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水月秘境(6)

第66章 水月秘境(6)

能來水月秘境參加試煉的, 無疑都是年輕一代的精英。

即便是萬獸門、百音門、妙玄觀這樣的小門派,也總會有幾個傑出的弟子。比如白術。

精英都是聰明的。

逃命的時候也很聰明。

比如……為了避免被暴怒中的百目猞猁追上,他們有志一同, 采取了之字形的走位:

一種精英弟子, 忽而往左, 忽而向右;有時沖進樹林,有時鑽進水裏。

這一幕看上去實在有點奇怪:百目猞猁又沒有翅膀, 也只有一只, 為什麽它可以追着無數會飛的修仙者, 而這些會飛的弟子們也不知道分頭跑?

因為百目猞猁具備一種天賦法術:集中狩獵。

百目猞猁可以張開身上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會發出微弱的光芒。這種光芒沒有殺傷力, 卻會讓被百目猞猁鎖定的獵物彼此産生一種“粘性”, 使得每一只獵物都無法離開另一只超過大概六尺的距離。

寶級中階的百目猞猁, 一次性可以鎖定六個人。

現在被追擊的弟子一共五位,還差一人就滿員, 令人欣慰。

以上信息來自萬獸門大師兄白術的講解。

“……我們一點都不欣慰!!”

被“綁定”的其他四人裏, 有三個人都發出了怨氣沖天的抱怨。剩下一個安安靜靜的是劍修少女何燕微——她足踏飛劍,一言不發,悶頭沖在了最前面, 真可謂徹底踐行劍修“一往無前”的信念。

白術有些遺憾,嘆了口氣:“那可是寶級中階的百目猞猁……”

但這份感嘆并不影響他自己也逃得飛快。

——喵嗷!!

山貓窮追不舍,渾身的眼睛全都憤怒地瞪到了最大。它追了半天,仍舊神完氣足, 沒有半點疲态。

“這樣下去不行,”莊夢蝶踩在筆洗型的飛行器上, 耷拉着眼皮回望一眼,已然恢複了冷靜, “我們的靈力總會耗盡……寶級中階的靈獸,不是我們現在能夠抗衡的。”

莊夢蝶是天璇峰的真傳弟子,看上去就是個文秀柔弱的讀書人,飛得也是幾人之間最慢的。

“莊師兄有辦法?”謝蘊昭回頭問,手裏還不忘緊緊拽住舒道直的腰帶。

莊夢蝶有些肉痛,卻還是說:“我有一件法寶,名為‘萬裏河山圖’,可以收容和封印活物。”

這是他師父天璇真人賜下的法寶,同時也是一副絕妙的山水長卷,平時莊夢蝶都舍不得拿出來。

“原來萬裏河山圖在莊師弟手上?”舒道直蒙着眼罩,但并不妨礙他大喜過望,“那勞煩莊師弟了!”

莊夢蝶點點頭,也不多話。山水長卷雖好,也得有命留着才能多多欣賞。

他雙手一展,右手中出現一只狼毫墨筆,左手握住一軸沉沉畫卷。他轉身一抖,畫卷展開;壯美河山展現在半空,剎那竟有虛影投映在半空,發出薄薄金光,讓百目猞猁的動作生生停滞了一刻。

在猞猁停滞的剎那,莊夢蝶妙筆一點百目猞猁,嗤道:“收!”

金光大盛。這一刻,衆人分明聽見有流水潺潺、林海濤濤,不由與這天地壯麗共享曠達之意,胸中塊壘盡去一空。

而百目猞猁則被光芒包裹,再被這光一卷,便即刻被收入畫中。

白術嘆道:“果然是上品法寶,北鬥仙宗果然底蘊深厚!”

五人組總算能停下來,趕忙補充丹藥、吐納靈氣,恢複剛才消耗的海量靈氣。

謝蘊昭抱着懷裏的鴨子,松了口氣:“多虧有莊師兄……”

話音未落,卻看莊夢蝶面色鐵青。他咬着牙,迸出一句:“不行,這猞猁品階太高,我的靈力不夠困住他……!”

衆人齊齊一愣。

下一刻,不需要誰說話,四個人一同出手,十分默契地把手裏的靈丹塞到了莊夢蝶嘴裏!

“唔唔唔——!”莊夢蝶被四個巴掌拍到臉上,孱弱的小身板晃了晃,嘴裏卻被堵滿了靈丹,噎得他差點翻白眼。

“莊師弟你挺住!”

“莊道友,得罪了!”

“莊師兄,一劍可以破萬法,只要堅定意志你也能行!”

“莊師兄……我沒詞了,就讓我家鴨子給你唱首歌吧!”

鴨子:“嘎嘎嘎!”我唱得好聽嗎?

莊夢蝶艱難地吞下靈丹,好不容易把噎出來的白眼給噎了回來,就看見面前有四張滿含希望的面孔。

“怎麽樣?”

莊夢蝶對着這四個人,露出了一絲猙獰的、充滿怨念的微笑:“還是要出來了。”

在“還”這個字剛出口時,這四人就心領神會,轉頭就想自己跑路。可是他們快,百目猞猁脫困更快——

金光一起!

——喵嗷!!!

謝蘊昭面前滑過一連串讓人眼花缭亂的提示:

[來自百目猞猁的【狂怒值】+100]

[來自百目猞猁的【狂怒值】+100]

[來自……]

無形的力量再度把這五個人捆在了一起!

莊夢蝶臉色大變!他剛才為了封住百目猞猁,靈力幾乎消耗一空,現在實在是沒法再逃了。

幸好,他想得到的別人也早就想到了。謝蘊昭情急之下,抓着舒道直的腰帶打了個結,自己抓着一頭,另一頭丢給莊夢蝶。

“莊師兄接住!”

莊夢蝶下意識抓住了這憑空抛來的淡藍色物體,再低頭一看——腰帶?

沒等他發揮讀書人的聰明腦瓜細細思索,手裏的腰帶就倏然繃直;一股巨力傳來,拖着他就往前沖去!

“啊啊啊啊——”

莊夢蝶雙手抓着腰帶,整個人在半空幾乎飄成了一個“一”字形,發出一陣慘叫。

謝蘊昭與何燕微并駕齊驅,抓着腰帶的手搭在肩上,正氣凜然:“不抛棄不放棄——舒師兄你忍一下!”

舒道直飛在中間,一把勁瘦好腰幾乎要被勒成纖纖小蠻腰,勒得他頭昏腦漲、臉色發白,腦中閃過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逸聞:聽說凡人女子為了追求細腰,會天天把自己給勒起來,原來竟然是這樣的感覺……凡人女子心性之堅毅,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五人組在水月秘境中一通狂飛。

巨大的山貓在他們身後一通狂追。

五人一獸,到處亂竄,自然就撞進了秘境其他地方。

……

有兩人正站在一頭死去的靈獸旁邊。

這靈獸是二人合力殺死的,自然也是二人共同的戰利品。

其中一人蹲在死屍身邊,用匕首割下靈獸的角。他盯着這珍貴的戰利品,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無色無味的液體從他指間滲透出來,塗抹在了靈獸角的表面。他笑了笑,這才轉頭将角遞給另一人,眼神純良。

“丁道友,這是說好給你的。”

那姓丁的是個七尺大漢,背負長劍,性格和面容一般粗犷。他毫無戒心地伸手去接,爽朗笑道:“劉道友是個痛快人……”

——前面的人讓讓!!

狂風起。

五個人影從樹林中鑽出來,披着一身枝葉,動作快若閃電,頃刻就消失在兩人眼前。

兩人只看見最後一人橫身飄飛在半空,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風筝。

他們都糊塗了。

劉道友那塗了毒1的角,也停在了他自己手裏。

“這是……”怎麽了?

——喵嗷嗷嗷嗷!

“隆隆”聲中,一道白中夾雜了無數黑點的巨大身影,踩着無辜的樹木草葉,狂奔向了剛才消失的五人組的方向。

橫沖直撞的野獸根本沒有留心這兩個人,更沒注意到掀起的狂風把劉道友吹了個倒仰。

還好巧不巧,讓那兩根塗了毒的靈獸角飛了出去,正好撞進了劉道友的嘴裏。

丁道友還摸着腦袋去看那遠去的滾滾煙塵,心向神往:“夠帶勁!這才是真正挑戰自我的秘境試煉!劉道友……劉道友?”

他回頭一看,只見劉道友躺在地上,竟然已經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丁道友納罕半天,喃喃道:“吓得這麽厲害啊?”

……

有人仗着頭腦靈活,設計坑了其他參賽者。

這會兒,他正蹲在坑邊,搖着折扇,得意地對坑裏的人笑:“兩位道友何必徒勞掙紮?任你們修為再高深,這沉金泥淖陷下去了,就再難上來。”

坑裏的是兩個姑娘,都穿着百音門的服飾,怒道:“無恥!”

設計者洋洋自得:“修仙一途,本就是強弱相争,強者贏得一切,弱者失去所有……”

——閃開閃開閃開!

——剎車失靈啦!!

——嘎嘎嘎!!

——喵嗷!!

一陣飓風過境。

設計者一個倒栽蔥,栽在了前面的坑洞裏,整個腦袋都插在了泥淖中。

兩名女修雖然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卻在吃驚過後露出獰笑。

“……兩位師姐饒命!!”

……

五人組已經在秘境裏兜了大半圈。

有三個人都氣喘籲籲。剩下的兩個沒氣喘的,一個是被勒出一把細腰、呼吸困難的舒道直,一個是橫飄半空當人肉風筝、暈暈乎乎的莊夢蝶。

謝蘊昭嚼着靈丹,咬牙抓出五火七禽扇。

夜色在她背後展開,龍女的虛影握住羽扇,對着百目猞猁一揮……

就像前幾次一樣,百目猞猁被逼退片刻,以便其他幾人趁機吃一把丹藥、補充靈力。

但片刻後,百目猞猁就用怒吼擊破了星空幻影,重又發足狂奔。

“北鬥功法雖然玄奇,但謝師妹一再出手,恐怕撐不了多久。”白術的八字眉皺在一起,更是愁上加愁,“既然百目猞猁是被引獸香吸引出來的,其他物什想來也管用。我手中還有一塊‘大夢香’,可以讓靈獸陷入沉睡。只是……這香須得有人在靈獸背後,以口訣配合,再能發揮作用。”

何燕微說:“我去!”

謝蘊昭無奈:“燕微,你忘了你也被綁定在這兒了?”

劍修少女蹙着眉,眼神不甘,發狠道:“大不了和它魚死網破!”說着竟真要轉身拼命。

白術卻說:“何道友冷靜些。這只百目猞猁氣息清正,應當早已擺脫五谷輪回,以天地靈氣為生。若是被它捉住,雖然不會被吃,但很可能被它團着當球玩耍,何道友許是會更加惱怒……”

劍修都是一群寧折不彎的人,最讨厭被人戲耍。

果然,何燕微露出猶豫之色。

“還是想辦法用大夢香……”

“何師妹!”

遙遙地,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衆人眼睛一亮,循聲望去,果然見到斜前方山頂上,立着個俊秀可親的少年。

謝蘊昭:“冉師兄?”

白術:“冉道友?”

正是劍宗的冉則嘉。此前謝蘊昭在丙號沙漠中坑過他一回,那時他還和另一個劍修蘇元禾在一起,現在他又單獨出現在這兒。

同時,他也是在逢月海灣對何燕微一見鐘情的那名少年劍修。

何燕微美目一亮,急急道:“冉師兄,還請助我等……”施展大夢香,讓百目猞猁陷入沉睡。

謝蘊昭已經再次展開星圖,對着猞猁扇扇子,讓它原地停下。

白術也已經拿出了大夢香,準備和見過一面的冉則嘉聯手合作。

其他幾人也振奮了精神,生出幾分“終于可以脫困了”的唏噓之感。

但……他們都低估了一個純淨少年面對心上人的激動之情。

冉則嘉見到心上人,立即熱血上頭,聽她說“助我”,當即豪氣沖雲霄,也不管她後面說了什麽,自己又打那百目猞猁不過,踩着劍光興沖沖就飛了過來。

“我來助何師妹——咦?”

已知,百目猞猁最多能控制六個人。

遇到冉則嘉之前,謝蘊昭他們一共五人。

遇到冉則嘉之後……

“我怎麽飛不動了?”冉則嘉撓頭。

“……”白術看了看自己手裏那已經被掏出來的大夢香。

“……”謝蘊昭默默又塞了一把靈丹補充靈力。

然後,原本的五人組齊刷刷哀嘆一聲:

“時也,命也!”

六道人影,繼續逃竄。

一邊飛,一邊鄙視冉則嘉:“你急個什麽!”

冉則嘉一見何燕微,就自動陷入臉紅結巴狀态,還不時傻笑一下,對大家的抱怨照單全收。

衆人無奈,只能繼續搜尋有沒有可以合作的路人。往好處想,好歹六個人的位置滿了,再遇到個憨批也不怕了。

謝蘊昭卻聽見,懷裏的鴨子一直“嗚嚕嚕”不停。

“嘎嘎!”它舉起一只翅膀,戳了戳謝蘊昭。

“怎麽了?”

“嘎嘎嘎!”

“你有辦法?”謝蘊昭狐疑,“又是吐口水?”

“嘎嘎嘎!!”

“也是,情況不會更糟糕了,就讓你試試吧。”

在旁人的矚目下,謝蘊昭把舒道直的腰帶扔給何燕微,自己倏然轉身,讓懷裏的鴨子面對着怒火沖天的百目猞猁。

鴨子睜着四白眼,兩只翅膀舉起來,扁扁的嘴張開,表情十分嚴肅,卻又帶着必勝的信念。

“嘎嘎嘎——嘔!!”

銀色物質從鴨子的喉嚨裏噴湧而出。

不再是“線”的狀态,因為它們鋪天蓋地、源源不斷,好像一張巨大的毯子,朝百目猞猁撲了過去!

“嘔、嘔……嘔嘔嘔……”

鴨子不斷發出“嘔”的聲音,銀色物質也越來越多。

百目猞猁一個急停,擡頭看着躲不過去的銀色神秘物質,身上所有的眼睛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喵嗷——!!”

伴随這聲凄厲的、幾乎帶着哭腔的慘叫,洶湧的銀色物質将整個巨大的山貓頭都包裹了起來,包得密不透風。百目猞猁好像喝醉了一樣,在原地搖搖擺擺地轉了兩圈,最後轟然倒地,側躺在森林裏,壓倒了一大片樹木。

除了呼吸,再也不動。

鴨子這才放下雙翅、閉了嘴,卻又沒忍住,打了個嗝。

“唔……”

整個過程中,六人組都停在半空,看着前面發生的這一幕。連舒道直也因為好奇,在剛才摘下了眼罩,觀望這一幕。

越看,他們臉色越青;當鴨子最後“嗝”了一聲後,莊夢蝶甚至自己也幹嘔起來。

舒道直有氣無力地推開他,嫌惡道:“莊師弟你離遠一點……嘔……”

何燕微更是微微顫抖着身體,往旁邊退開。冉則嘉跟着她,體貼地為她遮去前面的景象。

謝蘊昭倒是面不改色,還能給鴨子揉揉肚子,鼓舞道:“幹得漂亮,晚上給你加餐!”

鴨子嚴肅點頭:“嘎嘎!”好的,這是我應得的!

白術率先飛過去,落在百目猞猁身邊。這龐大的靈獸即便側卧在地,也像一座小山;當它失去意識,身上的眼睛也都紛紛閉上,變成了白色毛皮上的黑色圓點,看着就像一般的動物毛皮花紋,沒有那麽可怕了。

山貓頭上那層銀色物質,慢慢滲透進它的毛皮當中,消失不見。只有山貓的頭枕在地上,雙目緊閉,兩只耳朵上的長毛柔軟地垂在半空;胡須随着它細小的呼嚕聲不斷顫動。

“……睡着了。”白術觀察片刻,松了口氣,回頭正好看見謝蘊昭在和她懷裏的鴨子叽叽咕咕。

“嘎嘎嘎!”

“你确定沒事?”

“嘎嘎!”

“毒性微弱,它睡一覺就好了?”

“噶!”

她抱着那只模樣古怪卻又有點可愛的鴨子,擡頭嫣然一笑,道:“白術師兄,這只百目猞猁只是睡着了,不會有事。”

目光明澈,眉眼清豔,笑容如風中盛開的花一般動人。

白術移開目光,平淡道:“好。”

幾人又商量了一番如何處置百目猞猁。

百目猞猁是十分稀有珍貴的靈獸。按修仙界的規矩,衆人既然贏了,就能随意打殺,或者收歸己用。

不過,在場除了白術和冉則嘉,其餘人都是北鬥真傳出身,有時行事和想法雖不免稚嫩,心性卻都很正派。他們雖然被百目猞猁追殺了半天,但既然白術說了它生性溫順又不會食人,追殺他們是因為被激怒,而非懷着惡意,幾人就都不忍心傷害它。

冉則嘉更是無所謂。他道法根基在劍,連靈獸都不養,反正他喜歡的何師妹開心就行。

于是,他們齊心協力,按着白術的指示,在附近合适的地方挖了個坑,把猞猁埋起來,但留夠它活動的空間。再把泥土堆上去,它就又變成了睡醒前的那座“小山”。

幾人還一人出了些靈石,布置了個隐匿氣息的陣法,好讓百目猞猁不被其他人發現。

“……它應該會睡個十天半個月,到時候我們早出了秘境了。”謝蘊昭輕松道,又問,“白術師兄不帶它走?聽說萬獸門豢養靈獸十分細心,肯定不會虐待它。”

白術搖頭:“這裏是他的家。”

處理了百目猞猁的事,天色也暗了下去。最後一絲黃昏的霞光在天邊流連,将秘境染成一派溫暖中帶了些許感傷的色調。

“……擎天山再見!”

衆人相互道別後,就各自分散而去。這才是在秘境的第三天,各人都還有目标靈物需要收集。

謝蘊昭目送燕微他們離去,奇怪又有些警惕地看向白術:“白術師兄,你怎麽不走?”

八字眉、含愁目的青年看了她一眼,說:“謝師妹,若是你接下來還要去尋岩沼人面菌、大角雲牛毫毛這兩樣,我們不如合作。若是靈物只有一樣,便由謝師妹先取。”

他聲音雖然嘶啞,語氣卻溫和,提的條件也很優厚。謝蘊昭恰好只差這兩樣靈物,不由感興趣,卻也不肯放松警惕,只面上笑道:“這麽好?白術師兄為何這般謙讓?要是不說清楚,我可不敢和你結盟。”

白術道:“我對試煉頭名本無興趣,來水月秘境只是想收集一些材料,順便看看大派子弟是何模樣。”

“這麽說,我還算入白術師兄的眼?”

白術又看她一眼,将目光移到天邊将盡的晚霞上。那霞光将要盡了,只餘大片清淺的藍色,并漸漸過度為群星閃爍的、深藍的夜幕。那片星星讓他想到所見的星圖和幻影。

“我對北鬥的功法很好奇。”他語調平平,“如果謝師妹不怕我偷學,也就沒什麽別的可以怕我。若是不信,我可以發道心誓。”

謝蘊昭正想開玩笑說一句“那也好”,白術卻不等她開口,已經飛快地把誓言說了一遍。

“……如在秘境中對謝師妹心懷惡念,此生便再無寸進。”

他的聲音還是很淡,卻讓謝蘊昭感到了一絲鄭重其事。她收起面上的笑,端肅說:“好,白術師兄心懷磊落,是我落了下乘。那便多謝白術師兄相讓。”

二人察看了一番地圖,發現岩沼人面菌恰好與大角雲牛的栖息地距離不遠。

定下明天的目标後,兩人就選了一處林間空地,作為今夜的暫栖之所。

夜色已降,弦月挂在中天,被群星簇擁,如一個安恬的夢境。

火光升起。

謝蘊昭用樹枝扒了扒火堆,取下烤魚,遞給身邊眼巴巴等了很久的鴨子。後者舉着翅膀,抱着烤魚,還會“呼呼”地先吹氣,才慢慢啃起來。

也不知道它的小扁嘴是怎麽啃魚的。

謝蘊昭揉了揉它頭頂豎起來的一撮軟毛,問:“你有名字嗎?”

“噶?噶?”名字?小蛋?

鴨子眨巴着無辜的四白眼。

“小蛋不是名字。我給你起一個,你要不要?”

“噶嘎嘎……”可是,為什麽要有名字?

“名字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是你和別人的聯系。”謝蘊昭給它擦擦嘴上的油漬,“以後你要是喜歡誰,就和那個人或那個獸交換名字。要是讨厭誰,就說‘我某某某和你勢不兩立’。”

“如果你沒有名字,別人就會很容易忘記你。如果你遇見的誰沒有名字,你今後提起他時也沒辦法告訴別人。所以,無論是誰,活在世界上首先要有一個名字。”

“噶……”

抱着烤魚的鴨子,歪頭想了會兒。

“嘎嘎嘎?”如果有了名字,你會記得我嗎?

“當然了。”

“嘎嘎嘎嘎?”我會記得你嗎?

“我叫謝蘊昭,你以後要記得。”

“噶!”記得!那我也要一個名字!

鴨子有點高興,重重點頭。

謝蘊昭想了想,故作嚴肅:“既然你今天初出茅廬就大獲全勝,就叫你‘可爾必達’,小名‘達達’,你是女孩子對吧?女孩子也可以叫這個名字。寓意是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達成目标。”

鴨子又想了想,繼續點頭:“噶!”我喜歡這個名字。

它忽地扭頭去把白術盯着:“嘎嘎嘎?”

白術始終安靜地坐在一旁,被這麽一看,有點疑惑。

謝蘊昭解釋:“她問你會不會記住它叫可爾必達……咳。”

她有點想笑,但憋住了。

白術便說:“會。”

他和動物說話的時候,似乎比與人類相處要溫和一些。

達達滿意了:“噶!”

謝蘊昭主動翻譯:“達達說她也會記得你。”

白術笑了。夜色的陰影讓他的八字眉模糊了不少,而火光照亮了他唇邊的笑容。他的五官本來就纖柔,這個被光影更改了氣質的微笑,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因為遇到新朋友而高興的小孩子。

他對達達說:“多謝。”

達達專心吃着烤魚,短短的尾巴不時晃一下。吃了一條,它還要了第二條。

夜風吹得樹林“沙沙”不斷,其中隐隐傳來狼嚎的聲音。

白術聽了一會兒狼嚎,忽然說:“這裏不是視線點的籠罩範圍。”

“哦?白術師兄終于要動手了?”她開玩笑。

他搖搖頭,忽然說:“我是半妖。”

說這話時,他眼睛裏那比正常人窄小的瞳孔,縮成了尖尖的狀态。

謝蘊昭在煮魚湯,兩眼都頂着奶白的、噴香的湯汁,心不在焉:“哦。”

白術頓了頓,有些不可思議:“你沒有別的反應?”

“什麽別的反應……難道你是什麽珍貴的大妖後代?”謝蘊昭立即警惕,“我警告你啊,就算你是珍稀動物,我們談好的條件也不變,靈物如果只有一份我要先拿。”

[來自白術的【哭笑不得值】+1]

他迷糊了一會兒,才說:“條件自然不變……”

“哦,那沒什麽了。”謝蘊昭繼續盯她的魚湯,不時再往裏加點料。她的鴨子啃完第二條烤魚,也伸着脖子,滿臉嚴肅地跟她一起盯。

白術忽然笑了:“我從沒見過有人給靈獸起名字,還要問問靈獸好不好。”

謝蘊昭一想,有點慚愧:“對哦。我還有只狗,當時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也沒問過它。唉,回去多親他兩口。”

“不是說這個……”白術又笑了。

他今天笑的次數實在有些多。要是叫萬獸門的人看見,一定驚得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嘎嘎?”達達擡起頭,“嘎嘎嘎?”你還有只狗?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一樣喜歡一樣喜歡。”謝蘊昭亂揉一通她的頭。

達達想了想,大概覺得能接受,就繼續盯着魚湯去了。

白術忽然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他剛才在上面保持一個打坐的姿态,現在滑坐在地上,顯而易見地放松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他說,“人修都很警惕妖修。尤其是……我這樣的毒蛇的後裔。”

“有些人很讨厭嘛。我認識一個小妖修,她也是蛇的一種,有時候會被人欺負……不過,我和好友都很喜歡她。”

白術笑道:“這說明你同你的好友都是讨人喜歡的人了?”

謝蘊昭大言不慚:“這話不假。”

半妖又笑了半天。他就像要把過去欠自己的笑一氣釋放出來一樣。

魚湯熬好了。謝蘊昭拿出三個碗,先盛一碗給達達,再盛一碗給白術,最後自己才端着碗吸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睛。

白術接來喝了幾口,神色安然。

謝蘊昭含糊道:“我還以為你會吃素。”

“天道之下,有相生就有相殺,萬物皆在競争以求存。只要不為一己私欲肆意殺生,有何不能接受。”白術像是想到什麽,淡淡補充一句,“總歸到了自己被更強者殺死之時,我也不多說廢話。”

謝蘊昭“嗯”了一聲,擡頭看看星空,問:“你故意挑避開視線點的地方,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是半妖?”

白術放下碗,碗中已經幹幹淨淨。

“對。”

“為什麽?”

白術移開目光:“想做就做了。”

“這還真是道法自然的真意。”謝蘊昭笑笑,也無心追問,顧自抱出睡袋。

在白術略微錯愕的目光裏,她縮進睡袋,順手把達達抱過來,一人一鴨縮在一起。達達把腦袋擱在她腦袋邊,閉着眼睛,用翅膀心滿意足地摸着肚皮。

“嘎嘎。”晚安。

“晚安。”

片刻後,萬獸門的半妖熄滅了篝火,自己背靠岩石,擡頭仰望星空。

一條巨蛇的陰影游來他身邊,盤起軀幹,将他輕輕圍起來。

白術靠着巨蛇的身體,也輕輕閉上眼。

他對自己的靈獸傳音道:[龐蚺,你替我回複他們。我對修仙界的現狀沒什麽特別的不滿,他們白蓮會的事,我就不摻和了。]

巨蛇昂首對月,吐了吐蛇信。

……

逢月海灣也迎來了夜色。

謝妙然的仆從已然為她搭好了臨時居所。那是一件品質上乘的法寶,清雅又奢華,更能保護其中主人不受任何傷害。

她起身同其他修士道別。她只是一介凡人,到了夜晚需要睡眠。

她坐在車輿中,由仆從送她前往前方別館。

車輿飛在夜色中。

那名抱着九環大刀的丫鬟,在車輿旁說了幾句什麽。

月色照不到的車輿中,謝妙然的面色陰沉下去。

“不識好歹。”她冷冷吐出幾個字,又吩咐道,“那便怪不得我了……雖然和阿兄計劃有悖,但想來阿兄也能體諒我。阿茶,讓荀自在設法來見我一面,若他也有異心……”

她纖細優美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傲慢又冷酷的笑容:“他做過的那些事,就會讓他再也無法立足。”

而在灑滿月光和星光的山崖頂……

衛枕流輕輕皺眉。

一種古怪的心血來潮讓他擡起了頭。

但他什麽也沒看出來。只有隐隐的不安如海浪拍打岩石,一浪又一浪。

“師妹……”

他微一沉吟,忽然起身,徑直往海面飛去。

“衛師弟?”“衛道友?”

他充耳不聞。

星空與海浪之間,他白玉般的額頭上有血紅的花紋蔓開一瞬。

當他掐出一個手勢的時候,在逢月海灣與水月秘境聯系的法陣之中,有一道看不見的縫隙被開辟出來。

衛枕流面沉如水。

“大能,棋手……就算是這天道,誰要動她,我都掀了這天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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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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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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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