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圖譜

第31章 圖譜

曹肆誡道:“請問你緣何要背叛我爹娘, 背叛凜塵堡?”

線香的青煙袅袅升起,氤氲出一層薄霧, 濃郁的檀香氣味萦繞在兩人之間。

薛儀略微垂眸,苦笑道:“少主何時懷疑我的?”

這一瞬間,曹肆誡不由有些恍惚。即便到了這般決絕對質的時候,他依然不願相信薛儀是那顆埋藏最深的暗棋。

他是父親最為信任的下屬,是掌管着凜塵堡諸多事務的賢士,是對自己寵愛有加的良師,怎麽會是他呢?

竟真的是他麽?

曹肆誡嘆道:“江故向我提出你身上的疑點時,起初我只當他是危言聳聽,可事已至此, 我也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身上的疑點?”

“嗯, 咱們還是掰扯清楚吧。”曹肆誡道,“江故說我們是為了迷惑廖振卡, 所以摻雜了那兩個混淆視聽的傭工, 以試探和拖延時間。這其中有一個關鍵點,就是試探的是誰, 誰能既快且準地傳遞出消息, 告訴廖振卡, 真正的安古裏在哪兒?

“果然, 我們走了彎路, 但廖振卡沒有, 你在我們結束對崔阿貴的調查後,就提前鎖定了目标,并派人給廖振卡送了信, 讓他前往袁存所在的冶煉窯。

“其實江故早就認定了你的背叛,是我偏不肯信, 他只好費力證明給我看。正因怕我再鑽牛角尖,先前在冶煉窯分別,他才叮囑我做好準備,別太害怕。

“我從不怕廖振卡,我怕的是撕下身邊至親的畫皮。”

薛儀恍然:“難怪我勸你盡快給凜塵堡招募新的護衛時,你百般推脫,一會兒說還在年關,等過完年再做打算,一會兒說不想将就,要自行培養挑選合适的苗子,原來是不敢把這些事再交托給我了……凜塵堡重建至今,仍然還是個空架子,便是你有意削我的權。”

曹肆誡自嘲地說:“說是不願疑你,可我還是不得不防。你之前掩飾得都很好,要不是我們和克林國那方在争搶時間,你也不至于無暇遮掩。

“我也是沒有辦法,只能照着江故用過的法子,帶着你先去了小花廳,再去了我的院子,不過是最後的緩兵之計罷了,于是盧望均又及時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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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儀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知道圖譜在哪兒了?”

曹肆誡卻沒有回答他,滿腹的質疑和怨憤,他不抒不快:“時至今日,我終于被所有事情都串起來了。

“為什麽盧家接手賬房後,只好吃好喝軟禁了你,卻沒有痛下殺手,甚至沒有把你逐出凜塵堡,不是為了拉你給爛賬墊背,而是他們得了命令,根本就不敢動你。

“為什麽那夜廖振卡帶着衆多殺手闖進堡中,如入無人之境。所有密道和藏身之處都被提前圍堵,就連聚鋒閣都頃刻被破解……原本我以為是盧家提前派人摸清了底細,把消息交易給了那邊,可細想之下十分牽強。

“我娘早與盧家疏于來往,他們只來過我家寥寥幾次,對地形機要更是不熟,如何能得知堡中那麽詳盡的防衛布置?”

聽到這裏,薛儀面露痛苦:“此非我本意……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麽多年,我承蒙你爹娘栽培提攜,在此安身立命,自然是有情義在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何必要戕害于他們!申屠涼答應過我,只是查抄凜塵堡,找尋圖譜的下落,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他會派出廖振卡血洗曹家!”

曹肆誡語氣涼薄:“是嗎?一句非你本意,便可抵消罪過了嗎?你所說的情義,就是讓凜塵堡萬劫不複嗎!”

薛儀啞口無言。

曹肆誡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還有一事,我不确定,但仍想求一個答案。認不認下,全憑你心。”他望着t娘親的牌位,緩緩道,“江故告訴我,爹娘當年參與了兵部的部署,凜塵堡剛剛接下軍器監的訂單,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娘懷着我時中了毒,幸虧我們母子二人命大,遇上了簡老神醫,否則曹家那時便要散了。這件事,你認嗎?”

薛儀閉了閉眼,絕望地說:“我認。”

曹肆誡大聲質問:“為何?你那時都不認識他們!”

“對,我不認識他們,所以我才下得了手。”薛儀道,“那時我還叫赤烏儀,克林國并不知曉稷夏的情報計劃,只知道凜塵堡接下了鑄造兵器的大單,于是派我來執行幹擾任務。可我初來乍到,只想少惹麻煩,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問題,便假扮工匠,在你爹娘巡視鑄造坊時,讓他們的飲水裏摻了毒。

“你娘懷着你,容易渴,便多喝了幾口,于是就有了後來的事……事發之後,我接到軍中密令,要我在此潛伏下來,等待機會,我便脫胎換骨,成了賬房先生,一待就是十六年。

“十六年啊,可惜沒有回頭路……”

“是啊,沒有回頭路了。”曹肆誡眼中含淚,一把将他按跪在父母靈前,怒喝,“薛儀!你還不謝罪!”

薛儀仰頭望着那對被自己出賣的伉俪,如釋重負地說:“我自知罪孽深重,早該償了。少主,你已不需要我的扶持,這便殺了我吧。”

曹肆誡抄起手邊的燭臺,将銅針抵上了他的眉心。

針尖把皮膚壓得凹陷,只需用力一推,便可穿透他的額骨,把他釘死在堂前。

然而那聲“少主”,那句“扶持”,卻将十餘年的情義按在了手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曹肆誡決然道:“先取你一只眼睛代為抵命,從此你不再是我的薛先生了。”随即調轉銅針,刺進了他的右眼。

“啊——”薛儀捂住眼睛痛嚎。

“回去告訴廖振卡和你提到的那位申屠涼,祝融魂的圖譜,就在我的手上。”他把穿着眼珠的燭臺放回供桌上,丢下薛儀,離開了祠堂。

唯餘一聲挑釁:“盡、可、來、取。”

***

申屠涼不是無碑境的高手,充其量只有千代境,所以他原本就沒有打算單挑江故。

他等在此處良久,自然做了周全的準備。

有人海戰術、有陣法加持、有機關陷阱,皆是用于輔助他的祝融魂。

這次與江故的對抗,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場試驗。

上有銀絲密網攔截,下有犬牙地釘阻路,被十幾根繩索交錯着圍在中間,江故也不着急,他以精妙的身法周旋其中,還有餘力跟申屠涼溝通。

他說:“沒猜錯的話,祝融魂可以裝六枚彈丸?”

申屠涼靜靜觀察着戰場,擡着左臂企圖瞄準:“是的,六枚,我剛剛用掉了兩枚,一枚清剿了叛将,一枚偷襲你未遂。”

可惜江故的身法實在太快,沒被糾纏住之前,申屠涼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出手。

江故道:“我的迫雪箭匣裏還有三根箭矢。”

申屠涼不以為意:“雖然迫雪箭匣确實好用,但十步之外,祝融魂快,十步之內……”他勾唇而笑,“祝融魂又準又快。”

隔着蒙眼布,江故已通過三重瞳解構了祝融魂,并演算出了它的射速和射程極限。

他坦言:“沒你說的那麽厲害,誤差很大,損耗很快,這種火器尚未超出時代規格,倒也不必那麽緊張圖譜洩露。”

申屠涼對他說的“時代規格”不甚理解,只道:“我創造的,我可以使用它為所欲為,別人不可以,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江故說:“一個小工具罷了,想用它直接左右戰局,還是太過天真。”

砰砰——

申屠涼抓住機會,連續發出兩枚手炮,從側方封鎖江故。

在演算中預判到了他的舉動,江故提前以圓棍支地,斜身旋踢,踹倒了半圈拉着銀絲密網的兵士。密網落下,剛好蓋住了兩枚相撞的手炮彈丸。

轟地一聲,炮死網破。

申屠涼:“……”

除掉桎梏之一,江故騰身突出重圍,直奔申屠涼而去,後者悚然一驚,但也未失方寸,反倒不閃不避地架起左臂上的祝融魂,待到江故欺近自己十步之內,便要與他拼個先手。

然而江故似乎早料到他的意圖,就在距他十二步之處,也架起了左臂上的迫雪箭匣。

咻——砰——

兩方先後扣下機括!

銀亮的箭矢飛向申屠涼的頭臉,讓他本能地偏了下脖頸,正是這一偏,之前的瞄準俱失了效用,那枚彈丸射向了他們設伏的兵士,火藥炸響,平白又損耗了戰力。

江故猛地一收攻勢,又回到了戰圈之中。

他說:“你還剩最後一枚彈丸了。”

申屠涼抿唇,暗道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位師祖,哪怕斷了一臂,又不複巅峰,這人依然是現世他所見過最強大也最從容的對手。

交手數息,他已變更了後續的計劃。

“變陣!”申屠涼大喝一聲。

圍剿江故的衆人立時轉化了陣型,不再以進攻為主,而是擺出了防禦的架勢,而對江故的束縛沒有漸弱,很快有人補上了缺口,端的是訓練有素。

“不愧是多智謹慎軍師祭酒。”江故唰然出棍,“不是要欺師滅祖麽?這就想跑了?”

“凡事不能太着急,今日就先欺師一下,來日再滅祖吧。”申屠涼道。

在江故逼近防禦陣勢之時,他準備用上最後一枚彈丸。

咻——

江故扣下機括,只見那箭矢不偏不倚,正正插進了祝融魂的膛口。

申屠涼:“!!!”

電光火石之間,他自揮一劍,果斷割開了左臂上祝融魂的綁帶,分神對陣中兵士喊道:“快散開!”

随即他大退數步,輕巧提躍,紅衣被身後的風吹起,向前伸展。

轟——

祝融魂炸了膛。

事出突然,即便出言提醒,還是有數名兵士因此受了傷。

江故緊追不舍:“我還剩一箭。”

申屠涼驀然頓住腳步,站定了說:“師祖應當知道,當年你留下的不止是原版的迫雪箭匣,還有一樣東西,威力要強大得多。”

江故也停了下來,雙方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他皺眉道:“你對它做了什麽?”

申屠涼好整以暇地說:“我對它束手無策,但這不影響它成為另一種投放于戰場的武器。”

江故勸道:“它跟迫雪箭匣不同,不是這個時代應有的規格,你掌控不了它。”

申屠涼笑道:“我大師伯和師父從不敢碰它,可若不去嘗試,怎麽知道您的心能否被掌控呢?是吧,師祖?”

江故沉默。

申屠涼示意衆人收手,兀自轉身行去:“若我身故,克林國便再無人有能力保管它,不知那會是何等後果?師祖,這最後一箭,您還要發嗎?”

咻——

江故扣下機括。

紅綢金冠跌落在雪地上。

申屠涼散發振袖,張狂而笑:“師祖,不肖徒孫失禮了,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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