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二
第七章 二
天剛蒙蒙亮,他們已經準備就緒。小璿穿了一身石青色衣褲,手腕處銀镯丁丁,雙鬟上還插着嵌松綠石的銀步搖,傅懷仁不由搖頭嘆息:“閨女,你……我們是逃難啊!不是去看大戲。”
小璿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穿戴,不明所以。
鐵珩一把揪下廚房的藍花布簾,又扔在地上踩了幾腳,給小璿連頭帶臉圍上。小璿急得要哭:“這是幹什麽?弄了我一頭灰!”
傅懷仁瞪眼:“傻丫頭,別鬧了!小鐵這是為你好!”
他們和一大群人擠着出了城,這個民風淳厚的小鎮,幾天前還是潰兵和流民的避難之所,如今卻也加入背井離鄉的行列。失陷的隆德據此不足百裏,彪悍的騎兵說到就到,陽春鎮城小無援,漳河南岸就是相州城,城牆高大堅固,大概還可以抵擋一陣。
太陽蒼白如紙片,從堆積的陰雲中偶爾露出來,試圖給大地多一些暖意。
寒風中,人群艱難地向前移動。
他們來到漳河北岸,已經是中午時分。卻發現河上的木橋已經被燒毀了,可能是昨夜禁軍潰敗經過,順便斷了敵人追擊的路線。
可是這一來也斷了災民的去路。
因為近幾天天氣和暖,河畔的冰已經化得支離破碎,露出下面奔流的碧水。
岸上的人越聚越多,亂哄哄地出着主意,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依然往前擁,一時擠成了一團。
鐵珩一直盯着陽春鎮方向,問道:“附近還有別的路嗎?”
小璿往西一指:“往那邊十多裏,還有一座石橋。可這樣一來一回,要繞很多路,天黑也走不到相州。”
鐵珩壓低了聲音對傅懷仁說:“先生,總停在這可不行,太危險!”
傅懷仁看看眼前騷動不堪的人群,點頭道:“去那座橋再碰碰運氣也好。”他們沿着漳河向西走去,不少人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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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如鐵,朔風冷得像刀,一陣一陣吹入衣服,叫人瑟瑟發抖。
走了一個多時辰,石橋還遙望無蹤,小璿越來越慢,呻吟道:“爹爹,我腳好痛。”
傅懷仁看女兒一臉風霜疲憊,心疼不已:“停下歇會兒吧。”小璿打開包袱,拿幹糧分給大家吃。傅懷仁看天色喃喃說道:“這風刮得這麽兇,不出一天,漳河就又凍上了。偏生在這個時候開凍,真是天意弄人。”
忽然遠處開始沸騰起來,孩子哭,女人叫,更摻雜着散亂的馬蹄聲。
鐵珩正蹲在河邊取水,聞聲一把扔下手裏的東西,轉身就向回跑。
幾個西隗騎兵從人群後沖出來,他們鞍子前後,都系着搶來的包袱。幾匹馬轉眼之間就到了跟前,他們二話不說,馬刀揮舞,長槍直刺,一片慘呼聲,幾個人已經身首異處。
血雨在寒風中噴灑,紅得觸目驚心。
人群一下炸了鍋,幾個西隗兵大呼小叫,縱馬追逐着逃跑的衆人,好像在追趕一群獵物。
鐵珩離小璿和岳朗還有十幾丈遠,被亂跑的人們擋着,怎麽也跑不過去,急得幾乎哭出來。
騎兵如同數只寒鴉,帶着黑影掠過人群,刀箭帶起一波一波血光。
岳朗尖聲叫道:“姐姐!”
一個西隗兵彎腰下探,一把抓住了小璿的腰帶,把她拖上馬。小璿拚命掙紮着,手足胡亂揮舞,頭巾啪地被打掉,一頭秀發被風吹得四散。
鐵珩疾奔中張弓搭箭,弓弦震空,利箭帶着風聲直取前胸。
那兵哪想到這群綿羊般的衛國百姓中,居然會飛出一箭,可他畢竟功夫了得,在最後關頭避開了要害,只射中肩窩,疼得悶哼一聲,伏在馬上。
小璿趁勢掙開魔掌,從馬上摔下來。
幾個西隗兵看見同伴受傷,再也顧不得搶東西搶人,一起催馬掩殺過來。
小璿踉踉跄跄爬起,向父親跑去。傅懷仁張開雙手,想跑到女兒身前把她護住……
一支長矛“嗖”的一聲紮進她的後背,透出前胸,小璿又跑了兩步,斜斜倒了下去,被奔過來的傅懷仁接到懷中。
馬刀裹着風劈向他們父女,傅懷仁只顧着女兒,根本不知閃躲,眼看二人就要血濺當場。
就在這個當口,一道寒光破空飛來,把那柄馬刀連手齊腕斬斷,西隗兵從馬上摔下來,疼得抱着半截斷腕在地上打滾。
鐵珩幾乎踩着馬刀的嗆然落地聲趕到跟前,他抄起剛才扔出的長劍,反手穿透西隗兵咽喉,狂飙的鮮血濺了一身,他也顧不得擦,對着岳朗大喊:“快跑!”
不遠處岳朗拿金絲匕首擋在胸前,還在傻呆呆地站着,根本不會動。鐵珩情急之下,聲音都撕裂了:“小朗快跑!”
鐵珩和身飛撲,抱着岳朗在地上一滾,但終於慢了一拍,肩上重重挨了一刀。他忍着疼,反手砍向馬蹄,戰馬轟然倒地,把這個西隗兵摔出了老遠。
這兵極是彪悍,在地上滾了幾下已經站穩,大喝一聲,馬刀潑風一樣朝鐵珩砍過來。
鐵珩自幼和伯父和堂兄們學劍練劍,後來又經常跟着老兵陳成比對,卻從沒真刀真槍和人動過手,此時全憑一時武勇和滿腔悲憤出手,出手全是同歸於盡的招式。與敵人刀劍相交幾個回合,手腳施展開,心中略定,越打越是得心應手。
但是肩膀上中的一刀疼得火燒火燎,血不停往外滲,衣服紅了半邊。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抄起木棒和石頭朝西隗兵打去,雖不敢短兵相接,卻着實擾亂心神。這西隗兵一會就被鐵珩撿個破綻,一劍刺中胸口,血如湧泉,眼見是不活了的。
可惜一片混亂中,剛才中箭的西隗兵早已撥轉馬頭,向來路狂奔而去。
鐵珩知道他是去叫援兵,急急張弓搭箭射去,怎奈肩膀有傷,幾箭都沒能射中要害,再回手時箭壺裏卻已經空了。
小璿躺在父親懷中,兩鬓秀發淩亂,嘴角都是溢出的血,襯得清秀的臉龐更是慘白一片。
鐵珩一看她的傷口,心中冰涼,知道不過是熬時候罷了,傅懷仁更是清清楚楚,正含淚用金針針灸止痛的穴位,盡量減少她的痛苦。
小璿想為父親擦淚,卻再也擡不起手來,她輕聲說:“爹,你別哭啦,我一點也不疼。”傅懷仁聞言啊啊地哭出聲來,抱着女兒痛不欲生。
岳朗握住她手,顫聲叫道:“小璿姐姐。”
小璿輕輕轉過頭,費力地挑了挑嘴角:“真好,小朗終於肯叫我姐姐啦。”她晶瑩的眼中光彩一閃,随即黯淡如灰,“爹,我好冷。”散開的秀發低低垂下,再也不動。
這個美麗善良的女孩,還是豆蔻初開的年紀,就在戰亂中香消玉殒於漳河之畔。
傅懷仁痛呼:“璿兒!”聲音凄厲無比,叫人動容下淚。
凍雨夾雜着細小的冰粒,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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