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有點遺憾,僅此而已
有點遺憾,僅此而已
至於長輩那裏,考慮到外婆的病情,只能暫時先瞞着。
離婚前夜,姜南橘毫不意外地失眠到天亮。她盯着天花板,腦袋裏飛快地閃過許多畫面,初見時紀景安微微俯身幫她做檢查,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被迫結婚時紀景安把大紅色的結婚證摔到地板上,還不忘怒氣沖沖地踩上兩腳。
沒記錯的話,他們也會有難得和諧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在長輩面前演戲,紀景安總是會耐着性子,狀似親密地同她說幾句話。
他具體說的什麽,姜南橘已經全然記不清,只記得他斂去一身戾氣,換下那張寫滿了不耐煩的面皮後,眉眼柔和的模樣,好看得讓她心跳加速。
只是再柔和的眉眼,終究也是屬於別人的,現在回憶起來,只覺得恍如隔世。
姜南橘想,大概這世上,沒有什麽感情,會是永恒不變的。曾經以為清明走後,她不會再愛上別人,直到後來遇到紀景安。
也曾一度覺得,她這輩子都無法離開紀景安,但是如今真的走到離婚這一步,除了心髒一直隐隐作痛,好像也沒有什麽是不能忍受的。
既然強求不得,便只有放手,姜南橘在黑暗中悠悠地嘆了口氣,因為紀景安身上像清明的淡淡煙味,開始對他産生好感,也許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個錯誤。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柔和地灑進卧室,姜南橘起床洗漱,特地化了比平時稍濃一些的妝,又選了顔色豔一些的口紅,遮蓋住憔悴的臉色,蒼白的嘴唇和眼下的兩片青黑,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
姜南橘到民政局的時候,紀景安打電話說他還堵在路上。她也不急躁,很有耐心地站在門口等。
排隊辦理離婚手續的人很多,姜南橘一言不發地站在隊伍裏,紀景安顯得煩躁不安,時不時擡手看表。
也難怪,紀景安沒有請假,從醫院偷溜出來的,姜南橘特地請了半天的假,足以看出離婚這件事,在兩個人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排隊花費許久時間,手續卻辦得極快,工作人員在離婚證上蓋下鋼印,動作十分用力,鬧出不小的動靜,那聲音仿佛砸在姜南橘的心頭,驚得她眼睛慌亂地眨了幾下。
走出民政局,陽光明媚地有些過分。姜南橘擡手遮在眼前,這才意識到現在已是陽春三月,暖意融融,馬路兩旁的樹泛起稀薄的綠意。
她身上穿的外套有些過分厚重,在太陽底下剛站一會兒,額頭,鼻尖,後背,都滲出薄薄的一層汗。
也許是太熱了吧,姜南橘想,甚至連眼睛裏都覺得熱辣辣的,并沒有眼淚流下來,只是眼前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周圍的一切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離婚這件事,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臂上,走路去附近的公交車站。
正是中午下班的高峰期,等車的人特別多,好不容易來了輛車,還沒等姜南橘看清是幾路,大家便一擁而上,她被推搡着擠到馬路邊,險些跌倒。
腳腕扭了一下,并不算嚴重,卻一直隐隐作痛,讓人無法忽視。姜南橘低頭揉着微微紅腫的腳腕,好像終於給自己的軟弱,找到了一個正當的理由,忍了許久的眼淚,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突然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下來,紀景安拉下車窗,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盤,“你等下去哪兒?”
姜南橘沒想到,她這副狼狽的模樣,會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紀景安面前,一時間有些慌亂,只得如實回答,“去醫院看外婆。”
“上來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紀景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要回醫院,坐我的車一起走吧。”
姜南橘沒有推讓,順從地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手腳有些僵硬地給自己系好安全帶,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包裏放着剛剛拿到的離婚證,她好像第一次,因為自己坐在了紀景安的副駕駛,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位置上,而感到全身都不自在,如坐針氈。
紀景安倒是顯得放松,語氣随意得,像是對待一個熟識的老朋友。“我記得,你不是有駕駛證嗎?可以考慮買輛車,平時開,或者上下班什麽的都方便,免得再去擠公交,你也不怕麻煩。”
姜南橘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根本無法像之前那樣,坦然地與他交談。在她的認知中,離婚之後兩個人不可能做朋友,那麽便只剩做陌生人,老死不相往來這一條路。
紀景安也感覺到了姜南橘的異樣,歪頭瞥了一眼她腰背挺直,正襟危坐的模樣,不由得輕笑,“雖說我們離婚了,但也算和平分手,沒道理老死不相往來,以後還是可以相互照應的。你要是有什麽難處,盡管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會盡力。”
說得如此大言不慚,姜南橘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就會起立,禮貌地同她握手,客客氣氣地說一句“買賣不成仁義在”。
結婚離婚在他眼裏大概只是兒戲,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或者即使發生了也并不十分在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期盼已久的解脫。
姜南橘低下頭,死死地咬着嘴唇,拚命壓下心頭翻湧的難過,許久才擡起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上才能挂着盈盈的笑意。
她緩緩地說:“紀先生,你我重新做回陌生人,以後再也不要有半點關系,就是對我最大的照應了。”
紀景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反射弧好像去外太空晃了一圈之後,才慢悠悠地歸位,突然無比強烈地意識到,他即将徹底失去姜南橘。從今天往後,她的喜怒哀樂,她的一颦一笑,都将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再也沒有理由随意對她發脾氣,也不能一時興起,惡趣味地欺負她,甚至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如果她拒絕接受幫助,那麽他也沒有任何資格伸出援手。
想到這裏,紀景安心裏莫名空了一塊,大概是遺憾吧,他想,遺憾的是,他原本可以擁有這個女人,從身到心,完完整整地擁有,而現在卻失去了她。
車子駛入醫院,姜南橘向紀景安道謝,推門下車,沒走幾步遠,他忽然從身後叫住她,“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看外婆。”
姜南橘怕她演技拙劣,在外婆面前露餡,本能地拒絕,“不用不用,你先忙吧,我自己去就好。”
紀景安也不理會她的拒絕,停好車,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住院部走。姜南橘掙了幾下,無奈他力氣太大,沒能掙開他的手。
紀景安的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麽,這麽快就想跟我撇清關系。你可別忘了,外婆還有我爸媽那裏,我們還得繼續互相配合,把演戲演好。”
到了住院部,姜南橘看到病房外面的走廊長椅上,坐了個老婦人,衣着樸素,只覺得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老婦人猛地沖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打得姜南橘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幸虧紀景安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她才勉強站穩。
“你是誰,為什麽打人?”紀景安把姜南橘護到身後,言語間不由得帶了幾分怒氣。
“我打的就是這個沒良心的野孩子!”
姜南橘拚命穩住心神,看着面前這個不斷叫嚣的老婦人,她那張和滿頭黑發形成強烈反差的,皺紋遍布的臉,依稀辨認出幾絲與外婆相似的輪廓。
她便是外婆唯一的的妹妹,久居鄉下,姜南橘小時候曾見過幾面,按輩分,應該稱呼一聲,小姨婆。
那時候,小姨婆曾經試圖把自己的女兒,過繼給喪女的外婆,只是外婆拒絕了,反而執意要從孤兒院收養非親非故的姜南橘,兩家因此生了嫌隙,少有往來。
姜南橘把紀景安拉到一邊,示意他不要管這件事,轉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小姨婆。”
看到姜南橘低眉順眼的态度,小姨婆頓時來了威風,“當初我就反對我姐收養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現在怎麽樣,做了手術躺在床上沒人管,你對得起她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嗎?”
姜南橘語氣誠懇,“小姨婆,您誤會了,護工白天晚上都在,我一下班就過來,怎麽會沒有人管呢?”
“你不在病床前端屎端尿伺候,倒是挺會享受,請個護工來應付,不給吃不給喝,想活活把她餓死嗎?”
姜南橘無力地解釋,“不是不給外婆吃東西,是醫生特地交代,術後暫時不能進食……”
小姨婆卻一句解釋都不聽,怒氣沖沖地轉身進了病房,紀景安走過來扶住姜南橘的肩膀,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溫熱的手心緊緊地握着她的肩頭。
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到她的皮膚,直抵心底,姜南橘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差點沒忍住落下來。
為什麽她越是不想讓紀景安見到她狼狽的樣子,越是會有這樣難堪窘迫的事情發生。
進了病房,便看到小姨婆正從保溫桶裏往外倒豬骨湯,湯表面浮着一層厚厚的油花,她不停念叨着,“傷哪兒補哪兒,姐你聽我的,喝上一碗,保證好得快。”
一旁的護工趕緊阻攔,“不行不行,醫生特意叮囑了,飲食一定要清淡,避免油膩,才有利於傷口恢複。”
“你懂個屁。”小姨婆兩眼一瞪,“人都這樣了,還清淡什麽清淡。”
外婆躺在病床上,戴着鼻氧導管,整個人十分虛弱。她無力地擺擺手,“別吵了,你們都出去,我想跟景安單獨說幾句話。”
姜南橘心裏不由得一驚,有些心虛地和紀景安對視了一眼,紀景安不着痕跡地沖她眨眨眼,示意她放心。
姜南橘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跟着依然喋喋不休的小姨婆和護工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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