淨的襖裙,又加以素色皮披襖,發髻上冠以簡約頭面,恨不得将“低調”二字寫在臉上。

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讓府裏死活找不到太子妃的金簪,下人們審問了一番也一無所獲。

只能趕緊親自去挑選一支相差無幾的金簪,好帶去給太子妃賠罪。

想着不能特意興師動衆,所以特意找了沒有謝府家徽的馬車,又讓護衛扮作馬夫,另挑了武藝最高的兩個護衛換了常服跟在後頭,這才敢出門。

路過城東周祥記時,錦葵掀開車帷,興奮道:“夫人,您最喜歡吃周祥記的金錢酥了,奴婢下去給您買一些吧?”

一回頭,卻被亦泠瞪了一眼。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吃。

“再快些。”

亦泠忍不住催促駕馬的護衛,說不定明日太子妃就上門了,她必須在今日找到相似的金簪。

緊趕慢趕到了東市最好到首飾坊,亦泠急匆匆地下了t馬車。

剛站穩,突然襲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電光石火間,周邊人仰馬翻,驚呼連連。

一聽到這個聲音亦泠就渾身激靈,下意識往角落裏躲去。護衛們也立刻将亦泠擋在身後,警惕地看着四周。

待回過神,亦泠總算看清楚了情況——

原來是一個男子帶着下人縱馬而過,踹翻了路邊一個賣生魚的老婦人。

怪不得剛剛亦泠感覺腳趾發涼,原來是裝生魚的淺抱桶打翻了,帶着冰渣子的水全灑了出來,浸到了她的鞋面。

她倒是還好,轉頭一看,那被撞倒在地的老婦人渾身都被冰水打濕了,凍得嘴唇烏,一面哭喊,一面趴在地上撿她的魚。

“我的魚啊!我的魚啊!這喪盡天良的東西……還有沒有王法了!”

想到自己也曾墜入冰水,亦泠一看她的模樣渾身就泛起了一陣涼意。

何況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

正想開口說點兒什麽,遠去的馬蹄聲又近在咫尺。

亦泠扭頭,見原本已經縱馬走遠的男子聽見哭喊聲又掉頭回來了。

“哭什麽哭?哭什麽哭?給你自個兒哭喪呢?!”

男子騎着高頭大馬,嚣張跋扈地看着老婦人,“本少爺還沒嫌你的臭魚髒了我的馬,你倒是哭上了!”

話說間,他一勒缰繩,馬蹄兒又踹翻了一只桶。

“還王法,本少爺就是王法!”

老婦人見造勢者如此猖獗,心知又是一位達官貴人家的少爺,也不敢罵了,只能哭着求饒。

“我竟不知,這上京什麽時候多了一位皇親國戚,能修改大梁律法了。”

亦泠向來不愛招惹是非,但是見人如此欺負一個老婦人,實在是忍不住。

“不知閣下是哪位皇子,又是何時修訂的大梁律法?”

男子這才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個女子。

一眼看過來,當即被她的容貌驚得恍恍惚惚。饒是見多了上京千姿百态的妍麗女子,也從未遇過這般缥缈如仙的。

又見她梳着婦人發髻,衣着卻樸素,身旁也只跟了一個婢女,想來是上京某個普通商賈家裏的夫人。

思及此,他倒沒什麽好顧忌的。

跋扈的神情陡然一變,男子翻身下馬,嬉皮笑臉地朝亦泠行了一禮。

“在下不才,不是什麽皇子,是當今內閣首輔的侄孫。”

看熱鬧的一聽這身份,紛紛散去不敢多留,只剩謝府那些穿着常服的侍衛還在一旁。

而亦泠倒是愣住沒有說話。

竟然是他?!那可真是太巧了。

當初周老婦人壽辰,王興懷與人賽馬摔傷了腿,在家裏養着,自然也沒見過亦泠。

他此時只當亦泠是被他的身份震懾住了,忍不住靠近道:“不知夫人又是哪家府上的?”

想到這就是這閣老疼惜的侄孫,亦泠也不想與他起什麽沖突。

聞到他身上那股脂粉味兒,亦泠掩着鼻嘴後退一步,說道:“你不必知道我是哪家府上的。按照大梁律法,損壞了人家的生魚當照價賠償,如今又是冬日,老婦人想必免不了傷寒,請大夫的診費和藥材錢都該給足。”

“好說好說。”

王興懷掏出一錠銀子,往地上扔去,看也沒看那老婦人一眼,反倒對着亦泠小聲說,“可是夫人若不告訴我是哪家府上的,我夜裏日思夜想,該上何處去尋夫人呀?”

“……你!”

亦泠活了兩輩子,什麽罪都遭過了,卻從未被人當街如此羞辱過。

可她也知道,若是大庭廣衆與他争辯,自己一個女子,也得不了什麽好處。

且眼下金簪要緊,待她回去了,有的是路子整治這個惡人。

于是亦泠雖氣得臉頰漲紅,也沒多說,轉頭就往首飾坊裏去。

結果剛跨出一步,那王興懷就偷摸伸出一條腿。

亦泠毫無防備地絆了一下,王興懷立刻伸手,想把亦泠拉進自己懷裏。

好在錦葵足夠敏捷,先一步扶住了亦泠,王興懷便只抓到了她的手臂。

但意圖,已然昭示。

這種時候他還恬不知恥地笑着說:“夫人可要當心些,若是摔到了在下懷裏,可就只能被我抱回家喽。”

一旁的錦葵大驚失色,漲紅了臉,顫着聲道:“你可知我家夫人的夫君是誰?你不要命了!”

“夫人的夫君如此厲害麽?”周興懷一面說着,一面用腳勾了勾亦泠的鞋面,“那不如夫人找個時日品上一品,是夫君厲害,還是小生厲害?”

很難想象,周夫人是如何好意思為這種人謀求禦前侍衛一職的。

亦泠氣到了極點,臉色反而格外冷靜。

她低頭看了眼王興懷伸出來的腿,冷聲道:“這腿既然不知該放在哪裏,不如不要了,可好?”

-

今日謝衡之比往常回得早。

踏進謝府時,下人們各自忙碌着,與往常無異。

亦泠喝了藥,人有些昏沉,臉色帶着不正常的紅暈。

她手裏拿着今日買回來的金簪,端詳入神,連謝衡之進來了都沒發現。

“今日周夫人來找你了?”

謝衡之走到她面前,徑直問道。

片刻後,亦泠才如夢初醒地擡頭,愣愣看了謝衡之一眼,小聲“嗯”了下。

謝衡之:“是為了她兒子的差事找你?”

聽到這話,亦泠聲音更小了。

“嗯。”

見她如此畏畏縮縮的模樣,謝衡之說道:“以後不管是誰有事相求,你若覺得為難,大可推脫了,不必顧慮其他。”

“真的嗎?”

亦泠擡頭,眨巴着眼睛看着謝衡之。

見她這模樣,謝衡之心想定是又因為怕得罪人而受委屈了。

他沉沉嘆了口氣,說道:“萬事有我在後頭兜着。”

亦泠:“我今天下午讓人把她兒子腿打斷了。”

謝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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