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青果

青果

不同于樓下的觥籌交錯, 歡聲笑語,此刻三樓異常的安靜。

沈念的酒量實在一般,上樓之前,她讓沈茜茜去廚房找阿姨要了碗醒酒湯喝下。

湯效還沒發揮作用, 剛回到卧室, 沈念就已經醉得睜不開眼。

沈茜茜陪了沈念一會兒才離開。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 沈念卻遲遲進入不了睡眠,腦海裏一會是關于沈知序的。

他望向她時,那雙清冷又溫柔的眼。

一會是他冷漠地背過身,和許文茵聊得投機又愉快。

一會又成了從小最疼愛她的父親, 孤零零地倒在醫院樓下的血泊裏。

即使躺在柔軟舒适的床墊, 床上的女孩睡得并不安穩。

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像在經歷一場場美夢與噩夢的輪回。

...

再有意識時, 沈念睡眸惺忪,映入眼簾是沈知序那張氣質清冷,又斯文的臉。

燈線交織裏,女孩眼神迷蒙,有些不确定,“我是在做夢嗎?竟然夢見二哥了。”

英挺的眉蹙起一點弧度。

沈知序坐在床邊, 伸出兩指, 落在女孩下巴輕捏,“念念,醒醒。”

男人指心微熱的體溫順着皮膚表層一點點侵入進來,伴随着獨屬于他身上那種清冽的雪松香,與淡淡的煙草香交織, 融合。

順着血管游走,脊柱細微的發麻窒燙感。

終于意識到沈知序出現在眼前, 在此刻并不是一場夢。

醒酒湯的藥效開始發揮作用,恢複了些許清醒意識,沈念睜開雙眼,‘唔’了聲,“二哥,你怎麽上來了?”

夏季的水藍色薄被順着她起身的動作輕輕滑落。

沈念身上是件奶茶色的吊帶睡裙,剛過膝蓋的長度,一雙長腿被柔軟沁涼的被毯遮住。

露出纖細的胳膊和白皙的頸,說露,又不是很露的款式。

女孩細白的頸仰起,眸眼圓潤,泛着被酒液染過一遭的朦胧水光。

在名義上的哥哥面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間的穿着。

和神态。

想起那件外套,男人面色沉了沉。

垂眸看向女孩,“醒酒湯喝了嗎?”

沈知序單手攏過沈念身後的枕頭,立在床靠背上,示意她靠上去。

沈念身子後移,靠在上面,點點頭,嗓音綿軟而乖覺,“剛才喝了半碗,二哥,你不是在下面忙着應酬呢嗎?怎麽上來了?”

沈知序撩開女孩眼前有些擋住視線的發絲,“上來看看你。”

男人嗓音低沉,聽在被醉意熏染的耳裏,恍惚有絲溫柔。

稍作停頓,沈念聽見沈知序繼續道,“剛才在樓下遇見陸奚白了?”

心念一動,沈念擡眼看去。

他一整晚都在應酬。

往日清隽的面容此刻染了幾分酒氣,雪一般清冷的眸底似帶微醺。

只是沈知序酒量好,不仔細看并看不出來。

眉眼淡然,姿态慣常的從容。

西裝外套和馬甲不知道什麽時候脫掉的。

上身只剩下件襯衣,煙灰色的衣領柔軟地貼伏在頸側,包裹住精致飽滿的喉結,袖口稍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皮膚淨白,線條流暢,是那種力量與美感的并存,讓人忍不住遐想。

眸眼微怔,沈念想起那天在臺球館,遇見剛回京的沈知序。

一手斯諾克打得漂亮,輕輕松松贏得滿堂喝彩。

不到十分鐘就打下的147,被當時蔣正恒當做玩笑想要獲得她的允諾。

就那樣陰差陽錯。

也許最初的動心,接連被或隐晦或直白拒絕的心有不甘,都是從那時起就被埋下的伏筆。

依稀記得那天傍晚,他也是穿一件這樣色調的襯衣,月光般清冷的輪廓映照在透明窗外的夜色,像是經歷了一場秋與夏的輪回。

那時的她怎麽也想不到會在不久的未來,和沈知序。

有一場關于此刻,這樣的,說不清是好還是壞,帶着心照不宣暧昧的交集。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聲透過窗子傳進來。

沈念望進男人眼底,想要極力找出他問她這句話時的情緒。

男人眸底清冷如初。

情緒隐藏得實在夠好。

期待這是一場對她詭谲心思的回應。

也或者,其實這本就是一場無動于衷的随口一問。

只是她走了心,便禁不住有所期待。

就這麽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知序。

像是走神了,沈念許久都沒有回答。

“念念,”

清隽的眉微皺起一點弧度,冷白的指尖伸出,落在女孩唇角,輕碰。

被窗外淋漓的雨聲混合,沈知序聲線有些模糊,“說話。”

仿佛終于收回思緒,沈念眨眨眼。

‘嗯’了聲,慢吞吞地解釋,“剛才去露臺待了會兒,有點兒冷,他就把自己的外套借給我穿了。”

微往前探身,柔軟的掌心覆在男人小臂,他身上的體溫透過掌心傳來。

沈念舔舔唇,“二哥,我有點渴,想喝水,你能不能下樓給我接杯水。”

不知道是否信了她的說辭,此刻的沈知序顯得有些無動于衷。

表情實在漠然。

不動聲色抽出手,沈知序看她一眼,沒說什麽轉身出了卧室。

...

不多時,門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沈念下床快走幾步,打開門。

沈知序立在門外,左手端着杯溫開水,骨節微曲,正欲敲門。

沈念心底瞬間松了口氣,又莫名發緊。

她看向沈知序,乖乖喚道,“二哥。”

沈知序視線下移,落在女孩光着的腳上,眉頭輕蹙,“怎麽光腳就下來了?”

沈念扁扁嘴,嗓音綿軟,像是撒嬌,“我怕二哥走了就不回來了。”

沈知序輕輕一哂,“想得還怪多。”

下巴微點,示意她,“進去,躺床上。”

沈念手把着門,不依,“你先進。”

沈知序看她一眼,擡步進了房間。

細微的‘咔噠’聲在安靜的卧室響起,又被窗外的雨聲澆滅,悄無聲息一般。

沈念關上t門,跟在沈知序後面進了房間。

沈知序将杯子放在床頭櫃上,轉過身,囑咐她,“喝完繼續睡吧。”

“二哥還要回樓下繼續招呼那些客人。”

“招呼誰?招呼許家那個許文茵嗎?”

不等沈知序回答,沈念徑直問出來,“二哥,你剛才為什麽問我陸奚白,你是因為看見了那件外套才上來找我的嗎?”

男人身形一頓,低頭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深沉,“二哥問問你還不行?”

“理由呢,”

女孩語氣天真得執拗,“總得有個理由。”

“念念長大了,會算計哥哥了。”

話裏聽不出特別的情緒,沈知序擡手按着眉骨,眸微垂,唇邊像是笑了一下,又更像是沒有。

心間一窒。

沈念猜出沈知序會看透,但沒想到他會直接挑明。

近乎不留情面地挑明。

“沒有理由,哥哥關心妹妹不需要理由。”

停頓片刻,沈知序嗓音淡漠,平鋪直敘。

像在警告。

“你騙人。”沈念聲音有些尖銳。

眼角已經開始發紅,暈出淡跡。

“聽話,上床睡覺。”

沈知序俯身,左手掌心落在她後背,右手臂落在她腿彎,不由分說将她放到了床上。

巨大的騰空感襲上心頭,又落地的踏實感并沒有将其消減幾分。

沈念探過身子,拽住沈知序衣袖,緊緊的,“二哥,你還沒回答我,你要繼續下樓招呼許文茵嗎。”

男人垂眸,視線落在袖口被女孩攥起的褶皺上,語重心長,“念念,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兒。”

“我不是小孩子了,二哥,我已經十九歲了。”

“你真的會和許文茵結婚嗎?”

那天的游樂園,今日的成人禮。

終于讓沈念從以前只有自己和沈知序的烏托邦裏走了出來。

沈念仰頭看着沈知序,鋪墊一整晚,終于問出心底最想問的問題。

然後毫無征兆。

淚珠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淌過臉頰,湮滅進吊帶裙薄薄的布料,暈染,越界,無聲無息。

女孩哭腔濃重,看起來可憐極了。

帶着薄溫的指腹伸出,輕輕擦掉女孩眼角的淚水。

男人語氣無奈,妥協般地輕嘆,“怎麽這麽愛哭?”

沈念雙手緊緊抓着沈知序衣袖,“二哥,我不要你和別人結婚。”

女孩指尖白皙,和男人襯衣的煙灰色形成明顯的反差,又莫名有種別樣的契合。

收回視線,沈知序回,“暫時不會。”

“那以後呢?”

心裏一着急,沈念朦胧着一雙淚眼,急急忙忙問出來。

“以後,”

沈知序看着她,話音微頓,慢條斯理。

家中夜晚無人三樓,繼妹卧室,伴随着淅瀝雨聲,冷清月光搖墜一地。

名義上、別人眼裏的好好兄妹,分立兩側,明明僅一步之遙,在此刻卻像隔着巨大鴻溝。

像是複古電影裏的慢鏡頭,這場對視被無限拉長。

目光交織,缱绻,而後相錯。

沈知序率先移開視線。

後來直到過去很久,沈念總會想起沈知序此刻望向她的眼神。

猶豫,心疼,無奈,克制,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融成冷如冰霜的決絕,徹徹底底。

猶如巍峨冰川傾覆坍塌,沈念清晰看到另一個自己。

被掩藏在冰川之下、翻湧而來的藍色海浪淹沒,埋藏,窒息。

斂去眸底最後一絲情緒,男人看向她的目光薄涼。

嗓音很淡,其實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但沈念就是感覺像被單獨放在了冰天雪地裏。

她聽見他說,“總要回歸正軌。”

“你騙人,你明明說過你是不婚主義。”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沈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二哥,你是不是覺得我之前都是在和你鬧着玩?其實打心眼兒裏還是一直覺得我就是個小孩兒?”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驟然起身,腳心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細嫩的皮膚被激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癢意。

不管沈知序疑惑的哪個不是。

像是急于證明。

沈念踮腳,直愣愣抱住沈知序,仰起頭看向他,“二哥,我喜歡你。”

女孩話裏還帶着哽咽,卻更加像是事實的佐證。

專屬于十九歲的橫沖直撞。

位置倒轉,男人長腿被迫抵在床沿。

隔着纖薄的布料,緊貼過來的柔軟避無可避。

連同那句稱得上告白的話,沈知序渾身僵硬。

額角隐忍地跳了跳,他垂眸看向懷裏的女孩。

開口的聲線低沉、發緊,“沈念,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沈念緊緊抱着沈知序不放,“二哥,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嘴上叫我哥,身體卻勾引我?”

沈知序單手掐上她下巴,眸底比上個冬季的雪,比此時夏日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都要冰冷。

“對,你沒感受錯,我就是在勾引你。”

破罐子破摔,沈念看着男人說完,凝白的纖指微伸。

吊帶裙實在是勾人的利器,她輕輕一撥弄,就從身上滑了下來。

徹徹底底。

擦過男人深色的西裝褲,發出細微的摩擦聲,睡裙柔軟地堆疊在地面,覆住白皙的腳面,泛起微微的癢。

女孩纖細白皙的胴體頃刻暴露在空氣中。

渾身上下只被微薄的布料覆蓋。

沈念不管不顧地踮起腳尖,雙手攀上沈知序寬闊的肩。

貼上男人唇角,舌尖伸出,一點一點地描摹,然後往裏試探。

女孩眼尾還挂着剛才情緒失控殘存的淚珠,長睫被淚水浸濕粘連,止不住的發顫,實在生澀的一張面孔。

帶着橫沖直撞的天真,純真與欲望的融合,勾人而不自知的引誘。

風吹開了窗戶,夏季雨夜微涼的空氣順着窗戶與窗臺間的縫隙見縫插針地吹進來。

一點點落在女孩皮膚表面,緊貼,滲透。

什麽也顧不上。

只想汲取身前男人的體溫。

沈念緊緊攀着沈知序的肩。

掌心感受着他炙熱的體溫。

小手順着男人襯衣擺摸進去。

女孩的動作毫無章法,甚至帶着細微的顫抖。

慌亂又有序,實在是矛盾、且奇異的行為。

悶哼一聲,沈知序握住她手腕。

聲線低沉,克制又隐忍,“念念膽子這麽小,是怎麽敢勾引自己哥哥的?”

男人掌心溫度明明是滾燙的,在此刻卻像一盆冷水。

對準女孩炙熱的靈魂徑直潑了下來。

“你根本不是我哥。”

沈念話裏含着哭腔,“二哥,我真的好喜歡你,你要我吧,好不好。”

她握起男人手腕放在自己綿軟的胸口,“我不信你不喜歡我,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嗎。”

“念念,”沈知序嗓音微沉,空着的手不容置喙地将她手腕移開,淡漠地制止,“你今晚喝醉了。”

“我沒醉,我喝了醒酒湯,現在特別清醒。你是沈知序,是我十一歲就認識的哥哥,我本來特別讨厭你,但誰讓你後來對我那麽好,我不信你只是把我當妹妹。”

帶着哭腔說完這番話,他們曾經那些點滴相處也在眼前一幀幀播放。

心間酸楚,又好似泛着難言的疼痛。

“聽話,念念,你喝醉了。”

沈知序拾起床上的薄毯,不由分說蓋在沈念身上,話裏帶着兄長慣有的溫柔,卻又比誰都狠心涼薄,“穿好衣服,繼續睡吧。”

男人走到窗前,将被風吹開的窗戶關好。

再回來,他身上獨有的那股,苦澀交織的,橘子煙氣的最後一縷也被風吹散。

“不要,二哥,你不準走。”

心間升起巨大的恐慌感,沈念拽住沈知序,語氣近乎蠻橫地威脅,“你奪了我的初吻,你要對我負責,不然我就和媽媽告狀說你欺負我。”

“初吻就能負責?”

沈知序一點點拿開沈念的手,不留任何情面,“念念,十九歲已經過了異想天開的年紀。我對你的負責,就是把你當作妹妹,盡量讓你開心地過完一輩子。”

“可是沒有你,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女孩淚眼婆娑,哭腔濃重,聲音有絲尖銳,瞬間打破房間內的靜谧。

“你現在遇上某個對你好的異性有一些想法很正常,之前也許是某個同學,現在換成了我。以後,”

他微一停頓,看着她繼續,“也會是另外的人。”

相比她的狼狽和失控。

他的情緒實在淡然,眉眼矜冷,帶着外人眼裏為人兄長慣有的自持與溫和。

微俯身,沈知序溫柔地給她擦掉眼淚,開口的話卻實在狠心,“念念,作為兄長,我會一直陪着你,至于其他身份,”

“你想都別t想。”

“衆叛親離的後果,你承受不起,我也一樣。”

沈知序最後看她一眼,那一眼無波無瀾。

仿佛石子落入浩瀚的大海,她發自肺腑的話沒有激起他一丁點兒的情緒起伏。

也頃刻澆熄了沈念心間奔湧盛放的湍流。

和僅有的,不顧一切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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