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姐（中）

阿姐（中）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多年未至，揚州依舊是那個揚州，明月依舊是那輪明月，李相夷的故事依舊在揚州流傳，經久不衰。

但人卻不再是那個人了，李相夷已經是李蓮花了。

蓮花樓目标太大，揚州又是當年四顧門的據點，李蓮花只好将樓停在城外。

路過一家客棧時，裏面正在講李相夷的生平，趙清寧雙眼一亮，拽着李蓮花就往裏面走，要了個包廂，點了幾道菜也不吃，就捧着臉坐着聽說書先生講。

“李相夷十五歲就戰勝血域天魔，成為天下第一，十七歲建立四顧門，二十歲成為問鼎江湖成為武林盟主……”

李蓮花自嘲道：“李相夷年少桀骜我行我素，不過是個薄情寡義之人罷了。”

“不許這麽說。”趙清寧聽他這樣嫌棄自己，估計是心理陰影又犯了，重重放下茶杯，“你要記住一句話，牢牢記住——世界上沒有人比自己更值得去愛。明白嗎？”

李蓮花垂下眼眸：“明白了。”

可我看你壓根兒就不明白。趙清寧冷笑。

“東海一戰……”

趙清寧越聽越奇怪，“他們不知道你被下了毒？”

李蓮花沉默地搖搖頭。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萬分的不對勁。

趙清寧掰過李蓮花的臉讓他對着自己，“你是不是知道給你下毒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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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難堪地點頭，默認了。

趙清寧狠狠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是誰？”

李蓮花沉默不語。

趙清寧咬牙切齒：“是誰？”

李蓮花繼續沉默。

趙清寧倏地一笑，“事不過三。我再問一遍，是誰？”

“是……”李蓮花嗫嚅着一字一頓道：“雲、彼、丘。”

“啪嗒”一聲，趙清寧面無表情地捏碎了茶杯，李蓮花驚慌擡頭去看她的手，發現沒有受傷才放下心。

“你知道，你一直知道卻不願意去為自己報仇，為什麽？”

“當時我從海邊醒來回四顧門的路上，聽到百姓抱怨，等回四顧門的時候，聽到他們說我死了說我自大說要解散四顧門，當時四顧門裏幾乎全是傷員，哀鴻遍野，五十八位随我出戰的兄弟盡皆喪命，是我對不起他們，我沒有臉面再回去……”

“所以你就原諒了給你下毒的人？”

“是。若不是因為我，師兄不會死，五十八位兄弟不會死，四顧門不會解散……”李蓮花紅着眼道。

“李蓮花，你應該向雲彼丘報仇的。”趙清寧依舊面無表情，“你可以原諒他，但你能替那五十八位追随你的義士原諒他嗎？若不是因為雲彼丘給你下了碧茶之毒，笛飛聲根本不是你的對手，若是你沒有中毒，有你在，那些義士壓根兒就不用死。你明白嗎？雲彼丘他必須死，他必須為當年的事償命！更何況，李相夷匡扶天下正義，為江湖尋得一片安寧，他沒有錯。”

“十五歲的天下第一，狂點兒怎麽了？我若是十五歲就成為天下第一，我娘能請全城人吃三個月的流水席，我爹能把族譜撕了從我開始寫。李蓮花，李相夷沒有錯。四顧門沒了誰都可以，沒了李相夷，不行。事實證明，四顧門沒了李相夷，真的不行。”

“是這樣嗎？”李蓮花迷茫了，趙清寧的說法颠覆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原來雲彼丘應該償命嗎？原來李相夷沒有錯嗎？原來年少狂傲不算蠢事嗎？原來他和師兄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正确的嗎？

“是這樣。”趙清寧肯定他腦海裏此刻的想法，溫言安慰，“李相夷沒有錯，李蓮花也沒有錯。”

“阿姐。”

“嗯？”

“等會兒我們就去普渡寺吧。”李蓮花此刻只覺一直籠罩在眼前的迷霧突然散了，心境又有提升，“我想給五十八位兄弟立長生牌位。”

“好。”

李相夷是在揚州城建立的四顧門，從十七歲到二十歲，他一共在這裏待了三年。

趙清寧亦步亦趨跟着他上了清源山，二人皆未用內力，亦未用輕功，就這麽一步一步非常老實地爬山。

結果爬到一半趙清寧撐不住了，她從來就不是個運動愛好者，“我不行了弟弟，咱們先歇息會兒吧。反正普渡寺也不會跑，早去一時晚去一時沒什麽區別。”

趙清寧氣喘籲籲癱軟在地靠着大樹休息，李蓮花只好蹲在她身前示意她上來，“阿姐上來吧，我背你。”

趙清寧一把抱住他脖子，感動得熱淚盈眶，“花花你真好。”

“咚……”

普渡寺裏傳來鼓聲，晨鐘暮鼓，到了用晚飯的時候了。

二人從客棧出來就直奔普渡寺，在客棧點的菜也沒用，光聽故事去了，一路上山更是餓得很，正巧趕上晚飯，李蓮花放下趙清寧熟門熟路地帶着她去齋堂用飯。

飯畢，李蓮花拉住一個小僧侶，“小師傅，勞煩你告訴無了大師，有故人在故地等他相見。”

“好的。”

“故地？”

“其實就是我以前還是李相夷的時候，經常外出辦事，深夜回四顧門怕惹阿娩擔心，于是無了在普渡寺給我留了一間禪房供我暫住。”

李蓮花推開房門，拿出火折子點上油燈，靜待無了的到來。

趙清寧見他不用內力點燃油燈，心想他是真的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無了聲音從門外傳來，“李施主，許久不見了。我給你去了這麽多封信，你可總算是願意見我了。”無了見屋裏還有一位女子，遲疑道：“這位是？”

“這是我阿姐，趙清寧。”

“原來是着手成春趙女俠，失敬失敬。”

“大師擡舉了。”

“老衲聽聞，雲彼丘十年來自閉于百川院。老衲貿然猜測，他就是當年為李施主下了碧茶之毒的人。”

“和尚你猜的不錯。”

“知你出事後，雲彼丘後悔莫及，遂趕去東海尋你數月，未果。白院主找到他時，他竟無半分抵抗之意，當場被白院主一劍穿胸。幸好紀院主及時查明了，他确系為奸人所惑，并非真心要害你。于是就派人救下了他，留了下來。”

“可雲彼丘十年來畫地為牢，不肯寬恕自己。”

趙清寧聽了這番話硬生生被氣笑了，“笑話，被奸人迷惑，并非真心加害，畫地為牢？不肯寬恕自己？雲彼丘要是真不肯寬恕自己，怎麽不以死謝罪，說的冠冕堂皇畫地為牢，實際上還當着百川院的院主手握大權一點兒沒委屈他！他但凡還有點兒良心，早就該自絕到地底下給被他害過的人賠罪了。做過的事，難道就因為不是真心，就可以原諒？！”

“百川院盡是些泥豬爛狗的玩意兒，包庇兇手，門主被下毒的事被瞞的死死的。”

無了被問住，半晌沒說出話，最後只默默嘆了口氣，贊同了趙清寧的說法。

“李施主，雖然你現在臉色看起來很好，但老衲還是得勸你，早日尋找碧茶之毒的解藥啊。十年時間不多了。”

李蓮花真誠地笑了，他伸出手腕讓無了把脈，“和尚，我的毒一年前就解了。”

無了一探脈象，果如李蓮花所說，“了不得了不得，李施主吉人自有天相，老衲能問問是怎麽解得嗎？”

“是阿姐替我解的。”

“趙女俠果然是着手成春啊！”

“大師過獎，還得多謝大師當年為舍弟壓制碧茶之毒，才能讓他等到我給他解毒。”

“和尚，我此次來普渡寺，是想為東海戰死的五十八位兄弟立長生牌位，點往生燈。”

“天色已晚，寺中僧衆早已歇下，二位施主也請早些休息，待明日我召集僧衆替追随李施主的五十八位義士做法事。”

“趙女俠請随我到女眷住所休息。”

趙清寧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心裏想難怪閨蜜談起李蓮花時總是落淚，這經歷實在是過于慘烈。

想起雲彼丘，趙清寧面目扭曲，早晚有一天，要讓他嘗嘗李蓮花受過的痛苦，就讓他痛個五年再殺了他給東海戰死的人給李相夷報仇吧。

第二天一早，趙清寧就趕到寺廟大殿，和李蓮花一起參拜替五十八位義士祈福，僧衆敲擊着木魚，口念往生經，共念了五十八次，李蓮花雙手合十，在心裏默念道：“諸位兄弟，願佛祖保佑你們投個好胎，之前是我着相了，一直沒為你們供奉香火立牌位，你們放心，我李相夷，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法事完畢，李蓮花武學上又有突破。

趙清寧人都麻了，不過好在這次李蓮花突破時克制了自己的內力，不然繼漢中城滿城花開後揚州城滿城花開，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趙清寧給普渡寺捐了三萬兩，說是要報答無了的恩情。

二人下山時用了輕功，因為趙清寧眼饞情報機構太久了，對袖月樓真的是垂涎三尺。

“弄影姑娘！”袖月樓老鸨驚叫道。

李蓮花偏頭噴出一口茶。

趙清寧臉色僵硬，“冷袖，你這袖月樓經營多久了？”

“姑娘，袖月樓在揚州經營快四十年了。”

趙清寧看了看約摸三十五歲上下的冷袖，“四十年前，你才不到十歲吧？”

“姑娘，之前袖月樓不叫袖月樓，只是因為我和心月才改叫這名的。”

哦。一個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個舞低楊柳樓心月。

“那我買你這袖月樓需要多少銀子？”

“大概，連樓帶人一起，至少，三十萬兩？”

“花花，給錢。”

“哎喲，姑娘，公子，你們真是爽快人，從現在開始，袖月樓就是你們的啦！”

“別急，我還需要你替我做事。附耳過來。”

冷袖聽完，知道她是想建立一個情報所，于是拍着胸脯保證絕不讓她失望，讓她過一個月來檢查她的訓練成果。

“對門江山笑生意如何？”

冷袖不屑，“也就那樣。”

那就是不錯了。

“買下江山笑需要多少銀子？”

“大概和我們袖月樓一個價位？”

趙清寧又去了對門豪擲萬金買下了江山笑，為此李蓮花還笑道：“江山笑與袖月樓互為競争對手，你把它們都買下，旁人不曉得，來回走動，這錢左手倒右手，還是到了阿姐手裏。”

“知道就好。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