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同伴

第28章同伴

餓極了的人,一旦意識到可以開飯,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秦時就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個麻木的細胞都蘇醒了過來,拼命叫嚣着要吃要吃要吃。他拿着匕首給沙鼠剝皮的時候,兩只手都在抖。最後還是賀知年看不下去了,從他手裏搶過了匕首自己來做。

秦時盤腿坐在一邊,開始深呼吸,試圖控制一下自己瘋狂的食欲。他知道人在餓極了的情況下是不能多吃的,但這個時候的食欲又往往最猛烈,很容易會讓人失去理智。

“你很冷靜。”秦時費力的把注意力從賀知年的雙手上移開,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還随手又把捆着沙鼠頭領的布帶又檢查了一遍,生怕賀知年大意,捆的太松,讓這個肥耗子再逃走了。

沙鼠王一動不動地癱着,手腳松軟,尾巴也軟綿綿地垂着。沙鼠群則圍成了一個圈子,有些焦躁不安地守着它們的頭領。

賀知年頭也不擡的哼了一聲,“生活所迫啊。挨餓的次數多了,自然就有經驗了。”

秦時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好奇的問他,“為什麽會經常挨餓?”

他覺得賀知年本身的儀态風度、以及他帶着兩名随從的事實都昭示着他的出身應該是不錯的。在這個時代,貧富、階級之間的差距幾乎是不可逾越的。貧家子弟或許會經常忍饑挨餓,但富家子弟,又有什麽樣的機會挨餓?

賀知年挑眉看了看秦時,覺得他一邊咽唾沫一邊拼命轉移注意力的樣子挺有趣。乍一見這個人的時候,他還以為這是個剛還俗的和尚,後來接觸多了,就會察覺他跟出家人可沒半點兒關系。

尤其現在這個時候,能對着一堆耗子的屍首流口水,這肯定不是出家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來歷成謎。穿着打扮、随身物品都非常奇特,比如匕首的制式、水囊的樣子和材質,他就從來沒見過。

沒有在隴右一帶的世家大族找到可以對應的線索,賀知年甚至開始懷疑他會不會是長安城裏的門閥在暗處培養的殺手之流。

但這個懷疑也被他自己打消了,因為秦時的性子實在不像。他太直白,從他號召院子裏的人跟他一起拼命,賀知年就有一種感覺:這個小子應該是在一個衣食無憂的環境裏長大的。

秦時身上有一種奇異的傲氣,甚至還有幾分不自覺的任性,讓賀知年覺得,他一定是在一個倍受寵愛的十分寬松的環境裏長大成人的。

他猜不出秦時的來歷。

秦時還在等着賀知年回答他。

賀知年就笑了笑說:“我家境還不錯。不過,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常年在外,家中是繼母操持家務。她對我十分厭惡,下人們見風使舵,對我這個小孩子自然不會多麽盡心,挨餓受凍都是家常便飯。”

秦時皺眉,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他最痛恨的就是磋磨小孩子,或者虐待小動物的人。這種人自己懦弱卑劣,卻在更弱小的同類身上尋求掌控的快感。

簡直不配為人。

“我還沒說完呢,”賀知年被他的表情逗笑,唇角微微挑起,“後來我舅舅舅母發現了,就強行把我接走。我是在舅舅家長大的。再後來自己去投軍,行軍打仗,自然也少不了會遭遇困境,只是挨餓的話,又算得了什麽?”

秦時不由得點頭,這句話真是說進他的心坎裏去了。他在現代社會裏的時候,也經常會被送去做野外生存訓練,或者遇到出任務跟總部失聯的狀況。在那種情況下,還不知會遇到什麽野生妖族,保住自己和戰友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挨餓,确實不算什麽。

秦時焦躁的心情也平息了許多,他在賀知年身上找到了一種戰友一般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仿佛是一種源自心靈深處的直覺,告訴他賀知年這個人也曾經上過戰場,遭遇過種種危險,有過與他相似的經歷。

這種找到同伴的感覺,帶給秦時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賀知年試了試空氣流動的方向,把剝下的沙鼠皮往下游的方向挪了挪,堆在一起用火折子點燃,然後用匕首挑着處理過的沙鼠肉放在火上烤。

沙鼠皮富含油脂,倒是很快點燃了,只是會冒出煙氣,而且味道也不太好。好在地洞高闊,空氣流通的狀況也好,不至于熏到他們。

點燃的鼠皮也對遠處的沙鼠們造成了一定的威吓,令它們又向後退開了一段距離。

秦時雖然餓得眼冒綠光,也對他的做法表示贊成。畢竟沙鼠常年生活在地下,出入的都是陰暗潮濕的環境,誰知道它身上攜帶了多少病菌。要是他們吃了生食,在這樣的環境裏生病,那真是離死不遠了。

賀知年把挑在刀尖上烤得表皮發焦的沙鼠肉遞給了秦時。

秦時一口咬下去,覺得魂兒都飛了。這一刻,他顧不上考慮燙不燙、有沒有徹底烤熟的問題。他的全世界就容得下這一只烤焦了半邊的沙鼠。

第一只被他狼吞虎咽的吃幹淨,第二只又遞到了他面前。

秦時幾乎是動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繼續狼吞虎咽的沖動。他在這裏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同伴。而“同伴”的身份,意味着他們要公平地分享資源。

“給我。”秦時不去看那塊遞到他面前的肉,“我來烤。”

“你先吃。”賀知年低頭掃了一眼他的手。秦時的手指仍在抖,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秦時沒力氣跟他吵嘴,擡手把匕首搶了過來,将刀尖上挑着的沙鼠遞給了賀知年,自己從腳下的石頭堆裏拎起另外一只剝了皮去除內髒的沙鼠開始在小火堆上翻烤。

賀知年微微一笑,也沒有推辭,低頭撕咬起來。

饑餓引發的想要瘋狂進食的沖動慢慢平息下來,秦時覺得自己的腦筋都變得清楚了。

有了親身經歷,他有些理解為什麽餓久了的人,有的真會被自己活活撐死。因為那股瘋狂進食的沖動,真的會吞噬掉理智。

還好他挺過來了。而賀知年看上去比他還要冷靜一些——或許真是挨餓的次數太多,抵抗力都跟着增加了。

鼠皮生起的火堆沒有那麽耐燒,至少不夠他們把所有的鼠肉都烤好。于是他們只能把剝了皮的幾只簡單烤一烤吃掉,其餘的挑了幾只看着肥壯的,把尾巴系在一起帶着走。

接下來還不知能不能找到吃的,地洞裏溫度較低,這些沙鼠短時間內是不會腐壞的。

在點着了沙鼠的鼠皮之後,賀知年就十分寶貝的将火折子收了起來。這會兒他們除了火堆,還有鳥蛋可以照亮。

鳥蛋被秦時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距離火堆不遠不近的地方。鳥蛋的孵化是需要溫度的,但溫度又不能過高。

秦時一邊收拾沙鼠,一邊朝着鳥蛋的方向掃了一眼。鳥蛋還是一動不動地縮在碎石堆裏。他有些失落的收回視線,忽然生出一種不大對勁的感覺。

秦時再一次朝着鳥蛋的方向看了過去。鳥蛋還是那個鳥蛋,但被他們捆住手腳扔在地上的沙鼠王卻好像變換了一個姿勢。

秦時起身,走過去用腳尖踢了踢沙鼠王,卻見它一個跟頭翻起來,十分靈活的撒腿要跑。秦時眼疾手快地一腳踩住了它的尾巴。

“唧!”它發出了一聲慘叫。

另一邊,賀知年的反應也快,他手裏還拎着秦時的匕首,眼角的餘光瞥見這一番變動,擡手就把匕首扔了過來。

匕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亮光,篤的一聲紮在地上,距離沙鼠王的尖鼻子還不到兩寸距離。這灰胖子要是跑得再快一些,就要一頭撞在刀刃上了。

沙鼠王也被這一招給吓到了,它十分拟人化的哆嗦着向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下來,好像手腳都被吓軟了似的。

但秦時可不敢相信它的演技了。他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把它從地上拎了起來,“行啊,灰胖子,你心眼挺多的啊。”

沙鼠王一雙小眼睛叽裏咕嚕地轉了幾圈,看看賀知年,再看看秦時,甚至還偷瞄了幾眼地洞深處,似乎在打量自己帶來的那些鼠子鼠孫。然後它放松手腳,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純良無害的表情來。

“你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不解釋。”秦時對賀知年說:“要不還是打斷它四條腿得了,我看它還能怎麽跑。”

話音未落,就見沙鼠王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瑟瑟發抖起來。

秦時瞅一眼沙鼠王的小爪,覺得這麽細的爪子,根本就用不着使勁兒,掰一下估計就斷了。

大約他的目光太直白。沙鼠王竟然神奇的領會了他的意圖,它擡起前爪做了一個類似于阻擋的手勢,可憐巴巴的開口說道:“大人,饒小的一命吧!”

秦時手一抖,險些把它給扔出去。

這,這還是耗子嗎?!

它竟然說人話了!

賀知年快步走過來,從他手裏接過了沙鼠王,冷笑着說:“剛才就看你不對勁。這是不裝了?”

沙鼠王搓搓手,一張毛臉上艱難地擠出一個有些讨好的表情,“哪兒的話,兩位大人氣度不凡,小的……”

賀知年手底下晃了晃,沙鼠王識趣的閉嘴,眼神可憐巴巴。

“這裏是你們的地盤?”

沙鼠王一臉讨好地對手指,“這個……倒也不是,我們平時只在城外活動,大河的上游有一片草灘,有好多野草,我們在那裏還可以抓一些小蟲子什麽的……”

賀知年不耐煩,總覺得這個小東西一臉奸猾相,好像在跟他們繞圈子,“那你們怎麽跑到城裏來了?”

“還不是那只大鳥!”沙鼠王一臉怨念,“它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三天兩頭來我們洞口附近轉悠,抓走不少兒郎……沒辦法,我們只能躲在洞裏,盡量少出門……”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覺得它說的應該就是姑獲鳥。

“誰知道這還沒完!”沙鼠王氣憤的說道:“大鳥三天兩頭來打獵這就不提了,沒想到它後面又引來了另外的一個大怪獸!它倒是不吃我們,只顧着追大鳥,但它個頭太大了,它在草灘上轉悠一圈,我們住的洞一大半兒都被踩塌了!”

沙鼠王的小爪爪氣得直抖,眼睛也紅了,“這下我們的孩子不是一只一只被叼走,變成了一窩一窩被踩死!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轉移到地下。沒想到大鳥和大怪獸在外面鬥了這麽久還不走!我們都快要餓死了!”

沙鼠王看看賀知年,再看看目瞪口呆的秦時,努力擠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我們這不是……這不是餓壞了嘛。兩位大人,您二位就繞了小的吧……我給您二位帶路,一定把你們從這裏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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