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入門

第12章 入門

然而首先,她跟師父在天上,怎麽游上島?

謝蘊昭不由蹲下來,琢磨了一會兒自己現在距離海面的高度。從這兒跳下去,會被海面拍死嗎?

她擡頭想問問師父,目光卻在師父的腰上凝固了。

“師父……”謝蘊昭緩緩道。

“作甚?”

馮延康摸着短短的胡須,斜眼看徒兒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教訓說:“你一個女修,不要學得扭扭捏捏,有話就說。”

“好吧。”謝蘊昭說,“師父您的褲腰帶好像要掉了。”

“我沒褲腰帶啊?”師父一愣,低頭一看,臉色大變,“糟了,是我的飛行法器!”

啊——

尖叫聲中,師徒兩人從半空直直跌落,最終“撲通”兩聲入水,濺起兩朵雪白浪花。

……原來是這麽開始游啊!

一息平靜過後,碧波海裏栖息的海龜緩緩上浮,深青色的龜殼上橫着一條海草,兩端各自拽着個人。它伸長了蛇一樣的腦袋,左右晃了晃,好似困惑于兩邊人類的身份。

謝蘊昭頭上頂着一個海星,嗆咳着海水,問:“師父,原來您不是自己會飛啊?”

馮延康從衣領上揪下一只大蝦,幹笑:“呵呵呵呵呵,那不是太耗費靈力了嗎……咦,阿昭,你這是做什麽?”

他徒兒放開大海龜,猛一下紮入水中,即刻又浮上海面,劃動手臂,往海島方向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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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您坐大海龜吧,我鍛煉身體,游回去就好。”

馮延康一愣,望着徒兒的背影,臉上浮起一抹感動:徒弟一定是以為只有這一只海龜,才找了借口讓他這個師父乘坐,真是太有孝心了!

将來不好好壓榨一下,如何過意得去!

謝蘊昭游着泳,忽然打了個噴嚏。

這一天的北鬥仙宗,有許多人都目睹了這樣一幕:一個老者坐在海龜背上,籠着雙手悠哉而回;一個男裝的小娘子奮力游水,最後滴着海水、打着噴嚏爬上岸。

那老者還賴上了一個過路的弟子,死皮賴臉地蹭人家飛劍,讓人把自己師徒帶回洞府。

*

“啊——啊嚏!”

謝蘊昭揉着鼻子。

“啊啊啊啊——啊嚏!”

馮延康在她邊上一起揉鼻子。

這不是冷的,是被灰塵嗆的。

馮延康的洞府在天樞峰邊緣。山丘雖矮,卻布滿了彩色的梯田,還有一道靈泉汩汩而下,悠然彙入主峰的山澗中。

平臺上整出了一個小小的院落,裏面是幾間房子,再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全是灰。

“啊嚏——怎麽這麽多灰、灰……啊嚏!”

“為師三年沒、沒回來……啊嚏!”

師徒兩人趕緊蹲去外面揉鼻子。

揉着揉着,謝蘊昭覺得不大對:“師父您不是用靈田裏的作物做糖葫蘆嗎?怎麽會三年沒回來?”

“為師三年前做好的糖葫蘆啊。”

兩人默默對視片刻。

謝蘊昭捂着肚子,冷靜地問:“師父,我會拉肚子到死嗎?”

“那可是靈植!那當然不會……吧?”

馮延康默然片刻,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一邊。有個人一直在邊上默默看着他倆,就是那名被他抓包了征用飛劍,送他們師徒倆回洞府的弟子。

“……馮師叔多慮了。師叔仙人之軀,靈植在您身邊自然沒有腐朽之虞。”

那人略一遲疑,就微微笑着回答,又補充一句:“即便是凡人,既然擁有靈根,也應無礙。”

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到謝蘊昭身上。他唇邊的微笑擴大了,漣漪一般,只多了一點深長的意味。

“幾日不見,小郎君可安好?”他一揮衣袖,身旁半透明的金色長劍化為流光沒入他體內。

“今後就該叫師妹了。”他施施然說道。

雲紋白衣,長發以一頂半透明的翡翠小冠半盤在腦後,只一些束不住的碎發落在額頭上,越發顯得他額間火焰似的紅痕鮮紅奪目。

簡直能當個奧特曼光線用了。謝蘊昭心想,或者水兵月?

“郎君……不不不,師兄好,師兄早,師兄吃了嗎?”她擠出一個真誠的假笑,“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麽快就又能見到郎君,我真是萬分榮幸、激動不已、手足無措、心中狂跳……”

哈哈,在師門重地……應該不會被滅口吧?不過,他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嗎?仙家子弟被人窺見自己堕魔,怎麽想都是痛下殺手将人滅口的結局。

謝蘊昭試圖觀察師兄的表情,卻一無所獲。

反而師父有點吃味,嘟哝說:“阿昭,你見到為師也沒這麽激動啊。”

謝蘊昭頓了頓,微笑:“因為師兄特別好看?”

“為師年輕的時候也英俊潇灑,便是喝醉酒也有人稱贊為師是玉山将傾之姿!”

“馮師叔。”

師兄出聲,打斷了這師徒兩人的鬥嘴。這落湯雞似的師徒二人蹲在小院門口,竟然也能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旁若無人,倒也令人欽佩。

馮延康耍賴:“衛師侄——枕流!你說,你說說你師叔我年輕時是不是風姿特秀,男男女女都傾倒于師叔我的道袍之下?”

“……是,馮師叔說得是。”

衛枕流終于有些無奈了。其實他也沒見過這位馮師叔年輕時的模樣。自他來北鬥仙宗,這位馮師叔就已經……聞名全師門了。

“馮師叔,師妹初來乍到,想必有許多疑問。”他心思內斂,面上不顯,只笑着說,“正巧新弟子也有些雜事要處理。不若接下來由我帶師妹去登記造冊、領取必備品,順便也介紹一下師門情況,您意下如何?”

聲音清越和潤,徐徐如寒泉琴音。

謝蘊昭一直在偷偷觀察他,見他眉目舒展、唇邊含笑,不像她想象裏的潇灑劍仙,只像個世家風流名士——氣度不凡,卻是那種很有規矩的氣度。

沒有那晚山林裏的狂亂嗜血,也沒有花燈節上的清冷孤寂。和兒時的記憶對比……和那個有點毒舌卻生機勃勃的少年就更不一樣了。就好像要麽是她認錯了人,要麽所有印象都是她的錯覺。

“衛師侄?”馮延康有些驚訝。随後他眼珠一轉,露出幾分狡黠之色,表情一整,變為賣糖葫蘆時那種嘿嘿嘿的笑。

“嘿嘿嘿,衛師侄啊,你這麽尊老愛幼,師叔我真是很欣慰啊。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馮延康站起身,捶了捶自己挺不直的老腰,兩眼放光地打量着衛枕流,活像餓漢打量着一整條烤鹿腿。

“咳咳,既然你要帶你師妹去登記,那就将法袍、法器、功法心得、丹藥給一齊領了吧,還有全套的床褥被套枕頭,最新款的餐具茶具……哦對,你師妹是女孩兒家,自然還需要一些首飾。”

他滔滔不絕地說。

“另外還有你師叔我的份例靈石,過去三年的一起領回來就好。新到的靈茶拿些,補氣丹……不,聚靈玄丹多拿幾瓶。還有師叔的法袍和飛行器都該換新的了,你也順便一起幫師叔領了吧!”

衛枕流靜靜聽着。只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揚了揚眉,似是略有驚訝,而後便始終泰然自若,含笑聽着,最後還點頭應了。

“是,師侄都記下了,稍後便将馮師叔需要的東西一并送來……還有師妹。”

他看一眼謝蘊昭,後者正捧着臉心不在焉,見他看去就趕快一笑,眼神卻還飄着,一看就是神游太虛未歸。

“馮師叔可需要叫個雜役弟子來打掃洞府?”他又問。

“呃?呃,倒是不必了。”馮延康幹笑,有些心虛,鬼鬼祟祟看了眼謝蘊昭。

他新收的徒弟茫然回看。

馮延康突然眼睛一亮。

“阿昭啊,”他越發笑得臉若菊花瓣瓣開,“你會用掃帚嗎?”

謝蘊昭看一眼灰塵積了三層不止的房屋,眼角一抽,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

[【強制任務】尊師重道

任務內容: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請受托人使用掃帚外形的法器,将“微夢洞府”裏裏外外灑掃幹淨,令其一塵不染。

任務成功獎勵抽獎一次、點亮星星一顆,任務失敗五雷轟頂。

任務時限:3天。]

她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

“……師父,我們這洞府叫什麽?”

馮延康沒想到她突然問這個,愣了愣,想了想。

“叫微塵……哦不,微夢洞府。”他催促徒弟,“阿昭,你會不會用掃帚?”

謝蘊昭微笑,斬釘截鐵:“會,不僅是會,還特別擅長,尤其是在打掃房間的時候!”

馮延康大喜過望,連道幾聲“好”,接着就從一棵高大的山楂樹後拖出一把折疊躺椅,放在樹蔭下展開,自個兒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還大大伸了個懶腰。

并拿出他那蒲扇蓋在臉上。

“回來了再叫為師啊!”

話音将落,鼾聲便起,看來已經是睡着了。

*

衛枕流是劍修,禦劍而行也是很自然的事。

他踩着的是一把半透明的淡金色長劍,裏面有許多顆粒似的碎光,還有細小的雷電紋路時隐時現。謝蘊昭想了一會兒,想起來,師兄的佩劍叫七星龍淵。

在她前世,記載歐冶子作劍三枚,曰龍淵、太阿、工布。原著應該就是用了這個設定,給師兄的是七星龍淵,給石無患的是工布,後來石無患殺了師兄,自然也取走了七星龍淵劍。

“師妹可有不适?”

像是怕她站不住,師兄一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聲音和陽光一同落在她頭頂。和煦的熱意。

謝蘊昭卻感覺自己脖子後面有汗毛豎起。在外行走幾年,她不大适應別人在她背後這麽近的距離。

“站得穩。”她忍不住說,“師兄不用扶我。”

他“嗯”了一聲,手卻并未放開。

“前幾日東海縣的花燈節上,碰巧得了師妹一盞燈,構思頗為巧妙有趣。”他溫聲道,“師妹如何想到的?”

謝蘊昭毫不猶豫:“因為師兄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別好看。我這人什麽都好,方方面面都十分優秀,只有一點,一看到好看的人吧,我就容易心旌搖蕩、胡言亂語、随手送禮、烽火戲佳人……”

“師妹過譽了。”

他這麽淡笑着回答,情緒分毫不漏,真像一團針紮也找不到着力點的棉花。

她便不說話了。多說多錯,多錯容易暴露,暴露就容易被滅口。

沒了說話聲,眼前茫茫翠色便顯得有些寂寥。北鬥仙宗所在的島嶼叫辰極島,天樞峰在島的正南,他們去的方向是西北。

雲氣漸散,劍光下落,眼前一座挺秀山峰,擡頭望去有花雲重重、亭臺隐隐,比其他山峰更秀一些,也更媚一些。

謝蘊昭感嘆:“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師兄應如是。”

她瞄一眼師兄,正好撞見他的目光。溫潤柔和,卻又有如夜色中雪山的幽涼。

他望着她,意有所指道:“師妹果真飽讀詩書……”

“……不似尋常人家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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