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收奴

第40章 收奴

沙依格德審視着面前的稷夏老人:“你知道我中的是什麽毒?”

簡生觀說:“在祭壇上我給你下把過脈, 看過你的瞳孔舌苔,應當是中了蜥毒, 取自勾昌國特有的青腹隐瘤蜥。”

沙依格德皺眉:“你什麽時候偶給我把過脈,還看過我瞳孔舌苔?我怎麽沒有印象?”

簡生觀:“你不是發狂然後被我熏暈了嗎?”

屈辱的記憶再次襲來,沙依格德高傲地說:“差點忘了你的膽大妄為。未經允許觸碰王族身軀,意圖不軌,該把你的兩只手都給剁了!”

簡生觀反問:“我手沒了誰給你解毒?”

沙依格德噎住:“……暫且聽聽你要如何給自己脫罪,我身上的毒豈是那麽好解的。”

簡生觀道:“青腹隐瘤蜥的毒液十分特殊,服用微量會讓人神清氣爽,但若積少成多,便會讓人産生幻覺, 進而瘋癫躁狂, 到你這個地步……”

“多說無用,只要告訴我, 你有辦法救我嗎?”沙依格德打斷他。

“自然是有的, 不過頗為耗時。”

“我說的是徹底根治,不是緩解症狀。”沙依格德強調, “休想诓騙于我!”

“看來殿下是被別人騙過?”簡生觀揣測, “是不是給你開了藥方, 症狀立即得以緩解, 但之後依舊毒發, 甚至越來越頻繁?”

“你怎麽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殿下只要相信, 我真的是來救你的。”簡生觀淡然地看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沙依格德覺得自己在這個老頭面前莫名失去了尊貴與威嚴,總是沒幾句話就被打壓了氣勢。不過沒關系, 他想,反正自己命不久矣, 最差就是死得更快罷了,信他一下無妨。他可以留這個老頭在身邊,治病之餘,說不定還有其他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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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從稷夏來的……

想到這裏,沙依格德道:“好吧,既然你聲稱自己有如此能耐,我便暫且赦免你的罪,允許你成為我的奴隸。”

“……”簡生觀以為自己聽錯了,“允許我什麽?”

“成為我的奴隸。”

“我好好一個稷夏神醫,千裏迢迢來救你的命,為什麽要當奴隸?”簡生觀質問。

“不做我的奴隸,憑你犯下的罪行,有什麽資格留在我身邊?”沙依格德質問。

兩人雞同鴨講,根本談不攏。

簡生觀的計劃也被打亂了:“你等等,我們再捋一下……”

沙依格德強硬地說:“就這麽定了,奴隸,我一會兒讓治安官放你出來。曛漠的奴隸也分等級,像掮屍者和清污者那樣的,因為太過不潔,壓根就不能出現在我等貴族眼前,而你算是幸運的,能成為王儲的奴隸,你當心懷感激,好好侍奉我。”

說着他嘆了口氣,“就是年紀太大了些,也不知還能茍活幾日,看上去不大中用,重活幹不了,送出去估計也沒人要。”

簡生觀站起身,振了振袍袖:“我是來收徒的,我要當你師父。”

“……”沙依格德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停頓之後大笑不止,“你在做什麽夢?要當我師父?就你?老頭,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你不願拜師?”

“清醒一點,如果我現在留你在這兒,明天他們就會對你處以石刑。”沙依格德恢複傲慢的神态,“而我是來收奴的,我要做你的主人。”

***

最後他們也沒達成一致意見。

簡生觀堅持要收王儲當徒弟,沙依格德堅持要收神醫當奴隸,鑒于兩國的文化壁壘,兩人誰也沒有認可對方的說法。但治安官并不在意這些,他成功把這個身份複雜的稷夏人移交給了王子殿下,此後的一切責任都與他無關了。

回到王儲寝宮,沙依格德屏退了所有仆從,只留下了簡生觀。

他張開雙臂。

簡生觀坐到鋪着絨毯的矮榻上休息,給自己倒了杯果漿解渴。牢裏的地面實在太硬,餅也太幹了不好吃,他雖不甚在意,卻也不喜歡受難吃苦。

沙依格德:“……”

等了一會兒,手臂舉酸了,見這人完全沒有反應,他只好自己脫下外袍,随手丢在地上,等仆從們稍後來收拾。

罷了,外邦奴隸不守規矩,後面再慢慢教吧。

沙依格德坐到矮榻的另一端,也給自己倒了杯果漿,加了兩塊碎冰,細細品着。

他這才放松下來:“地牢不是适合說話的地方,現在我們再聊聊我的病情吧。”

簡生觀點點頭,履行起了醫者的職責,問道:“殿下是什麽時候開始被下毒的?”

沙依格德道:“約莫是六年前,但具體什麽時候,我也記不清楚。”他努力回憶,“或許是在父王生辰的夜宴上,或許是在勾昌使者的議事桌上……你說得很對,微涼的隐瘤蜥毒只會讓人感到神清氣爽,沒有任何不适,所以剛開始我自己也沒有發現。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看見許多醜陋猙獰的惡鬼堵住了我的去路,我非常恐懼,也非常憤怒,當即與他們搏鬥在一起。但它們實在太多了,殺掉一個,又冒出來許多,我想盡一切辦法除掉他們,用刀砍,用石塊砸,用火燒,最終還是被它們撲倒在地,它們朝我張開了血盆大口,要扯碎我,吞食我。

“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些惡鬼都是幻覺,但我的所作所為卻是真的,我身在聖教中,砍傷了教徒,砸毀了祭壇,還差點燒毀重要的經卷。”

簡生觀确認:“那是你第一次出現幻覺?”

沙依格德回答:“不,那是我第一次發狂。在那之前,幻覺已經糾纏了我很長一段時間,最早是什麽時候我已忘了,只記得那些惡鬼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猖獗。”

簡生觀道:“手伸出來,我給你再把一下脈。”

沙依格德依言放上手腕,沾着冰水的指尖輕輕按住脈門,竟讓他覺得十分安心,似乎本能地相信,這個人不會坑害自己。

等候診脈期間,他注意到了這人的眉眼與手背,下意識地說:“你……怎麽沒有皺紋?”

簡生觀坦然地說:“我是神醫,保養得宜不是應當的嗎?”

“世上真有容顏永駐之法,我也想試試。”

“想學的話,拜我為師。”

“……”

診完脈,簡生觀又喝了一杯果漿,說道:“勾昌國的青腹隐瘤蜥常常與赤羽草伴生,啃食赤羽草可讓隐瘤蜥呈醉酒昏睡之态。我觀殿下的症狀,似乎已服用赤羽草很久了?這是何時被人诓騙的?”

提及此事,沙依格德不免忿然:“三年前,我的幻覺和發狂症狀再度加重,從前服用的鎮定湯藥已完全失去了效用,父王便為我招募名醫,尋求治病之法。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民間傳出了我被惡鬼纏身的流言,為了避免發狂惹出禍端,我把自己關在了聖教的戒律堂中。

“重賞之下,有一名猶然人獻出靈藥,說是用赤羽草提煉而成,加入了其他百餘種藥物,能夠寧心靜氣,驅惡除魔。此人在父王和聖教長老面前承諾,只要在我發狂時讓我吃下靈藥,便能即刻見效,若有虛言,甘願承受一切責罰。

“抱着試試看的态度,他們在我發狂的時候,給我強行喂下了他的靈藥。正如那人所說,果然立刻就有了效果,我恢複如常,神智清明,似乎是好了。于是那人留下煉制靈藥的方子,得了重賞,就這麽逃走了。”

簡生觀道:“殊不知赤羽草只能暫時抑制狂躁之症,卻對毒性有着加強的作用,會導致你毒發間隔越來越短,幻覺與狂躁越來越嚴重。”

沙依格德氣得錘了下軟榻:“正是如此,如今想來,那猶然人定是受人指使,醫治我是假,來催我的命才是真!”

“我知道了。”簡生觀心中有了計較。

“什麽叫你知道了?”沙依格德急問,“我說了這麽多,你究竟打算怎麽醫治?我聽說稷夏醫道了得,有針灸刮骨,推宮換血之法,你是要用哪種?”

“那些都對你沒用。”簡生觀說,“據我推算,你還有不到半年的壽命,半年後,你會由極度亢奮轉變為萎靡不振,漸漸無法行動、無法進食、無法言語,直至死亡。”

“當真只剩下半年了……”沙依格德不禁黯然。

“所以,我們還有很充足的時間,眼下先不急着醫治吧。”

“t充足?六個月很充足嗎?”

簡生觀不慌不忙地說:“我看殿下那日在祭壇上的所為,分明還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去做,似乎也沒記着要醫治?”

沙依格德道:“我那日毒發,衆目睽睽之下失去神智,大鬧聖教典儀,亵渎烈陽輝印,足可見中毒至深,堂堂王儲的性命都不保了,還能做什麽事?”

簡生觀直言:“可殿下那并不是毒發,而是裝瘋啊。”

“你……你如何得知?”

“我騎到你身上的時候就知道了。”簡生觀說,“你踩到袍腳摔倒在我面前,便是想讓我配合你演完這一出戲。你的計劃中本沒有我,但我偶然間成了你的助力。”

“一派胡言!我已經夠瘋了,為何還要裝瘋!”

“因為殿下你還沒有放棄。”簡生觀戳破他的謊言,“你想最後搏一把,在僅剩的時限裏,去往稷夏,為自己謀得一線生機。”

沙依格德瞪大了眼,這回他是真的被吓住了。

恍惚間他意識到,這個老頭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簡生觀說:“所以,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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