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宵練（中）

宵練（中）

李蓮花解開搭扣打開匣子，只見裏面赫然是一條珊瑚嵌佛珠手串，珊瑚被打磨得極圓潤光滑，珊瑚珠是空心的，裏頭被鑲了錾刻着“福慧雙增，吉祥如意，智慧無量，身心自在”幾句佛語的佛珠，珊瑚珠共九顆，其間細小金珠相連，拿紅線穿了，心意十分到位。

“原來是手串，做工頂頂精致，阿姐怎麽想到送這個？”

“從前看你左手一直待着手串，突然沒了看着不習慣，所以難得有空去了西湖靈隐寺求了佛珠。”

“阿姐有心了。從前那條手串是阿娩送我的，雖然早和她說了留下手串我做個紀念，但我與她的婚約既已解除，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戴着舊物給她惹麻煩，所以那手串後來被我放蓮花樓了。”

“戴上吧，願你從此順遂無虞。”

李蓮花将手串套進左手，雪白腕骨與鮮紅珊瑚，兩相映襯，像極了盛開在雪地的紅梅。

從趙清寧第一次給他慶生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個年頭，每年趙清寧對他的期許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

李蓮花長命百歲。

李蓮花仲夏時分回來了一趟，專程從西南趕回揚州為趙清寧賀生辰，此後直到中秋才回來。

自從上次李蓮花同趙清寧告別，趙清寧不經意從發間扯下一縷頭發後，開始積極貫徹早睡早起修身養性的策略，每天亥時初就入睡，辰時起床，有時間就在院子裏練練純陽劍法，入睡前一碗八珍飲更是從不落下。

趙清寧手持銀制小剪刀，刀尖對着雀躍舞動的燭火，正準備剪下燭芯熄燈就寝，忽然聽見房頂上似乎有動靜。

當下束好外衣飛速步到中庭，擡頭只見李蓮花長衫飄飄，身後是萬頃月光，好似即将飛升而去的仙人。

“吓死人了，怎麽不聲不響地就回來了？回來了也不去睡覺，大半夜的跑我屋頂上幹嘛？”

這話一出口，李蓮花就知道趙清寧又忘了今天是她生辰，至于雪霁山莊這麽多人為何不提醒，也有趙清寧不喜過生辰的緣故。

“我好心回來給阿姐慶生，阿姐就這麽對我啊？”李蓮花狀似傷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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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寧“啧”了一聲，靜靜地看着他演，戲精遇戲精，要麽不接招，要麽和他“巅峰對決”，趙清寧并不是很想大半夜的和某人在屋頂上“巅峰對決”。

李蓮花見她不接招，大感無趣地搖頭：“今夜有風有月有花有酒，阿姐快上來吧，我給你準備了好東西，你肯定很感興趣。”

趙清寧足尖一點，借力飛上屋頂同他一并坐下，伸手道：“東西呢？拿出來吧。”

李蓮花打趣：“诶你可真是半點兒不懂得矜持。”說着将身側裝有禮物的兩個長條匣子推給她，“速速拿去，速速拿去。”

趙清寧毫不猶豫地打開匣子，挑眉看向匣子裏的禮物。

是一支玉笛，以及一柄長劍。

不過長劍在朦胧月色下只能觀其光亮，不能見其形。

趙清寧素來對奇珍異寶可謂見多識廣，僅憑一眼就認出這柄劍恐怕是與“含光”、“承影”并稱為殷天子三劍的“宵練”。

至于李蓮花為何要送“宵練”，而不是其他名劍，就得從趙清寧本身說起。

趙清寧是個萬花，這沒錯。可她同時也是個純陽，雙開號就是這麽肆無忌憚，雖然純陽是小號，但這并不妨礙她想萬花就萬花，想純陽就純陽，想合體就合體。雖然平常無論哪一個號她都沒怎麽具體展現，但是玲珑館書房放置的醫書藥材和道經劍法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着的。

李蓮花觀察入微，有了想法後就即刻付諸于實踐。而與道有關的劍，天下寥寥無幾。于是在翻遍道家古籍，終于在《列子·湯問》的篇章中尋到“道劍”蹤跡。李蓮花倒是知道宵練的名頭，宵練乃上古十大名劍，玄之又玄，不知真假，但李蓮花還是拍板決定去找，沒想到還真就給找着了，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至于《列子·湯問》裏說的不可殺人，李蓮花另有一番看法，劍是武器，武器造出來就是給人用的，不然拿來供着嗎？而且他相信趙清寧心明澄澈，絕不會濫殺無辜。

趙清寧挑眉，率先執起玉笛，輕柔撫摸其上縱橫紋路，李蓮花适時介紹道：“此笛是我在玉城一位朋友那裏得來的上好白玉雕刻而成，想着阿姐出生在荷花誕辰，花紋便刻了荷花荷葉。”

李蓮花唯一一次見趙清寧的武器就是在二人重逢後中秋時的漢中城，她興之所至吹了一曲碧海潮生，此後再也沒拿出那支碧玉笛。至于在萬花谷見的璃光浮遠與鯨落，在此方世界确實招人眼球，遂也只見了一次。

二人駕着蓮花樓游歷時，趙清寧雖然也吹過曲子，但樂器只是随手砍的竹笛。李蓮花記在心裏，讓袖月樓打聽大熙最好的玉石所在地，一處一處找過去，總算在玉城找到了品質可比碧玉笛的玉石。

于是玉城在短短一年時間裏，贏得了姐弟二人的相繼光顧。

“又能握劍又能下廚，還能雕刻，花花你可真真是有雙巧手。”趙清寧真心實意地贊嘆道，同時心裏又湧上一抹微不可查的惋惜，蓋因她想起了七秀坊那位被賤男人傷了手又傷了心的琴魔高绛婷。

“至于另外一柄劍，想必阿姐也猜到了，這柄劍就是殷天子三劍之一的宵練。”

上品含光，中品承影，下品宵練。

不是李蓮花不想給趙清寧含光，按列子湯問所言，上品含光入道合體，中品承影遇道引信，下品宵練按道守習。趙清寧人瞧着似是入道合體了，只是心卻還在按道守習處徘徊。

李蓮花天賦異禀，劍胎武骨，執劍十餘年，自然知道一個劍客什麽時候該拿什麽樣的劍。哪怕是一縷風、一片葉、一朵花、一滴雨，當一名劍客真正修至至臻之境時，無劍亦可殺人，李蓮花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狀态。

殷天子三劍，李蓮花皆已通過各種以理服人的方式拿到手，待趙清寧踏破虛空，李蓮花就将含光承影一并送給她。

“宵練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吹毛立斷削鐵如泥，實乃防身利器。阿姐快試試趁不趁手。”

劍鳴清脆，似龍吟鳳啼。

她執劍在手，躍躍欲試般挽了幾個劍花，雙眼亮閃閃地盯着李蓮花一動不動。

李蓮花是個極好的陪練，只要旁人是真的想和他對招，他總會以一名劍客最誠摯的态度來對待。

看出趙清寧想過招後，李蓮花搖頭溫柔輕笑，刎頸自他廣袖中滑落，應她所求。

兩人在屋頂上對了百招。

“不打了不打了。和你打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李蓮花是每次對練都有新感悟，下次再見總能更上一層樓，趙清寧能在他手下走過百招還不留心理陰影，也是挺不容易的。

“那我下次讓讓你？”李蓮花摸摸鼻子試探問道。

“別別別，你要是讓我，會讓我産生錯誤認知的。”如果李蓮花真的讓了趙清寧，她怕是會認為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到時候可以想見某人該有多飄飄欲仙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人生苦短，一輩子最怕的就是不合時宜囿于自滿自得——不合時宜的認知，過度自信以至于看不清當前的局勢，都會讓本來好好的人生陷入險境。

李蓮花飛身掠下屋頂，背對着趙清寧揮了揮手，“走了，回去睡覺了。中秋見。”

“中秋見……”趙清寧看月看花看背影，最後幽幽嘆了口氣。

對于李蓮花千裏迢迢趕回雪霁山莊給她送生辰禮這件事，趙清寧是既開心又傷心。

開心的是他時時刻刻記着她的生辰，傷心的是也是他時時刻刻記着她的生辰，每次慶賀都在提醒趙清寧，她又老了一歲，真是痛苦。

不過李蓮花今次送的禮物倒是給了趙清寧靈感，她正糾結下次李蓮花生辰送什麽呢。送武器好啊，李蓮花雖有刎頸，可若想不暴露身份，又不能時時用，總不能讓他回回用樹枝吧，那也太慘了。

再度見李蓮花，果不其然是中秋。

夜空湛湛，無風無雲，丹桂飄香，圓月如盤。

今年中秋的月是淡淡的金色，往常凄清的月光倒好似夾雜了暖意。

揚州城歡聲笑語，街頭巷尾人頭攢動，高樓彩綢，急管繁弦，小橋流水，花燈游船，舞樂百戲圍觀者衆。

往常中秋，最熱鬧的是袖月樓江山笑，可自從李相夷以劍為筆胭脂作墨在袖月樓題了一首《劫世累姻緣歌》後，袖月樓就興起了中秋詩會的傳統，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袖月樓打的是一個利用李相夷天下第一的名人效應造勢斂財的主意。

但不得不說，這個主意打得非常好，弄出這個詩會的人真是個人才，靠着這個詩會，袖月樓從與江山笑平起平坐變成了力壓江山笑成為揚州第一青樓，賺的盆滿缽滿。

趙清寧也是買下袖月樓後才得知袖月樓還有這麽一個傳統，大喜過望，命令袖月樓每年中秋詩會的主題都要以歌頌李相夷為主，凡是參加詩會且作了詩的，一律有賞，前三甲能得五百兩銀票，頭名更是可以獲得千兩黃金。

李蓮花聽聞時，人當即眼前一黑，撫着胸口倒抽一口涼氣，一臉震驚痛苦地表示這和大庭廣衆扒光衣服扔大街上有什麽區別。

趙清寧圍着他繞圈：“多好的機會啊，宣揚李相夷天下第一，這不好嗎？”

李蓮花求她放過弱小無助的自己：“不好！哪裏都不好！我可求求你了，趕緊收了你的神通吧。李相夷做的那些事，簡直是個大寫的中二少年黑歷史！真是想想都讓人覺得窒息。”

趙清寧蹙眉，争辯道：“什麽中二黑歷史？我不允許你這樣作踐自己妄自菲薄，這明明是光輝歷史，就該好好傳頌！你放心，有我在，李相夷會一直穩坐高臺。”

“再說了，宣揚的主角是李相夷，你是李相夷嗎？啊？”趙清寧拿着從前李蓮花誓死不承認自己是李相夷的往事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