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妍皮癡骨
第四七章 妍皮癡骨
仲隐走了。
大半夜被這樣一鬧騰,聶少君已全沒了睡意,執着燭臺走到床邊,盈盈照出一張修蛾連娟、清幽冷漠的面容來。陸容卿整個人都蜷縮在被褥中,手指緊緊抓住了被面,臉色在看清聶少君的一剎那蒼白如紙。
她陡然掀開被子跳下了床。
“太子妃——”
“別過來!”
一把匕首冷冷地抵在他的心髒。
她纖細青白的手指攥緊了匕首的銅柄,長發飄落,瘦削的臉頰上是一雙冰冷的眸。聶少君一手猶擎着燭臺,另一手無辜地攤着,有些茫然地笑:“怎麽變臉這麽快?”
“你不是他……”陸容卿喃喃,窗外的天将拂曉,逼仄的鬥室中全是竹墨的清香,面前的少年有着斯文的眉眼和挑釁的眼神。她的鼻翼間仿佛又感受到他被褥上的溫度,随着室外袅袅升起的鄰舍的炊煙一同混入了長安秋晨的記憶中。
“太子妃?”聶少君好死不死地又問了一句。
“今晚的事,”陸容卿将匕首又往前遞了半分,“你膽敢說出去半個字,我便要你的命!”
聶少君又笑了。
笑得無拘無束,笑得膽大包天。前仰後合間牽動到腰上的傷口,又忍不住“啊喲”了一聲。
“閨房之樂,我為何要與人說?”他笑道。
她臉色又白了幾分,耳根卻紅透了。“厚顏無恥,我從未見過學儒學成你這樣的人物!”
“那你今日便見到了。”聶少君将她手中匕首輕輕巧巧地奪了下來,又将劍刃倒轉,雙手奉還,“太子妃請行,微臣恕不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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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皇帝睡到了卯時過半才起身。薄暖服侍他更衣洗漱,外間孫小言已來報:“陛下,孝愍太子妃求見。”
顧淵一怔,看了薄暖一眼,薄暖沒有說話,只去衣桁上取下他的玉帶,低頭給他扣上。
“你與我一同去吧?”他問。
薄暖輕聲道:“太子妃守陵四載,入京過幾次?”
顧淵頓了頓,“大約只有每年年關上入京,四次。”
“所以她今次面聖,不同尋常。”薄暖擡起頭來整了整他的衣領,年輕的帝王衣冠濟楚,确是儀表堂堂,眸中帶着餍足的笑,卻又有似頑劣的小獸,“陛下快去吧,莫讓太子妃久等了。”
送走了顧淵,孫小言複往殿內探頭探腦,早被薄暖看見:“進來!”
孫小言摸了摸腦袋,腆着一臉嬉笑一步一搖地走進來行了個禮,“婕妤安。”
薄暖正倚榻讀書,懶懶地一擡眼,“你又有什麽話說?”
孫小言手腳并用地爬過來,笑道:“婕妤您讀的書多,小的有一句話不懂,您教教我好不好?”
“什麽話?”
孫小言雙眼都彎了起來,“閨房之樂,有勝畫眉。”
“孫小言你——”
“婕妤莫打,莫打!都是仲将軍說的!哎喲啊呀,仲将軍——!”
孝愍太子妃陸容卿奏請還宮侍奉太皇太後,诏書特下,嘉其孝心,賜居北宮舊太子所。
三日後朝議,博士聶少君上明堂疏,诏拜少君為騎都尉,特理明堂之事。
長樂宮,長信殿。
秋氣稍降,薄太皇太後攏着輕袍,團着高髻,華勝淺搖,正聽着殿中的俳伎唱歌,幹枯的手掌怡然自得地打着節拍。歌聲慷慨壯麗,是河間的曲調,聽得薄太後舒服地眯起了眼。
“皇上駕到——”
顧淵大步闊袖地邁進來,挑眉道:“皇祖母今日倒有興致。”
“皇帝治國有方,老身自可以放心聽曲兒。”薄太後笑道,命人給皇帝布一張高足案,斟酒款待;又命繼續奏樂,那歌姬跪坐殿中,有些緊張地接着唱了下去——
“……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歌姬聲音柔美,楚楚可憐,顧淵聽着聽着,眉頭卻漸漸鎖起,這樣犯忌諱的曲子,也只有長信殿裏敢唱了。他側首去看薄太後,彼卻閉目怡神,意态容惬。一曲終了,薄太後慢慢地拍了拍手,低聲問道:“皇帝看這曲兒,唱得如何?”
“歌姬嬌媚,唱不出曲中周朝大夫的激憤。”顧淵斟酌着道。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薄太後微微一笑,“你的表字是子臨,老身沒有記錯吧?”
“是,多謝皇祖母惦念。”
“你要記着啊:聖王禮樂,必待積德百年而後成。”薄太後望向他,那目光沒有絲毫的惡意,卻仍舊讓他心底一寒,“便是孝欽皇帝在位的時候,外攘四夷,內平諸侯,治河徙民,築陵起邑……便是孝欽皇帝這樣的折騰,也并不曾議過什麽明堂正朔。孝欽皇帝與老身說過,待得子孫後世,四海升平了,自可以直接往泰山祭天去,萬世一統,哪裏還需要什麽明堂呢?孝欽皇帝信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老身當年也恨得很,如今卻覺得,似聶少君那等誇誇其談的儒生,比方士還要可恨!”
顧淵沉默。
薄太後一下子說了許多話,自己也有些累了,“老身知道這些話你不愛聽,你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聖人書你讀的比我還多,自己去想想吧!”說完便徑自站起,一邊鄭女官連忙來扶,她便顫巍巍地往裏走了,獨将年少的皇帝尴尬地抛在前殿。
那一班子唱歌的樂府未得诏命不敢擅去,卻也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低頭把玩着手中的青銅綠玉爵,樂府便都屏着聲息靜候他發話。皇帝的臉色冷得可怕,目光是沉的,宛如一把斂了鋒芒的劍,誰也不知會在何時出鞘傷人。
“哐”地一聲,他将青銅綠玉爵擲在了地上,長身立起,徑自走到那歌姬面前,狠狠地拈起她的下巴掃了一眼,又一把甩開了她。
“都跟我來!”他冷冷地道。
夏末與初秋的交隙并不分明。薄暖倚着宜言殿的朱門,已能望見禦溝中零落的黃葉。這些天來,顧淵忙得離譜,兩人一直不曾見面,她想,原來這秋天是一層一層地涼下來的,而這種涼意,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體會。
寒兒走來給她披上一件外袍,“婕妤,外頭涼。”
“不知陛下的箭傷好了沒有。”薄暖喃喃,“他統共休息了兩日。”
寒兒莞爾一笑,“婕妤在想陛下?”
“你說明堂有什麽意思?”薄暖回頭看着她道,“陛下便是好禮,百姓都朝不保夕了,他還起明堂,這有什麽意思?”
寒兒一怔,“奴婢不懂什麽是明堂……但想陛下做的決定,總是不錯的……”
薄暖低笑,“他啊,感情用事,他做的決定,沒有一項不是錯的。”
寒兒呆住了。初秋的辰光撲映在婕妤幽麗的側臉,長眉清婉,淡得不見血色的臉頰上是深泉般澈冽的眼,唇角猶噙着一抹溫和的笑。話裏是嗔怪她夫君的糊塗,然而眉宇間卻全是恬淡安和,寒兒正覺不解,她已緩緩地又道:“他錯得最離譜的,便是娶了我。”
似嗔似笑,似驚似喜,似夢似真,似愛似怨。寒兒從不知道一個女子的臉上可以有這樣豐富的表情,不過是秋光下一個窈窕的剪影,卻滿滿地全是不可勝載的欣悅。
要到很久很久以後,寒兒才能明白,這一刻的薄婕妤,是最幸福的。
——“婕妤!薄婕妤!”
孫小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寒兒連忙跟上去道:“做什麽跑這樣急?”
“禀婕妤,”孫小言朝殿門口的薄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在宣室殿的鐘室,呆了一整天了!小的,小的不敢去叫,陛下昨日從長樂宮回來,帶了一班子樂府,生了一肚子氣——”
“本宮去看看。”薄暖淡淡地道,披緊了外袍,也不再更衣,便徑自舉步而去。
宣室殿的鐘室,便是寒兒曾經說過的,放的全是顧淵早年喜愛的諸類琴簫鐘鼓,只是自他即位以來冷落樂府,這鐘室便閑置已久。這回薄暖才剛走進宣室殿,便聽見嘈嘈切切的琵琶聲,高廣闊遠的簫聲,錯落有致的鐘磬聲……叮叮當當交揉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的章法,顯見出主人家心亂如麻,連樂聲都攪作一團了。
小黃門未及通報,她已推開殿門,不請自入。
嘔啞嘲哳的樂聲戛然而止,被皇帝折磨了一天一夜的樂府諸人都怔怔然望向前來解救他們的薄婕妤,連行禮都忘了。
她一一看過去:協律都尉在擊築,兩名歌姬倚着彈琵琶的樂工淚眼盈盈,其他人各持着樂器張口結舌,而皇帝顧淵,長袖翻着酒污,玉冠除下,發髻散落,本是極端好潔的彬彬君子,怎麽變作這副癫狂形相?見得她來,他劍眉一挑,随手拔下身邊歌姬發上的金簪,便敲着青玉酒盞自己唱了起來: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都下去!”她蹙着眉對衆人道。
一向溫順和氣的薄婕妤鮮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樂府諸人卻都如蒙大赦,匆匆忙忙行禮逃去。一時間人都走光了,殿門哐啷一聲被帶上,自窗外漏入黃昏的暗光,籠着顧淵沉默的臉龐。
他不再唱了。
一旦他停止了荒唐的歌哭,他眉宇間的疲倦和憂愁,就再也擋不住地流溢了出來。她看見他的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青色,心頭猛地一揪,走上前去,依偎在他的榻邊,“陛下,太皇太後說了什麽?”
他眸光一黯。她怎麽這樣容易就能看穿他呢?她若是指責他荒亂朝政,他有的是一千種一萬種法子來堵她的嘴。可是她竟然是理解他的。
她竟然是理解他的。
他擡起手去,輕輕撫摸她清潤的臉。她感覺今日的他與往日不太一樣,卻又說不清是哪裏不一樣,凝住了呼吸輕問:“是……是明堂的事情麽?”
她的問法是那樣地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一個莽撞,便會把他的魂魄都給驚散掉了。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她當自己是幾歲?還需要這樣呵護他的感受嗎?然而無論如何,她的呵護他感受到了,他的父親、母親,他的百官、百姓,他的全天下,都不曾用這樣呵護的口吻與他說過話。
他的心頭便仿佛染了鋪天蓋地的霧,他想掙開,卻無處可逃。
“你們都以為,明堂的事情,是朕一意孤行,對不對?”他啞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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