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妖管局加班是常事。

但加班挨領導訓到淩晨一點還是很罕見的。

路樨從松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外勤科已經是鼾聲一片, 聯調組也趴着幾個，唯獨剛從醫院出來的哮天精神滿滿趴在電腦前不知道在翻看什麽。

“早哇組長～”哮天還跟她打了聲招呼。

“……早。”

這個時間的确是挺早的。

大家都在幹活，路樨也沒好意思下班回家, 正打算把平安路的案子收拾整理好, 哮天就殷勤跑過來告訴她他已經整理好了。

“葉敏讓我跟你說吳亮審完了, 供詞都在這呢。”哮天精準抽出一份資料，“周是那邊豐饒也審過一遍了, 但那小子不太配合, 沒吐出什麽東西。”

這話意思是吳亮那邊都交代了？路樨想着。

在她看來吳亮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小孩。

“哦對了, 還有技術科那邊周杭還在研究周是的手機，好像挺麻煩的, 他手機裏連個聯系人都沒存。”

“麻煩你了, 你剛出院, 還是休息會兒吧。”

“沒事沒事，我閑了幾天渾身骨頭都不舒服，還是上班好哇～”

哮天興沖沖跑去幹活了。

吳亮承認了平安路一帶所有斷肢案都是他執行判罰幹的，葉敏特別提了一句吳亮在陳述的時候面容平靜，——大概率這小孩已經沒什麽人性了。每一個案子都供認不諱，甚至還交代了幾起他們還沒整理的案件，這方面葉敏效率極高跟市局那邊通了話，确定了其餘的幾個受害人，

除此之外，吳亮也承認是他利用了羽裂, 就是為了得到羽裂身上的妖力還有法器。

葉敏問他是否有人指使，他否認了。

他說這些都是他一個人的行動, 不受任何人的指使。

但對于之後跟周是的合作，他就開始不吭聲不配合, 再問什麽都是沉默以對。

而周是那邊，這小子話還挺多，但大部分都是廢話，豐饒都審得不耐煩了。

看完這些，路樨去休息室給自己沖咖啡的間隙在腦中回顧了吳亮這個人。

他有着天才的驕傲，以為自己是天道選中的人，甚至有幾分自負，在遇到她的時候還主動挑釁想要一較高下。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個沒什麽人性的小孩，殘忍嗜殺，漠視生命，像一柄冷血無情的武器。

這樣的人适合做操刀鬼，但并不适合做指揮家。

周是比他顯得更聰明，應該就是吳亮背後的人。

但之前他們查過吳亮的背景，他從小到大的學習經歷都沒有什麽問題，至少在檔案上看沒什麽問題。

普通人類的生活軌跡在成年前幾乎是被固定的，三歲開始上幼兒園，六歲上小學，緊接着是忙碌的初中高中，吳亮考上了C大，說明他的成績還是很不錯的，成績不錯代表他在學校呆的時間不會很短，他肯定是認真學習過的。

而且他的軌跡很正常，沒有頻繁的轉學，班主任給的評價也跟其他同學沒什麽差別，甚至還幾次在高中獲得過獎學金。

這樣一個正常的人，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本性如此，還是後天培養？

速溶咖啡上浮起一層白沫，路樨用勺子攪拌過後放在手心暖了暖手，慢吞吞喝了一口。

成年前的孩子受家庭跟學校的影響最多，吳亮的家庭……

她記得是很正常的家庭，但這會兒又不确定了。

路樨給市局的交接人員發了條消息，讓他們幫忙查一查吳亮父母的情況。

至于學校那邊，吳亮在大學宿舍遭受過霸淩，說不定以前也有過，這個還得市局那邊去他的母校查。

還有這個容貌發生變化的輔導員周是。

查人要時間，估計得明天才能有結果，路樨喝完一整杯咖啡精神不少，将杯子洗幹淨放回去後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整理手裏的案子。

返祖妖時不時就冒出來一只，目前為止她還沒有什麽線索，只能暫且放下不管，酆都那邊黑山在跟進，突然興起的拍賣行出現了曾經被捉的女妖，這事局裏得派人去查一下，倒是不知道他們會派誰。

路樨在自己辦公室忙了一晚上，早上七八點的時候有點扛不住才睡了一會兒，等到了正常上班時間，整個妖管局又熱鬧起來。

她被吵醒，看了看時間，伸了個懶腰起身出門。

聯調組的人難得的齊，看見她從辦公室出來大家都伸出腦袋瞧，明顯是在好奇她昨晚的事。

路樨自己倒是無所謂，打了個困意十足的哈欠，“正好大家都在，我說個事情。”

大家齊齊放下手裏的事看着她。

“我被停職了。”她語氣平靜。

“啊？？？”豐饒扣出三個問號。

“不是，為啥啊？”哮天一臉不理解。

“大師姐是不是不打算在妖管局幹了？正好我也……”沈如意偷偷跟葉敏嘀咕。

葉敏倒是顯得很淡定。

“咳咳。”路樨輕咳兩聲示意他們安靜一下，“暫時停職，估計得三四天吧，正好我回去休息休息。”

沒等他們反應，路樨就接着安排事情：“你們手上的案子該跟進就跟進，不用管我，以後有什麽事直接跟松科彙報就行，另外平安路案兇手吳亮已經捉拿歸案，這案子可以結了，花局的意思是越早結越好，另外豐饒聯系一下受害者們，那些斷肢得還回去。”

“那劉婷婷父母……”

“也聯系。”

“好的。”

“嗯，就這些，大家忙吧。”

所有事情交代完，大家還沒動靜，怔怔看着她，整個聯調組辦公室都安靜下來。

路樨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她組員哭的話她是不是得安撫一下？可是光是想象那場面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不自在。

好在她的組員都是成年人妖了，大家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看上去跟平時也沒什麽兩樣，師妹不僅不擔心反而看起來還有點小高興，豐饒及時控場，大家和和氣氣該幹嘛幹嘛去。

然而等沈如意陪着路樨出了聯調組辦公室的門後——

豐饒把手上的資料往桌上一摔破口大罵：“老娘真是受夠這破單位了媽的領導腦子裏裝的都是屎嗎？跟松橫彙報聯調組的工作他是怎麽想的要不幹脆就把咱聯調組跟外勤科合并呗幹嘛還特地分個辦公室出來？是不是就看着咱姐好欺負？什麽破玩意竟然敢停咱姐的職！”

她氣得叉着腰的手都在抖，聲音洪量得聯調組的隔音禁制都差點擋不住。

相比她的氣憤，哮天則是委委屈屈狠狠吸了把鼻子，狗狗眼都紅了起來，可憐巴巴地念叨：“路組長走了以後誰給我免費的護身符啊……他們外勤科還天天蹭我們聯調組的符我們自己的都不夠使，嗚嗚嗚，路組長走了誰罩着我嗚嗚嗚——”

他昨晚看了吳亮現場的照片，黑山跟他說吳亮全身二十四根肋骨都被風刃斬斷了，當時就給他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路組長平時雖然話比較少看上去挺冷淡，但實際上對他們組裏人可好了。

路樨親師弟葉敏則是淡定喝了口豆漿，跟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豐饒持續崩潰：“這破單位遲早玩完！媽的我看他花葉林@……%他松橫……&%&垃圾外勤科%##*……天殺的調查處*……&……”

哮天哼哼唧唧看向一邊不吭聲的葉敏，瞪大眼睛滿臉震驚：“葉敏你咋這麽淡定？！”

他們不是親師姐弟關系嗎？怎麽他師姐被停職他還……有點小高興的樣子？

“為什麽要生氣？”葉敏反問。

“師姐最近這麽忙，停職正好回去休息養養身體，你們不是成天想着放假麽？喏，帶薪休假。”

葉敏兩手一攤，直接給其餘兩只妖整不會了。

就……他好像說的挺有道理的。

***

沈如意陪着路樨下樓的時候還在嘀咕：“師姐咱們要不換個單位幹吧？北城妖管局不行咱們還有其他四個妖管局可以幹呢，我估摸着小七遲早要幹上局長的位置，到時候咱們去青城！青城天氣還更暖和，哪像北城這地方冬天長達半年凍得要死……”t

路樨認真想了下。

小七是他們君留山學習最好的孩子，按道理說應該也是他們君留山最争氣的孩子。

嗯，以後養老問題就靠小七了。

沈如意目送路樨開車離開，因為她那輛車是公車，現在停職了也不好意思開單位的車，就借了葉敏的車開回去再說，——這事沈如意做主了。

路樨剛離開沒多久，接到消息的劉婷婷父母就趕到了妖管局。

幾乎是豐饒剛發出消息他們夫妻就出發了，得知他們已經到妖管局的時候豐饒還挺驚訝，收拾收拾下樓接人。

其餘平安路相關受害人她也聯系過，但大部分都暫時沒回複，只有這對夫妻第一時間回複了她的消息，并且第一個趕到現場。

上一回上一回見劉婷婷父母時這對夫妻看上去只是精神不濟臉色蒼白一點，短短幾天時間再見，女人鬓邊竟然有了白發，男人眉間是深深的褶皺。

很難想象這段時間他們是怎麽過的。

豐饒先給兩人倒了杯熱水，讓他們穩定情緒。

這時她才慶幸，還好路樨交代她把劉婷婷的頭顱從那一堆斷肢中拿出來單獨存放，不然看着女兒的頭在那種鬼地方對這對夫妻又是不小的刺激。

情緒穩定下來後，豐饒才帶着他們走向冰櫃，輕手輕腳将劉婷婷的頭顱拿了出來。

保存得十分完好。

幾乎是看見女兒的一瞬間，女人就忍不住捂着嘴不允許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淚水卻湧出，她雙腿一軟幾乎要坐到地上，好在旁邊的男人及時扶住了她。

“素素……婷婷回來了，這是好事……”男人蹲下身安撫着妻子。

豐饒莫名鼻酸，側過頭不太敢看。

大概等了幾分鐘，夫妻倆說了些什麽，女人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手裏緊緊攥着皺成團的紙巾，聲音都染上幾分幹澀。

“上一次來……是一位路組長？”

“嗯，”豐饒點點頭，“她今天有事，不在單位。”

女人沉默半晌。

現在是早上九點正常工作時間，路組長卻不在單位。

“今天你們通知我來領婷婷回家，是不是說明案子已經結了？”她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想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試探着，小心翼翼地問。

從女兒出事開始他們夫妻就飽受折磨，婷婷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傾注了兩人所有的心血，卻在花一般的年紀夭折。一開始在市局警察只交給他們一具無首的屍體，借口是案件還在偵查中不方便透露細節，他們也不好過問，但女兒的頭卻不知所蹤，後來一位老警察透露給他們妖管局的存在，他們抱着一絲希望來到這裏，終于見到了女兒一面，但從始至終，那一根刺始終紮在他們夫妻心頭。

是誰殺了他們的女兒？

兇手是否得到了該有的報應？

恨意洶湧，每日每夜。

男人看了看豐饒神色，聲音帶着幾分懇求：“我們也不是想打探什麽，只是想求一個結果。”

豐饒看着這對夫妻。

女人瘦得可怕，匆匆出門被風吹亂的頭發都沒來得及整理，男人的衣服明顯大了一圈，眼下有着深深的疲憊。

他們的年紀跟她父母差不多。

豐饒深吸一口氣。

管他呢。

她拿出手機，調出平安路案子中吳亮的一張登記照，偷偷看了眼門口沒發現其他人經過，才将手機屏幕給他們看。

“這是兇手。”

夫妻倆的目光平靜落在這張照片上。

他們心裏早有猜測，此刻被證實心裏第一反應只有空白。

豐饒找出昨晚現場照片。

那是顧六特地在現場拍的一張，顧六大頭占了大半張照片，笑的幸災樂禍還比着剪刀手，而右上角就是被風刃斬得一塊一塊放上互聯網都得打馬賽克的吳亮。

“這是昨晚抓捕現場的照片。”

女人從她手裏接過手機，纖細的手指死死攥着，目光仔仔細細掃過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像是想把它們都印在腦中一樣。

看着那些洶湧出的鮮血，一道一道露出森白骨頭的口子，她只覺得痛快。

洶湧的恨意得到了安撫。

最後，她提着的一口氣徹底放下，将手機還給了豐饒，整個人像是一個洩了氣的氣球一樣，緩緩坐回了椅子上，神情卻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男人輕撫着妻子瘦弱的肩頭，朝豐饒送去一個感激的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