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陸城的眼神灼人, 像是能刺痛一切。

溫寧有一瞬間的心慌意亂，與他對視上的剎那又移開了視線。

她心裏确實時時刻刻想着另一個男人，想着大梁朝的大将軍。

想到他最後被幽禁在宮中的模樣, 又想起他從前一身铠甲威風凜凜的氣勢。

白日裏想, 夜裏也會夢到, 可是夢到的都是從前, 再也沒夢到過自己死後的事情。

她難以面對陸團長。此刻聽到他直白的發問，溫寧的一顆心迅速下墜，像是堕入深淵。

陸團長起身，軍靴沉穩又緩慢地踏在地面，一步一步走向溫寧。他鷹隼般機敏的目光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你回答我的話。蔣蓉前幾天跑到我面前斬釘截鐵說這種話, 說你心裏有別的男人, 我不相信，可是現在你每天都在躲着我, 讓我不得不懷疑。你告訴我, 你沒有。”

陸城少有再用過如此嚴肅的語氣同溫寧說話，因為溫寧總是讨厭他這麽嚴肅這麽兇，陸城便試着溫柔些，自覺地放輕聲音，放緩語速。

可現在, 他顧不得其他，他只想知道答案，一個只需要溫寧親口說出來，他就相信的答案。

這個考題比小磊和小雲的初高中考試題目簡單太多, 只是簡單的選擇題，是還是不是, 很容易回答。

可溫寧沉默了。

陸城看着她，看着她嘴唇微動，卻遲遲沒有開口，臉上滿是掙紮神色。

原來這個問題，竟然這麽難？

難到她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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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城一瞬間懂了，臉上愠色乍現，猛地抓起溫寧的手，是一向沉穩幹練的他少有的難以自控：“溫寧！當初你非要嫁給我，就算是算計也罷了，惦記我的錢也算了。可現在呢？現在又算什麽？你又惦記上別人了？溫寧，你...你好得很！”

說到最後，陸城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原來她當初會因為自己的條件在松陽縣算拔尖的，而看上自己，現在也會看上別人。

“你看上的哪個男人？”陸城幾乎要将牙咬碎，切齒憤怒道，“他是職位很高，還是特別有錢？”

溫寧被失控的男人用力抓着手腕，一陣疼痛襲來，比當初自己在溫家見到他第一面時，更痛。

原來，那時的他也是留了力的。

因為疼痛皺着眉頭的溫寧動了動手腕，陸城像是瞬間清醒過來，卸了手中力道，緩緩收回手，瞥見溫寧手腕的一抹紅痕，到底是忍住了以往關切的心思。

腳步一轉，轉身大步往外面去。

溫寧從頭到尾沒有開口解釋，确實是難以解釋，一系列的糊塗事，到底是老天爺開的玩笑罷了。

望着陸城離去的背影，她不知為何，在那麽高大偉岸的肩背上看見了一絲落寞似的。

扶着門框，半彎着腰，溫寧深呼吸幾下，努力壓抑着內心翻湧的情緒，還好，還有三天，還有三天，自己就要離開。

這三天，陸城再也沒回過家。

起初，陸康磊和陸康雲以為大哥工作忙，倒是沒放在心上。

可當大哥第二天夜裏也沒有回來，兩人就有些奇怪了，自打嫂子随軍，大哥從來沒有這樣過。

再說了，大哥不睡家裏，睡哪兒呢？他以前沒結婚的時候住的分配的單身宿舍，後來申請了家屬院的平房，單身宿舍也就退了回去。

兩人疑惑，部隊工作都忙成這樣了？

陸城在辦公室沙發上窩着又将就了一夜，無處安放的長腿蜷曲着，身子也咯着，可他不甚在意，在晨光熹微，日光灑進窗戶的時候睜開眼。

起身去外頭接水，洗了個冷水臉。

楊斌今兒一大早就出門來部隊趕前幾日積壓的報告，可他萬萬沒想到，有人居然比自己更早！

“嚯，兄弟，你怎麽也這麽早？”他這幾天也忙，完全沒注意到陸城已經兩天沒回過家了。

“嗯。”陸城含糊應了一句，冷着一張臉往辦公室去，整個人都散發着人人勿近的氣息。

楊斌撓撓頭，總覺得好兄弟像是哪裏不對勁，可時間不等人，他來不及細想，得抓緊時間去趕報告。

溫寧獨自睡着那張寬大的炕床，突然覺得身邊空落落的。

仔細想想，上次自己一個人睡，還是去年剛來随軍時。後來沒多久，小磊和小雲要搬回家裏住，陸團長就搬回了這間屋子。

如今屋裏少了個大男人，瞬間冷清了很多。

溫寧在炕上輾轉反側，眼前似乎都是陸城最後看了自己一眼，轉身離去的背影。

那一眼有震驚，有失望，有憤怒...灼熱地刺痛着溫寧。

半夜睡不着，溫寧坐起身，翻出這幾天織了大半的毛線，繼續奮鬥。當初初學時手藝不精，最終只留下個殘次品。這次，她仔仔細細地織着，随時注意大小問題，一直織到天邊泛出魚肚白才停手。

一夜沒睡，雙手也有些疲累，好在東西順利織好了。

溫寧起床收拾，又看了一眼車票，今天下午三點十分的火車，目的地是紅原市松陽縣，那裏是原身的娘家。

今天是休息日。

午飯時，小雲再次納悶：“嫂子，大哥人呢？我好像都三天沒見到他了。”

陸康磊一副我知道的架勢，立馬舉手：“我今天去部隊找大哥了，大哥說最近任務忙，這陣子就住部隊那邊，讓我們好好聽嫂子的話。”

小雲疑惑：“這麽忙啊？不對，二哥，你什麽時候去找的大哥？”

“就今天早上啊，我跟他們滾鐵環呢，滾着滾着就滾到部隊門口了。”

溫寧心知陸城不回家的緣由，倒是應和了這個說法。

吃過午飯，她檢查包袱，裏面的衣裳已經收拾好，都是自己經常穿的。

她在屋裏走動，四處打量，打開抽屜将陸城那本筆記本也收進了包袱中，原本放筆記本的位置還有一塊手帕，溫寧展開手帕，看見裏面泛着鏽跡的子彈，想起這是陸團長送自己的禮物。

指腹輕輕摩挲着這枚自陸城身上取出的子彈，光滑的觸感中裹着微微的砂礫感，仿佛能看見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模樣。

摩挲片刻，溫寧還是将這枚子彈裝進了自己的包袱裏。

剛關上抽屜，溫寧餘光瞥見書桌上靜靜躺着的那塊淺黃花梨木梳，是自己十九歲的生辰禮物。

腦海中絲毫還有陸城為自己梳頭發的畫面。

收拾好所有包袱，溫寧将陸城當初交給自己保管的鐵盒從衣櫃深處取了出來，一本黃本存折，裏面的金額漲了一節，存進去的是陸城的工資，另外還有一百多塊家用錢，以及若幹糧票、布票、糖票...

全部整理好，放在四方桌上。

溫寧又尋出紙筆，開始寫信，提筆的第一句便愣住，停頓片刻，終究還是落筆。

裝着陸家全部家當的鐵盒、剛寫好的信和溫寧這幾天趕工織好的手套全都放在了桌上。

當初她将一副手套織得左右手大小不一，這回終究是進步了，織得很不錯。

手撫了撫手套，指尖劃過桌面，最終拎着包袱帶上門，往外去。

“嫂子，你要走啦？”

“我們送你！”

“不用你們送，一會兒就有班車，我搭着就去車站了。”

“那我們送你去坐班車。”小雲仰着小臉依依不舍道，“嫂子，你早點回來啊，到時候我們跟着大哥去火車站接你。”

溫寧聽到這話，眼睛一酸，只扯了扯嘴角，沒應聲。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雲的臉頰，又摸了摸小磊的頭：“你們多聽你們大哥的話，讓他省點心。小磊記住，別跟王海走太近，自己好好念書，不準去幹什麽偷雞摸狗，游手好閑的事。”

陸康磊反應激烈，剛為嫂子摸自己的腦袋跳腳，又立馬反駁：“我是男子漢，我才不會偷雞摸狗，游手好閑嘞。”

溫寧笑了笑：“記住你說的話，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食言哦。”

“那當然！”陸康磊把頭昂得可高了。

“小雲，你學習進步很快，好好努力，肯定會考到班裏前幾名的。平時t再練練畫畫，喜歡就畫，把我之前跟你說的都記在心裏。”

“嫂子，我知道的。”小雲乖乖點頭。

“記住。”溫寧摸摸她明顯變得柔順的頭發，“以後找對象呢，就要找你大哥這樣的人，有擔當 ，有責任感，有本事，靠得住。不要找那些個沒主見的男人當對象，不然你會吃虧的。”

陸康雲似懂非懂的點頭，默默在心裏念了一遍這話。

同小磊和小雲囑咐完，溫寧特意去了一趟羅嫂家，自打自己來随軍，受羅嫂的照顧最多，她确實有些不舍。

“哎呀，你不是月底就回來嘛，到時候給咱們帶點好東西啊~”羅嫂笑呵呵說上兩句，看着溫寧一個人拎着包袱，突然埋怨起來，“你們家陸團長也是的，咋主動申請出任務去了，還讓你一個人去坐火車。”

“羅嫂，不礙事，陸團長工作重要。我都這麽大人了，能自己去。”

“行，路上小心點啊。”

“嗯。”溫寧走之前又看了一眼羅嫂，“羅嫂，你和黃政委還有月霞好好的啊，我先走了。”

“去吧，回來嫂子再教你幾招打毛線的其他針法！”

這次，溫寧沒有應聲，轉身離去。

家屬院一如自己來時，青磚瓦房，一座座羅列分布，只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又陸續搬來了些随軍的家屬，越來越熱鬧。

溫寧在小磊小雲的揮手告別下上了班車前往城裏。

伴着大巴車引擎的轟隆發動聲，溫寧感受到自己漸漸遠離了326部隊家屬院，曾經她以為這裏會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家。

探頭往窗外，回頭再看了一眼，視線中的326部隊家屬院終究是越來越小，直到模糊不清，消失在視野中。

L市火車站依舊熱鬧，一如溫寧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那般。

候車廳裏人頭攢動，溫寧獨自背着包袱，看着周遭人來人往，耳邊滿是說話聲，嘈雜熱鬧，卻讓人生出一股孤獨之感。

站臺上，等待着下一趟火車的乘客絡繹不絕，直到聽到那鳴笛聲響起，一路南下，終點站是最南邊某省的火車車次到站，而原身娘家的站點就在這列火車南下的路程中。

被擁擠的人群裹着，像是經由水流沖刷，溫寧幾乎不用自己使勁，一路都是被前後左右的人群擁着往前，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這時候，她又想起來，之前兩次坐火車都有陸團長護着，倒是沒遭什麽罪，甚至沒怎麽感受到擁擠。

費了一番功夫找到自己的位置，溫寧手裏攥着火車票，肩上挎着包袱，這才穩穩坐下。

++++

昨天主動報名了這一期帶兵強化訓練的陸城正宛如活閻王一般操練士兵。

楊斌在一旁看得心裏直冒冷汗，這兄弟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這些士兵也沒惹他啊，怎麽這麽兇殘！

一大早開始，又是跑步拉練，又是射擊課程，這會兒正在太陽底下站軍姿。

誰要是犯錯，那就是一頓劈頭蓋臉地訓。

有人敢不服嗎？陸團長訓得有理有據，讓他們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有沒有軍人的樣子，要是敵人現在打過來了，他們能不能立刻奔赴戰場。

不能，陸團長氣勢洶洶，開口霸氣有力，說着他們這種表現不能！

楊斌看一節課程結束，拽着陸城到陰涼處打聽：“兄弟，你最近咋啦？吃槍藥啦？”

陸城睨他一眼，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模樣，下巴上冒頭的胡茬尤為明顯。

“你看看你這樣，胡子拉碴的，怎麽好幾天沒刮啊？你媳婦兒呢？她就不管管你？你再這模樣，小心你媳婦兒看不上你了啊。”

楊斌一句玩笑話确實無意中刺到了陸城心裏。

他板着臉，又睨了他一眼，轉身離去：“所有人集合，五公裏負重跑，三分鐘之後開始！”

楊斌：！！！

午飯後，楊斌再次試圖關心關心兄弟，他這模樣不對勁，有點吓人了。

可陸城嚴防死守，是一句口風沒透露，只在楊斌提起溫寧時，夾菜的手一頓。

“對了，我聽愛萍說，你媳婦兒不是今天下午的火車回娘家看看嘛，你怎麽還報名了這次的訓練任務，本來沒安排你的啊。我都以為你不會報名，至少該去送送你媳婦兒。”

“你管你自己的事吧。”陸城聽得煩悶，大口将飯盒裏的飯菜囫囵吃了，立馬起身離開，任由楊斌在身後大喊大叫也不搭理。

下午的訓練開始前，陸城看了三次牆上的挂鐘，指針漸漸靠向一點，這個時間，溫寧應該已經上班車了。

又是溫寧。

四天沒回家的陸城努力忘記一切，在部隊拼命工作，可溫寧的臉，溫寧的聲音還是見縫插針地往裏鑽。

當分針垂直向下時，陸城緊了緊拳頭，突然大步奔跑離開，找上楊斌：“下午的訓練課你代我。”

楊斌一臉我懂的了然模樣：“行行行，你去吧，送了你媳婦兒在城裏給我帶兩個糖汁燒餅回來。”

自己辛辛苦苦代課，可不得撈點好處？

陸城一路狂奔回家，得知在家門口碰見正在玩耍的弟弟妹妹，一問确定溫寧已經離開，便立即調頭往外跑。

借了團裏采購用的吉普車，一路向城裏駛去。

吉普車停在L市火車站外，陸城跳下車，大力帶上車門，沖進候車廳時看見牆上的大挂鐘，時間三點九分。

候車廳裏人潮擁擠，陸城費力地避開衆人，一路奔向站臺，看見溫寧乘坐的火車正停靠在站臺上，他剛剛靠近，就聽到鳴笛聲響起，火車發動了。

蜿蜒綿長的綠皮火車宛如巨龍，龍頭噴灑着白氣，駛離L市車站。

陸城大步跟上緩慢起步的火車，試圖尋找着靠窗位置的乘客，匆匆掠影中，他見到一閃而過的火車某節車廂靠窗位置穿着粉白格子襯衣的女人。

可火車毫不留情地駛離，沒再給自己多看溫寧一眼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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