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抗争之道

第51章 抗争之道

“謝師妹……莫非能贏過這一場鬥法?”

鬥法臺下, 有人倒抽一口氣。正是玉衡峰的古烨。

何燕微眼也不眨地盯着臺上狀況,口中果斷答道:“不可能。方才柯師兄并未出手,因此第一道考驗僅僅是‘勢’, 以此來判斷謝師妹的抗争之心。如果被高階修士的氣勢壓迫, 就不戰而降, 那也就失去了抗争之心,為我輩修士所不取。”

她說完, 緊接着便有人出聲附和:“正是如此。即便謝師妹在臺上突破一個小境界, 面對無我境後階的柯師兄, 卻還是沒有任何抵抗之力。如果柯師兄認真出手,一招即可分出勝負。”

又有一道略微沙啞的女聲說:“方才何師妹提到第一道考驗?這樣看來, 門中高低境界對戰, 高境界的一方要做的是‘出題’, 一道一道地判斷低階弟子的修為、心性、悟性,而不是以争奪勝負為目标。”

立即有人便笑道:“原來如此。就說麽, 不同境界怎麽打?當然是境界高的一方贏了。能夠不傷人, 又全方位考量出低階弟子的實力,才是對我們這些識玉人的考驗。姑爺,你說是不是?”

衆人一齊笑着看過來, 将古烨看成個大紅臉。他哼唧幾聲,別扭道:“好了好了,我原也沒想故意如何……說得跟我要去欺負那些小東西一樣。你們快去認真看臺上!”謝師妹的鬥法多精彩,哼!

識玉人們又都莞爾一笑, 彼此都覺得相互親近不少。他們的師兄師姐在一旁瞧着,也多了幾分欣慰:門中大小活動、任務, 原也有讓這些真傳們交好親近的意思。修仙一途,財、侶、法、地一樣不能少, 當獨行俠可不行。

鬥法臺上,正如他們所說,剛才一味防禦的柯十二,現在卻舉起了魚叉。一絲電光隐隐在魚叉尖端閃爍。

謝蘊昭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火焰圍繞整個鬥法臺,燒得此間全是流動的橙紅光影。她長發垂落,眼中映着搖曳焰火,襯得面容愈發清豔嬌美、麗色無雙,但這一分豔麗又被她眉眼中的沉穩壓住,成了三分凜然之氣。

柯十二說:“我只出手三次。”

他的聲音傳遞回蕩。火焰猛地搖動幾下。

有人悄聲問:“一刻鐘……時間過去多久了?”

有人答道:“不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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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阿懸浮半空,劍身隐隐化出虛影;“嗡嗡”輕鳴,似如臨大敵。

天樞的女修一手結法印,一手在空中虛握。

一道、兩道——魚叉上萦繞的電光漸漸明亮。

天地之間,有冷風漸起,帶着海水的鹹味。

空氣變得越來越潮濕。

火焰的聲勢漸漸被壓制。

然後……

鬥法臺上,落下了第一滴雨水。

轟——

雷霆電光——頃刻落下!

臺上女修倏然往一旁飛去,輕飄飄好似一只系不住的風筝。臺下有人脫口“啊”了一聲,卻被其他人瞪了一眼,道:“啊什麽,謝師妹自己躲開的!”

謝蘊昭尚未落地,卻見方才劈下的電光在臺面如蛛網蔓延輻射開來;無數交纏的電光“噼啪”作響,轉眼彙聚成一道尖銳鋒芒,朝她直刺而來!

“海畔尖山似劍铓。”

臺上響起“隆隆”之聲!

旁觀的人低聲道:“柯師兄的‘怒濤劍法’,好久不見了!”

謝蘊昭卻沒有旁觀者的悠閑。

她飛在半空,只見道法随言運轉,電光化為劍光。無數藍白之氣向上竄動,在她眼中彙為鋒利的一點光!

電光追來!

她足踏飛劍,在半空倒飛而去,同時手腕一翻,抓住五火七禽扇,在面前“唰”一下展開。五火七禽扇是中階法寶,攻守兼顧,扇面一揮便形成一道碧色屏障。

——轟!

沛然巨力擊打而來,更有無數電光攀附而上;密集的擊打聲絞殺着碧色屏障,令其出現無數隐裂。

謝蘊昭一手執扇,一手飛快喂了自己一把蘊靈靈丹。她剛才突破一個小境界,又接連施展日月劍法、五火七禽扇,即便她靈力充沛,現在也需要補充。

鬥法臺上,風雨更濃。柯十二的眼神異常平靜專注,全然專心于這一場鬥法。

他擡起頭,舉起魚叉,橫向一揮。

空中電光倏然一凝,忽而潰散。

謝蘊昭面臨的攻勢陡然一輕,然而她的神色卻更為凝重。她再一揮羽扇,身前碧色靈光變換,化為淡白如霧、飄渺不定的薄光。五火七禽扇中現在只有一味木中火,以及鴻鹄金羽、離火金羽二羽。其中木中火可以布防,而離火金羽可以破除幻境。至于鴻鹄金羽……

她心中飛快思索:柯十二的靈根屬性應該偏金、水,然而他高她一個大境界,屬性相克行不通。剛才一招日月劍法勉強破了防禦,然而面對他的攻勢……

臺上,柯十二淡淡吟道:“秋來處處割愁腸。”

漫天雷光化為無數小刀,又好似瘋狂的蜂群,尖嘯着朝謝蘊昭撲去。

太阿劍調轉方向,帶着謝蘊昭往下沖去!

她剛才飛得已經很高,這下俯沖而去,好似一只纖細的雛鷹。無數電光追在她身後,有如來自天空的怒火。

而她奔向的目标……竟然是臺上的柯十二。

臺下一陣嘈雜:“小心!”

“謝師妹瘋了嗎?!”

柯十二也微有疑惑,卻只是擡起魚叉,朝她一點。

“柯師兄,你已經出手兩次,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她幾乎要被龐大的電光吞噬,卻在越來越近的距離裏,露出一絲平靜中略帶瘋狂的笑意;生死之間的極速追趕,仿佛将她徹底點燃。

空中……忽而展開了一片夜色。

那是璀璨的群星。

星空蔓延,将雷電盡數包裹懷中。盤桓其中的龍女從星圖化為栩栩如生的幻影,她擡頭微笑,忽然扔了手中寶瓶,朝前伸出雙手……

謝蘊昭面上笑意更盛。

剎那間,她抓住五火七禽扇,用力朝背後一擲——

羽扇盤旋飛起,在剎那之間無限變大,竟然被半空中的龍女抓在了手上!

“——乖乖我滴個三清道祖無量天尊啊!”顏崇正一把摟住了白鶴細長的脖子,狀若瘋癫地低聲喊道,“那是虛實相生虛實相生虛實相生啊老爹!!虛實——嗷!!”

白鶴嫌棄地收回翅膀,又直勾勾看着鬥法臺。它的眼中出現了一種人性化的若有所思。

當臺下一片喧嘩時,鬥法臺上……

龍女手執羽扇,嫣然一笑。她眉眼間的清豔與謝蘊昭有幾分神似,而那份朦胧缥缈則讓她的美麗更籠罩上了遙不可及、難以描摹的神韻。她擺動龍尾,游上天空,舉起羽扇——

狠狠一揮!

鴻鹄金羽——能增強任一法術的威力。淡淡白霧彌漫開去,而龍女手中原本只有一分的力量頃刻……暴漲到了十二分!

萬頃雷電齊齊一顫,竟然被龍女的扇風一擊即碎;而那電光融入風中,脫離了柯十二的掌控,竟然反而壯大了五火七禽扇的威勢!

臺下有人驚嘆:“好一招借力打力!”

原本屬于柯十二的攻擊轉化為謝蘊昭的攻勢。女修踏劍淩空,長發飛舞,周身是燦爛星光,還有怒吼的雷電風雲。她左手前指、結出法印,右手高舉;她背後的龍女幻影也作出同樣的舉動。

柯十二面色微變,橫起魚叉……

嗚——轟!

空中的女修和龍女同時一按,那吸收了無數雷電的暴風就長吟一聲,朝着臺上的柯十二滾滾而去!

風暴淹沒了鬥法臺。

也淹沒了臺中的柯十二。

狂風四起。

臺下的人們紛紛舉起袖子,抵擋着這恐怖的餘威。

顏崇正扶了扶明黃抹額,頂着狂風目視臺上的景象。他呆呆看着半空中長發如水草飄搖、輕紗似流雲飛揚的龍女,勒住白鶴的脖子,倒抽一口氣:“老爹我完了,我對別人家的星圖幻影一見鐘情了……”

高傲兇暴的白鶴也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竟然沒有用翅膀抽旁邊這不靠譜的貨。

電光如龍,長風亦如龍。

光芒照耀天地;狂風肆虐無忌。

落英山谷中花草急飛,紛紛流動飛起,落下時已然被蹂躏成了殘紅碎葉。

而天樞的女修卻沒等風雷熄滅,便咬住一把蘊靈靈丹,深吸一口氣,再度揚起羽扇。她背後的龍女,也在夜色中翩然起扇。

臺下議論紛紛:

“謝師妹還有餘力?”

“三招已滿,她完全不必……”

“不,”何燕微目光中燃燒着奇異的色彩,清淩淩的聲音下埋藏着灼灼火焰,“所謂‘抗争’,便是無論面對何種困境、何種強敵,都要竭盡全力……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不拼盡全力争那一線生機,如何能走到仙道終點?”

旁人正要開口,卻驚異地發現,這位顏色冷豔的搖光真傳……身上的氣勢竟然也陡然攀升,隐隐也是要突破到中階的模樣!

——今年的小師妹都是什麽怪物?!

臺上的“天樞怪物小師妹”正掄起羽扇,奮力向下一壓。

衆人凝神細看,暗自心驚:謝師妹究竟還有多少法術沒用出來?!

羽扇重重拍下。

人人瞪大雙目,神識警覺。

臺上的柯十二在尚未散去的電光中繃緊了渾身肌肉。

接着……

羽扇“啪”一下拍在臺上。

巨大的扇面正好緊接在雷電之後,直直撞上了柯十二的魚叉。

衆人更加凝神:這法術的奧秘在哪裏?

下一刻,羽扇重新揚起來。

啪!

再次落下。

啪。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羽扇一次又一次舉起。

一次又一次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

衆人的神情從凝重,到呆滞,最後變得難以描述。

他們眼裏映出臺上的場景。

龍女的幻影雙手舉着巨大的五火七禽扇,在謝師妹的指揮下,飛快地拍打臺上的柯十二;那飛快的動作連成虛影,而龍女纖細白皙的手臂幾乎連成了一尊千手觀音。

啪啪啪啪……

此情此景,仿佛一只巨大的蒼蠅拍不斷落下。

天上的柯十二已經一臉懵逼,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舉着魚叉不斷和天空中落下來的扇子對毆。

臺下的識玉人們面面相觑。其中有人清清嗓子,說:“謝師妹的五火七禽扇乃法寶一級,用來與柯師兄抗衡是應有之義……”

“沒、沒錯……”

“一定是這樣……”

“我并沒有覺得剛才的謝師妹英姿勃發,更沒有覺得現在的謝師妹十分,十分……”

何燕微冷冷一笑:“太猥瑣了。不愧是你,謝師妹。”

“……何師妹,你真的知道‘猥瑣’是什麽意思麽?”

一邊的顏崇正則默默松開白鶴的脖子,憂傷地說:“老爹,我的一見鐘情忽然逝去了……!”

白鶴一翅膀将他掀翻在地,還不屑地伸出細長的腳爪踢了他一腳。

巨大的五火七禽扇還在飛速拍打臺上的柯十二。

柯十二已經回過神來,臉上也出現了一種有點扭曲的表情,像是想笑,又不得不憋住;像惱怒,卻又忍不住哭笑不得。

謝蘊昭已經落在鬥法臺另一邊,正一顆接一顆地磕着蘊靈靈丹。将星圖龍女化為實體,操縱五火七禽扇,這樣的行為實在消耗巨大,她能感到體內靈力如洪水潰堤;每一顆剛入口的靈丹都在飛速被消耗一空。

但面上,她還是一副優哉游哉,甚至有點無賴的模樣,嘻嘻笑道:“柯師兄承讓。不知道這場鬥法能不能算我贏?”

“你還贏?你以為這是學堂考試,還要給你評個第一名再發個獎品?”柯十二氣樂了,“要不是我被規則限制、不能再出手,你以為你還能在這兒蹦跶?”

“正是因為我能在規則逼得柯師兄出手招架,才算我贏嘛。”謝蘊昭十分坦然,坦然得都快接近無恥了,“天地衆生有強弱,所以才要以規則限制強者、幫助弱者,如此雙方才能平等地生活在一起。柯師兄想一想,如果規則不約束柯師兄,結果是我會被柯師兄暴揍嗎?不是,是我根本不會上臺和柯師兄對戰,只會有多遠躲多遠。”

柯十二無語:“你倒教訓起我來了。我看你不去啓明學堂當老師真是可惜!”

謝蘊昭嘿嘿一笑:“柯師兄承認是我贏,我就馬上停手。”

“你以為打下去是我吃虧?你靈力消耗巨大,看你還有多少靈丹能補充!”

“我還有很多啊。”謝蘊昭笑眯眯,“實在不行,我就找臺下的師兄師姐們支援,回頭連本帶利還大家。燕微,你有沒有靈丹借我?”

燕微是個實誠姑娘,立即嚴肅點頭:“好,我借你!”

其他人:……

姑娘,謝師妹一看就是開玩笑的。

“好了,我來決定,這場鬥法就算謝師妹贏。”

淡黃披風揚起,轉眼顏崇正已經如一片樹葉輕輕落在臺上。當他足尖點上臺面的剎那,天地間湧動争鬥不休的靈力忽地一滞;半空中的龍女也緩緩收回羽扇,以扇遮面,只露出一雙雲霧般的眼眸凝望世間。她眼波似含情,又似無情;欲語還休,正是分外動人心魄。

顏崇正嘀咕一聲:“我短暫的一見鐘情……老爹別打!”

他身邊的白鶴高傲昂頭,卻也多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龍女。

一點淡淡的、卻難以違抗的氣息在鬥法臺中流轉,令兩人都罷了手。柯十二收起魚叉,哼笑一聲,抱臂斜看謝蘊昭一眼,得到天真無辜令人蛋疼的微笑一枚。

[來自柯十二的【無語值】+5]

“這場鬥法諸位都見到了。”顏崇正一拍手,明黃抹額下的雙目靈動清澈,笑容溫和活潑似山風,“師弟師妹們都是門中英才、未來龍鳳,想必都看出了門道。你們去做識玉人,一來要受規則制約,二來手下也要有章法。一看對方實力如何、擅長什麽,臨場反應如何,二看對方心性如何,是否足夠堅韌。至于第三……”

他瞧了眼謝蘊昭,笑道:“如果能做到,不僅僅展示自己的實力,還利用規則許可而絞盡腦汁打敗高階修士、不要臉地追求勝利,也是一種天賦。”

謝蘊昭裝傻看天。

其他人都被那句“不要臉”逗笑了,還有性格開朗的女修調侃道:“顏師兄這麽說,小心衛師弟邀你去鬥法臺。”

顏崇正做了個鬼臉,小孩兒似的。不過轉眼,他又正色道:“面對強者,要心志堅定,不能輕易放棄抗争;而面對弱者,也決不能起輕蔑侮辱之心。”

他重點看着玉衡峰的古烨,将對方看得脊背一僵。

頭戴玉石抹額的青年微微一笑,道:“你還不服氣是不是?你只覺謝師妹道法高妙,讓人心生敬佩,卻不想一想,若不是我先以規則約束柯師弟,謝師妹又如何取勝?”

古烨确實不服氣,他擡頭說:“可這是在門內。師長們都有教導,修仙界不乏爾虞我詐、恃強淩弱,根本不會随時有人約束強者。大家各憑本事,弱肉強食才是自然界真理。”

“你的問題就問錯了。”顏崇正淡淡道,“你該問的是,天地之間,誰在制定規則?你說弱肉強食,那是沒有靈智的動物的守則,莫非你自比為茹毛飲血的野獸?”

他看向謝蘊昭:“謝師妹,你來說,修士所遵循的究竟是什麽規則?”

謝蘊昭說:“是‘道’。”

“何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士之道,便是天地之道;天地之道,便是衆生之道。”她回答道,“而衆生之道,一曰忘情,二曰有情,但歸根結底,是要讓世間萬事萬物都繁榮共生。”

顏崇正有些驚訝,緊接着追問:“然後呢?”

“既然要繁榮共生,首先便要考慮一個問題:世間衣食有限,而生命可以無限;如何以有限的衣食養活無限的生命?于是,便有弱肉強食的規則,防止生命無限繁衍。這是第一重規則。”

“第二個問題是,哪怕衣食足夠豐裕,但生命有強弱,強者想要從弱者處獲取更多東西,弱者則害怕被劫掠,這種人人相互為敵的狀況下,衆生如何繁榮共存?”

顏崇正笑問:“如何?”

“不知道啊。”謝蘊昭一攤手,無辜道,“這麽難的問題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治理國家的皇帝,也不是執掌一方的大修士。我只是猜測,大概就是方才顏師兄說的那樣吧?制約強者,而允許弱者使用更多的手段、更多地思考對策。只要人人都守規則,那在規則的層面上就沒有了強弱,因而人人都能獲得喘息、發展的機會。”

顏崇正瞧她半晌,忽地長嘆一聲:“掌門師叔說你天資過人,心性更佳,我原以為他不過玩笑,誰想竟半分不假。”

“你們都聽好,”他面色一肅,對其他人說道,“常有人以為修士修仙求道是為自己逍遙,因而外面有人說什麽修了道法就可以随心所欲——那全是屁話!”

他突然一句罵,将真傳們吓了一跳,紛紛像小白兔睜大眼,屏息看着他。

“修仙是為求得大道,而恃強淩弱是什麽大道?那不過是放縱一己之私!真正的大道是眼中見天地、心中懷衆生。今日你們能欺負低階修士,轉日就有更厲害的修士欺負你。而再如何厲害的修士,在天地面前也終究是一抔黃土!飛仙飛仙,誰曾真的聽聞長生久視、羽化飛仙?不能證道,就終究是蠅營狗茍的凡人罷了!”

這是師長訓話了。人人都低了頭,齊聲應是。

“那些沒有資質、悟性不夠的弟子不論,你們這些真傳弟子,都将道理記住了、想明白了,他日莫要堕了我北鬥修士顏面。”

顏崇正厲色說完,再一拍手,不給其他人驚訝和消化的時間,忽又換上懶懶笑容,道:“就這樣。別發呆了,開始第二場。姑爺,輪到你了,上來領揍。”

玉衡峰的纨绔子弟不敢再發呆,縮縮脖子,老老實實走上臺。看過一場鬥法,又聽了一番講道,他心中模糊已經有所領悟,只是暫時還不清晰。

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他要挨揍了。

古烨悲悲戚戚地看了一眼自家師姐

他師姐默默扭頭,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心中念了兩句“師弟保重”。

這一側,何燕微則用明亮異常、帶點狂熱的目光盯着謝蘊昭,鄭重道:“謝師妹,金玉會我們必有一戰。”

謝蘊昭知道好友癡心劍道和鬥法,就點點頭,認真應道:“好,我必然全力以赴。”

旁人調侃:“像學年大比一般全力以赴?”

“也不是不可以。”天樞小師妹笑眯眯。

搖光小師妹則臉色一青,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唇邊卻也勾出一點笑意。

“謝師妹有禮,我是天璇峰的莊夢蝶……”

“我是天玑峰的舒道直……”

“我是天權峰的康采薇……”

顏崇正看那邊小孩們熱熱鬧鬧,笑了笑,再度退到臺下。他背過身,掏出傳訊玉符,鬼鬼祟祟地發了一條傳音:[衛師弟,你能不能把阿昭讓給我?我們公平競争!]

對方秒回。

一條消息跳出來:[衛枕流下帖邀你鬥法,是否接受?]

“這小孩兒?!我還怕你了?!”

顏崇正瞪了半天眼,氣勢洶洶伸出一根指頭,堅定無畏地……

點了[否]。

白鶴用羽翅尖尖戳了一下他的腦袋,眼裏寫滿“恨鐵不成鋼”。

顏崇正振振有詞:“我這是避免無謂的争鬥,這才是道法自然、清靜無為,說明我修養高、心性好……”

白鶴“唧”了一聲,一翅膀将他扇在了地上。

顏崇正抱頭跳起來,怒道:“你憑什麽又打我?!”

白鶴斜眼:真不是老子的種!

“氣死我了,今天我要反抗強權……老爹別打別打!我錯了錯了錯了!”

*

金玉會前對識玉人的毆打暴揍……培訓,一直持續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

手握一堆新的傳訊音符訊號,揮別了新認識的小夥伴,謝蘊昭就睜着眼睛仔仔細細把周圍看過了一遍。

夕陽如燒,天空一片融金帶紫;落英山谷被摧殘得花葉零落,等着雜役弟子前來收拾。藏在林中的鳥雀終于敢探出頭;初夏的蟲鳴聲歡歡喜喜地響了起來。

……沒有。

她有點失望,剛一轉身,就被某個突然出現的人影吓得往後一蹦,差點拎出太阿劍對敵。

“師妹可是在尋我?”

青年原本含着笑,看見她的面容時卻微微色變。他走近一步,擡手捧住她的臉,盯着她唇角的傷口,問:“誰打的?”

他神色忽然變得極冷,卻又壓着這股冷氣,放柔了聲氣才問她。

“這個?鬥法的時候小碰小傷很正常啦。”謝蘊昭不在意地一笑,順勢親了他一口,“不疼不疼,師兄別擔心。”

他皺眉不語,臉上明明白白寫着“這怎麽行”。謝蘊昭就張開手,裝可憐:“好累哦,要抱抱。”

衛枕流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變得有點不自然。他輕咳一聲,耳朵尖染上一層薄紅,溫聲道:“回去再說。”

謝蘊昭憋着笑。她發現了,她師兄再是光風霁月、風度翩翩,心裏那股世家子的矜持就沒徹底消失過。再喜歡她,也還是會覺得在外面摟摟抱抱不好意思,不過……

她朝前倒進他懷裏,把臉埋在他心口。他身上有一點淡淡的草木香,總是讓她感到格外安寧。

“好累,要抱。”

他身體稍稍一僵,便擡手将她環在懷裏,還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溫暖可靠的溫度裏,謝蘊昭滿意地、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得意地想:不過,他也只是不主動而已,卻從不會拒絕。

他還說她:“和小孩子似的脾氣。擡起臉來,我給你上藥。”

“這麽點傷……”

金色的、醉酒一樣的夕晖落在他纖長的眼睫上。這麽近的距離,讓眼神變得模糊,而讓唇齒間的溫度變得更加真切。

謝蘊昭環住他的脖頸。

嗯……她收回“他從不主動”這句話。

“師兄,你這幾天在做什麽?除了修煉。”

“戒律堂那邊有些事。”

“你是戒律堂的人?”

“挂一個客卿的名頭而已。要說是誰的人,我自然是師妹的人。”

她捂臉笑。這種情侶間的傻話,她以前聽別人說起來覺得很肉麻,到自己身上卻只想傻笑。戀愛使人變傻,這一定是一個真理。

“……不想禦劍回去。”

“我帶師妹回去就是。”

“要坐超級奢華的飛行器,可以讓我癱在上面的那種!”

“沒有那樣的飛行器。不過,我可以禦劍将師妹抱回去。”

“那有點丢臉……哎哎哎你放手!你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矜持端正的世家子弟了!”

衛枕流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矜持?端正?世家子弟?師妹對我想來有些誤解。”

她狐疑:“你剛才明明耳朵紅了。”

他嘆了一聲:“師妹在懷,我如何能坐懷不亂?師妹莫不是把我當我柳下惠了?”

謝蘊昭愣了半天,自己臉紅了。

“老司機!”

“嗯?”

“沒什麽……走啦走啦走啦!”

*

依舊是落日,落在一些人眼中卻是殘陽如血。

“禀告院使。”

懸崖邊的女子回過頭。夕陽的光輝塗抹在她冷漠的面容上,也塗抹在她只有眼白的右眼中。

戒律堂執雨院,北鬥仙宗負責調查弟子死傷重罪的一院。

這個右眼純白的女人,自然就是執雨院使。

“衛枕流是怎麽說的?”她問。

绛衣使低着頭,平淡的面容同樣毫無表情。

“衛長老說,雖然極其細微,但在新發現的殘肢碎片中确實檢查到了魔氣的蹤跡。”

執雨淡淡道:“這就對上了。傷口和三年前的重案受害人一樣,應當是同一人所為。”

她看向懸崖下方。那裏有幾個绛衣使正從海浪中一點點拖出來什麽東西。

泡得腫脹的肢體、慘白的骨骼、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邊緣。

“受害者的身份确定是那四個人?”執雨問,“還有新的嗎?”

“啓禀院使,碎屍案的五名受害人身份查證無疑,分別是啓明學堂的……都是原本要參加金玉會的弟子。”

屬下報出幾個名字,又說:“另外一人原本是執風院的绛衣使,半月前因恃強淩弱、縱親欺人,被天權真傳柯多魚告到執風院使處,将之逐出院外。”

“柯多魚?柯十二啊。”執雨考慮片刻,“這五人半月前欺負誰了?”

“佘小川。也是此次金玉會的參賽人,原本是瓊花門妖修,兩年前随門派合并而遷來辰極島。”

“查一查和佘小川交好的人。”執雨沉吟片刻,“溯流光那裏的監視還要增強。再加派人手。”

“是。”

绛衣使領命而去。

執雨注視着西邊的陽光一點點消失。她的唇角嘲諷般地翹了翹,目光落在海邊拼湊不出人形的殘肢上。

“恃強淩弱的人……終究會被更強者反噬。”她自言自語,“那麽,誰又來反噬那個殺死這些弟子的人?”

她唇邊的笑容擴大了。仿佛一頭嗅到獵物氣息、興奮不已的獵犬。

凜然端正的名門大派,暗中的蠅營狗茍卻從來不少。而将這些陰影抹去、平息,好讓那些真和內門秉承榮耀、昂首而行,正是戒律堂的職責。

也是她執雨從小受到的教導。

光明理想的規則,最終仍要借由沾滿血腥和黑暗的雙手來執行。

執雨注視着海面;随着日光消逝,那些海水越來越黑暗,仿佛無盡的深淵。

她注視着深淵,深淵也注視着她。

“無論如何,規則必須執行。”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以下內容已經過作者的白話文翻譯,原文為文言文,作者說她也找不到原版,大家意會就好】

《北鬥八卦志》第二版:

《天樞師兄妹之戀的種種細節:為您解讀師兄妹戀情的五個心動瞬間》

第一,眼神傳遞的訊號~

眉目傳情、郎情妾意——如果以為是這樣,那就大錯特錯了!真正讓人心動的瞬間,是在一切挑明之前,他的目光就已經聚焦在你的身上。只要有你在場,他的眼裏就都是星星。

第二,溫情脈脈的呵護~

真正的戀慕是什麽?是對你橫眉豎目、在你離去之後又痛哭流涕地追求嗎?是今天對你不屑一顧、明日對你高攀不起嗎?

都、不、是!

是自始至終溫柔相待,為你準備好一切你需要的,随時随地等待你開口向他求助。是默默守護在你身後,永遠對你微笑,不忍讓你有一絲一毫的不快樂。

第三,思慕就會說出來~

再溫柔的人也需要來自心上人的肯定。如果願意回應他,就會告訴他!不論是直白地表明心跡,還是含蓄地以物傳情,都能撫平他內心的患得患失。

第四,不在意他人帶來的壓力~

就算被位高權重的掌門【這裏劃掉】反對,如果認定了對方,就會堅定地走下去。從來沒有單方的守護,只有雙方的相互扶持和依偎。

第五,不害怕向對方袒露脆弱的一面~

再強大的人也不是無所不能,再樂觀的人也不會永遠快樂。如果感到痛苦和悲傷,就會告訴對方,有時候僅僅是簡單的一句“我明白”也能讓對方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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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來信:強烈要求這個報道做成連載形式!我買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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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注明:

1、海畔尖山似劍铓,秋來處處割愁腸。——柳宗元《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

2、“人人互相為敵”是近代政治哲學書籍《利維坦》提出的,用以論證人類為何建立國家

為什麽一本國風仙俠會談論這個?因為我覺得這個和道家一些思想還是有相似之處的,另外我讨厭倫理綱常說和家天下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修仙文不搞外儒內法,不如道法自然【敲木魚】

3、注視深淵:來自因為CM而廣為流傳、最後在網文中被用爛了的尼采。

知乎有問:為何尼采在國內如此有名?

答曰:名字短,好記,适合裝逼。不然你換維特根斯坦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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