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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莫看!

他如是說,用右手掌心蒙住她的眼,要她莫看

但她怎能不看?

是她的軍隊、她的士兵,他們英勇奮戰着,她如何能不聽不看?他們每一聲悲鳴,都是她的負疚;每一滴鮮血,都将成為她的傷

戰場上生靈塗炭,承佑哥要她謹記這一點

當她的人為她奮戰的時候,縱使她有所不忍,也必須眼睜睜看着,看他們美麗卻也醜陋的英姿,那很可能是他們在這世間最後的身影

怎能不看?

所以,她看了,她知道他不想她看見衛國百姓逐個被推落煉獄的慘狀,那不該是他們的戰場,卻被迫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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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看着,由于她持續攻城的決策,這些人逃不過慘死的命運——若是他們心中有怨,怕也有兒分是針對她的吧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登上城牆,擒下敵軍将領的首級

自從随在她身邊後,這是他初次對她許下承諾,他說自己不是臣子,自然沒有對她盡忠之理,更不可能主動請纓,為她而戰,但這回……

是什麽改變了他的心意?

真雅悵茫,凝望城牆邊,無名來去如飛的身影

她見過他殺人,但那不是在戰場,是在草莽間,如今他卻是身着铠甲,宛如猿猴,俐落地攀七雲梯,城牆上方敵軍抛下落石如雨,希林士兵一個個遭到重擊,頹然墜地,而他總是機靈地避開

躍上城垛後,他揮舞雙刀,身形如鬼魅,穿梭于守城兵之間,每個初初沾到他身的人,旋即便哀號後退,皮開肉綻,鮮血飛濺

他大開殺戒,原本束起的墨發随着他激烈的動作飄散,更加狂肆如鬼,一路厮殺,不到片刻,便直逼守軍将領

守軍将領吓一跳,急忙喝令衛兵護駕,數十個人團團擋在他身前

無名撒嘴冷笑,雙刀一拉一抽,轉眼又撰倒兩人,身子急速回旋,舞動光影銳利的刀圈所到之處,敵軍悶哼倒落

眼見包圍圈破了道口,他當機立斷,立即閃進,滑溜的身段誰也抓他不住,只能錯愕地山他殺到将領面前

對方握起一根銀光閃爍的長矛,與他交鋒,兩人一陣來回,無名看準縫隙,旋風掃葉腿一踢,踢落那根礙事的長矛,跟着一刀劃向敵軍将領的胸恺,另一刀趁他急急護衛自己胸前時,破他喉嚨,斬他首級

一穎頭顱滾落,無名毫不客氣地抓起,高高踞于城牆最高處“齊越軍聽着!你們的将軍在此!”

衆人駭然膛視這一幕

“将軍被殺了!”哀號聲如浪,一波波往外推去

而另一波往內推來的,卻是希林軍的興奮歡呼

失去主帥,守城軍當即心神大亂,戰得不成章法,有些人甚至主動放下兵器,意欲投降,不過片刻,城門便被撞破

“城門破了!大夥兒往前沖啊!”

殺聲震天,一方士氣正旺,另一方卻萎靡不振,看來勝負已定

真雅揚首,遠遠地與伫立于城牆高處的無名相望,他衣袂飄飄,墨發散亂,身姿顯得那般嚣狂、高傲不群,猶如荒野上一匹孤獨的狼

眼眸忽地有些酸楚,她掩落羽睫,淺淺地彎唇

終于可以不必再看了——因為他,做到了他的承諾

白雲城破後,希林軍氣勢如虹,揮軍直進,與齊越軍于衛國王都安養城郊狹路相逢雙方對陣,展開一場激烈的野戰,從日出打到日落,戰局底定,齊越軍落荒而逃

希林多數将領戰興濃厚,力主乘勝追擊,徹底殲滅齊越軍主力,此次齊越負責領軍的元帥沃朗,乃是出身于其國王族以外最為位高權重的貴族門第,若能将其剪除,齊越國勢必元氣大傷

對于屬下們的主張,真雅卻是淡淡搖首“萬萬不可,我們就此撤軍吧”

“為何撤軍?”衆将領難掩失望之情“此刻我軍士氣高昂,正是徹底擊垮敵軍的最佳時機啊!”

“沃朗智勇雙全,其親衛軍更是曉勇善戰,沖鋒陷陣,無不一馬當先,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我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正好将這支鐵血戰士收拾掉啊!”

将領們殷殷相勸,真雅卻是神态從容,顯是心有計較,曹承熙窺探她的表情,朗聲發話

“各位就別再說了吧!我看殿下自有主張,我們聽她的就是了”

兵部令最看重的兒子、曹門新一代的勇将既然都開口了,其他人也不便多說,但望向真雅的眼神,總是有些許懷疑

真雅清淡揚嗓“我之所以決定撤軍,有兩個理由其一,窮寇莫追,我們既是為了支援盟國而來,驅逐齊越軍,已算是獲得預期的戰果,況且日前的攻城戰,我軍也頗有折損,無須為了不必要的戰事,繼續付出代價其二,趁此一役剪除沃朗的勢力,于我國

并非有利,反倒大大不利”

“不利?”衆将領驚奇“怎會不利?”

“沃朗一族與齊越國王族近年來矛盾日深,沃朗功高震主,其家族勢力為王族帶來很大危機,雙方争權奪利,不出數年,齊越國必亂,到時方是我聖國坐收漁翁之利之良機”

“原來如此!”

将領們這才領悟,當他們還斤斤計較于眼下戰場上的勝負時,公主的目光早就及于國家數年後的利益,他們看的是一角,她卻是綜觀全局;他們只懂得軍事,她已洞察于政治及外交

丙真是高瞻遠矚,得投如此明主,幸如之何!

衆人再無疑慮,躬身拜服“謹遵殿下懿令!”

真雅淡然接受衆人行禮,眸光流轉,與獨自倚在角落的無名相凝,當所有人都對她彎時,只有他,依然那麽傲慢無禮地站着,也只有他,膽敢如此放肆地直視她

她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心房如春陽融融,洋溫溫暖

“什麽?!她這就要凱旋了?”

希蕊在宮內接獲前線快馬送回的情報,一時大驚失色

爆女侍衛難得見她失态,紛紛投來訝異的注目,她凜神,收拾滿腔驚詫,整肅面容,擺出一貫冷漠高貴的姿态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退下後,她吩咐宮女送來一壺濃茶,獨自坐在房裏,品茗深思

愈想愈怒,她将茶杯忿忿往地上一擲,應聲而碎

好個真雅!競能如此忍得住,送上口的肥肉還不吃!

希蕊深深調勻呼吸是她誤算了,原以為齊越軍拿衛國百姓脅迫真雅,會引發真雅勃然盛怒,追擊到底,徹底剿滅齊越軍主力,說不定連主帥沃朗也會因此喪命

齊越國君此次之所以決意出兵衛國,其用意并不在吞并這個小柄,主要是為了藉機鏟除國內沃朗一族的勢力,而她之所以與齊越國君合作,立下密約,正是幕于此交換利益

雙方都希望領軍的主将一旦奔赴戰場,便永不歸來,沃朗與真雅棋逢敵手,若真是鐵了心撕殺,很有可能兩敗俱傷

可惜真雅并未步入陷阱,優雅地全身而退

可惡!這回棋差一着,是她輸了!思及此,希蕊蹙攏秀眉,長指甲掐入掌心

片刻,她忽地放松眉宇,櫻唇揚起冷冷笑意

戰場上風雲詭異、變化多端,真雅一日未回歸至宮裏,一日便有不測之危險

“別以為我就此拿女爾沒轍了……”

希蕊低喃,自斟一杯茶,閑慢吸飲

為了感謝真雅率軍來援之誠,史為了擔心齊越軍去而複返,衛國國君邀請真雅于衛國宮廷住下,盤桓數日後再行回歸

“務請公主殿下讓我國主君有機會一盡地主之誼”衛國的使節恭恭敬敬地傳達王意

盟國君王既提出邀約,真雅亦盛情難卻,點頭同意,令其他人于城郊紮營駐軍,休養生息

“無名,你随同我進宮吧!”

她指名無名擔任貼身護衛,衆人并不意外,這青年放肆歸放肆,武功倒是一等一的高強,唯有曹承熙不甚服氣

一向都是他負責保護真雅的,即便後來無名出現,也是兩人共同護衛,為何此次只有無名單獨相随?

他私下晉見真雅,提出要求“殿下,請讓下官随您一同進宮”

真雅搖頭“我既離開軍營,你就是暫代的主帥,必須随同駐軍,萬一情勢有變,也須由你來指揮大局”

“可是——”曹承熙咬牙真雅由公務着眼考量,這軍令下得正确,他無從反駁,但只要念及未來數日,伴在她身邊的都會是那個粗魯不文的小子,他便又是擔憂、又是嫉妒“公主難道……真能完全信任他嗎?若是他狼子野心,加害于您……”

“不會的,我相信他不是那種人”

憑何相信?究竟為了什麽,公主會這般信任那個來歷不明的家夥?

曹承熙暗暗掐握拳頭,胸臆妒火焚燒,但在真雅面前,他不敢發作,只能逼自己強忍

真雅深深睇他她并非草木,這麽多年了,自然也感覺得到他對自己頗有情意,但這番真情,她擔待不起

她的人生早已根絕愛情,對他的心意,她無以回報,只能假作不曉

“大軍,就交給你了”

她淡聲囑咐,步出營帳,無名領着兒名侍衛兵與衛國派來迎賓的使節團一齊候在外頭,一辇華麗王轎,十二匹披着彩緞的駿馬,沿途百姓遍撤香花,歡呼不絕,将她送進衛國王宮

衛國太子及一群大臣親自于宮門迎接,待她以貴賓之禮

是夜,國君于禦花園擺開筵席,笙歌舞蹈,飲灑作樂,歡慶國家度過危難,真雅以希林代表的身分,接受衛國權貴一杯又一杯地敬酒

無名見她酒到杯幹,英氣爽利,絲毫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不禁佩服

“你酒量挺不錯的”

“練出來的”真雅含笑低語在沙場征戰多年,身邊都是嗜吃貪杯的粗犷軍人,總不能只有她一個格格不入,融不進群體,也該學學怎麽跟弟兄們熟絡,如此方能凝聚軍心

她瞥望無名,見他光是吃菜挾肉,酒卻一口不沾,英眉一挑“為何不喝酒?是怕自己喝醉了,無法保護我嗎?”

他微微一笑

“喝兒杯沒什麽的,喝吧今日這般高興的場合,你若是太拘謹,也未免太不給主人家面子”

“我拘謹?”他好笑“你何時見過我這人懂得拘謹了?”

那倒也是真雅失笑,櫻唇淺綻,這人怕是連當着一國之君的面,都能夠膽大妄言,又怎識得何謂拘謹?

“既如此,你就喝個兒杯又何妨?”

他直視她,深邃的眼潭閃爍着某種異樣的光,像是斟酌着該不該告訴她實話,半晌,他淡淡揚嗓“我不能喝酒”

她一時沒領會他話中涵義“只喝兒杯,無妨的”

“我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為何不能?”

他別過眸,大口撕咬一塊雞腿肉,似是藉着這粗率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窘迫“我只要一喝酒,身上就會起疹子,多喝兩杯,就會暈了”

什麽?!真雅錯愕眨眼

她知道并非人人善飲,也不是人人都有喝酒的海量,卻從未曾聽說有人連一口都不能喝,喝兩杯就會醉暈了,何況還是這麽一個大男人,一個手起刀落、轉瞬間便能連殺數十人的高手

思及他于城牆上斬殺敵軍時的果決殘忍,對照現下他坦承自己不能喝酒的別扭尴尬,霎時一波歡快的泡沫如浪,拍打于方寸之間

她有點想笑……不,她真的笑了,笑聲由唇口逸出,清潤如珠,塗塗如水,震撼無名的耳膜

他債然扭頭瞪她“你笑什麽?”

她無語,笑聲持續灑落,輕輕的,淡雅的,并不高昂,卻不停震蕩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應當生氣,這分明是個嘲弄的笑,哪個男人能忍受這般侮辱?但他聽着,冰封的胸口卻漸漸融化

他怔望她你…好似是第一次這樣笑”

真雅聞言,驚然怔住是啊,她怎麽就笑了呢?自從承佑哥去世後,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曾真心笑過,笑對她而言,不比登天容易

為何會忽然笑了?莫非她果真喝多了,有些醉了?

“我喝多了”她收斂笑容,麗顏回複平素的清冷淡漠“看來該是找個時機告退了”

他盯視她片刻,忽而爽朗一笑“那可不成,這些時日我吃軍隊糧食,來來去去就那幾樣,膩味得很,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嘗到這些山珍海味,可要好好大吃一頓”說着,他一陣狼吞虎咽

也只有他,膽敢在主子想走的時候,硬是賴在宴會場合不走

真雅搖一首,正無奈時,衛國三王子叔南前來向她敬酒

“公主,請容在下敬你一杯”叔南外貌斯文儒雅,一副書生樣,說話的聲調亦是溫柔謙和,令人如沐春風

對方是王子,與自己身分相等,真雅依循禮節,盈盈起身

兩人各執酒杯,清脆一碰,叔南飲酒之時,目光仍須臾不離真雅,眼神透着欣賞

“在下素聞公主大名,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傳,英姿蕭飒,兼之清麗優雅,想必貴國不少優秀男子拜倒于公主裙下”他這番話說來,明是褒揚,暗裏也是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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