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啓明制造廠

第21章 啓明制造廠

陳子輕把毛桃啃得只剩宗懷棠咬過的那一塊,別說,酸着酸着就習慣了。

人的适應能力上線高到無法想象。

陳子輕用手摳掉桃核上的那點肉,找了個地方刨了個坑把核埋進去,填上土,去河邊捧了幾把水澆上去,最後灑點土渣子完成儀式感。他已經調整好了狀态應對接下來的兩場比賽。

這關系到他有沒有以後,比完了再想別的事。

陳子輕把手上的泥土搓成條條,他一扭頭差點跟馬強強臉貼臉,驚得他發出短促的輕罵:“小馬,你怎麽不出聲?”

馬強強傻不愣登:“我看哥在埋桃核就沒有吵你,吓到你了嗎?”

陳子輕沒好氣:“你說呢,大白天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馬強強手足無措。

“下次站我身後別這樣了,會吓出毛病的。”陳子輕緩了語氣,“我現在受不得一驚一乍,一次受傷一次生病給我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影響,不然掰手腕也不會輸。”

馬強強小心安慰:“哥,你別……你不要難過,大家都誇你呢,誇你克服自身的弱勢積極向上,要不是你在跟宗技術的那一場沒準備好,失去了先機,第一名還是你的。”

陳子輕擺手:“失敗是成功之母,只有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大步的前進。”

馬強強撓撓頭,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哥,我們什麽時候回場館,要頒獎了。”

“現在就回。”陳子輕往場館方向走,“你的肚子好點沒?”

馬強強拍拍肚子:“不難受了。”

“病從口入,吃東西注意點。”陳子輕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我比賽那會兒,你人在哪,怎麽那麽晚才來。”

馬強強随手拽了一根長茅草,叼在嘴邊一甩一甩,仿佛是個無憂無慮開心沒煩惱的小孩。

陳子輕回頭:“小馬,我問你話呢。”

“噢噢噢。”馬強強拿下茅草握在手裏,他磕磕巴巴,“我那啥,就是,我說了你別生氣。”

陳子輕比了個“Ok”的手勢:“好。”

馬強強看着他的手,躲躲閃閃地說:“我和幾個同志打牌。”

陳子輕:“……”

“輸贏不大吧?大了可是不準的。”

“不大不大,打着玩的。”馬強強沒拿茅草的那只手伸到後面,偷偷學他剛才做的手勢,學不明白,手笨得很。

陳子輕發現了,就教他做,掰着他的食指跟拇指兩頭對到一起,湊成個跟他的臉型一樣的圓,讓他把剩下三根手指豎起來,繃直了。

馬強強開心地比着,邊走邊把那個圈放到眼前,透過圓往外看,新奇地說:“哥,這個是什麽啊,好好玩。”

“是一個手勢,表示的意思是‘好的’‘沒問題’。”陳子輕卷着灰不拉幾的袖子向後瞥,“你怎麽總是走我後面,到前面來,并排走,省得我跟你說哈還要回頭,脖子扭得費勁。”

馬強強挪小碎步,挪一點就瞟他一眼,挪一點點就瞟他一眼。

場館那邊有喇叭聲,在通知拿到名次的同志前去領獎。

馬強強比陳子輕還急:“哥,咱們跑吧!”

“沒事,人到齊才會開始。”陳子輕忽地湊近,“小馬,你牙上是什麽東西?”

馬強強忙捂住嘴搖頭。

陳子輕問道:“怎麽縫裏有點黑,你吃什麽了?”

馬強強含糊不清:“芝麻糊。”

陳子輕将信将疑:“芝麻糊你捂什麽嘴?”

馬強強放下手,嘴開了點不露牙齒:“看着惡心。”

“不就是芝麻糊,有什麽好……”

陳子輕沒說完,馬強強就背過身去:“我去河邊咕幾口水,哥你別等我,你先回去,我咕完就去看你拿獎牌!”

嚎了一嗓子,直向運河沖去。

陳子輕沒走,他在原地等着,不差這麽一小會。

說起來,馬強強跟他處在一個年紀,他們都是二十歲,他們是兩個世界,兩種人生。

陳子輕撿起馬強強丢的茅草,把細長的軟莖繞了個圈穿過去。

茅草開花了,葉子中間鼓漲着一撮茅針,他提溜着茅針一頭往上一拔,整個茅針就脫離了茅草肚子。

他捏着茅針,想也不想就放到嘴邊吹。

沒有出現毛絮飄飛的現象。陳子輕終于想起來這不是蒲公英。

“好弱智,幸虧沒人看見。”

陳子輕研究了一下茅針就把它的衣服撥開,露出白白軟軟的一條,有點彈性。

好像可以吃。

陳子輕用舌頭舔一下,放到嘴裏,是清冽的味道,春草的味道。

他嚼了嚼。

“是甜的。”

陳子輕吞下混着絲絲甜的唾液,舌尖掠着嘴裏的綿軟茅草芯,活着真好,他的任務不能失敗。

.

當陳子輕等到馬強強,他們一道回去的時候,預備頒獎的歌還在放,悠悠緩緩中帶着開朗積極,很像這個時候的整體風氣。

人一到齊,歌就換了,換成什麽進行曲,曲調振奮人心高昂熱血。

陳子輕上了臺,對第三名點頭示好,他聽着進行曲回想預備歌,俯視臺下的人們,看着他們眼裏的神采,健康的精神面貌,淳樸的笑臉。

随便一掃,哪個都不像是任務目标。

物價低,沒有房貸,吃了讀書的苦就能享受分房,安排就業的待遇,吃不了讀書的苦就吃農忙的苦,日子一樣能過得有滋有味年年有餘。

沒有交通事故,汽車嚴格管控,啓明制造廠也就只有廠長跟李科長有輛汽車。

多數工廠都是七點半上班,上午十一點半下班午休,下午一點半上班,傍晚五點半下班。

一天就完了,沒有夜班,多勞多得,這環境,陳子輕不是沒進過廠當流水線工人,這樣的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偷拉電線的那個家夥,和隔三岔五就帶人跟別的車間起沖突的孫成志一樣,只是閑得無聊吧?

陳子輕的心緒被掌聲吸引,冠軍來了,他舉起雙手夾在身側,“企鵝”式拍掌。

宗懷棠的個子本來就高,他往中間的臺子上一站,直接就跟左右兩位形成一個“凸”字。

陳子輕在他左邊,衆目睽睽之下,大方地側仰頭看他。

沒別的意思,僅僅只是感嘆,好高啊。

宗懷棠雙手插兜,擡着下颚目不斜視,盡顯成熟男性的氣場。

主席臺那邊,李科長在演講,呱啦呱啦個不停。

陳子輕聽累了,壓低聲音吐槽:“到底要多久才講完啊。”

宗懷棠置若罔聞,面部卻是抽了一下。

臺下的人都不知道,年年拿先進的榜樣連聽個演講的耐心都沒有。

只有他知道。

宗懷棠的唇角壓了下去,這跟他有一毛錢的關系嗎?半毛錢都沒有。

“宗技術。”

陳子輕很小聲地說:“我們和好了吧?”

宗懷棠擡起一只手撓眉心,他用手掌打在眉眼的陰影做掩護,怒瞪了一眼陳子輕。

那一眼的內容:別找我說話。

陳子輕被宗懷棠的別扭勁給搞懵了,難道蹭腿事件還沒翻篇?

因為發現自己的邏輯站不住腳,沒辦法給他扣上“勾引”的罪名,幹脆就無理取鬧?

陳子輕直接從面向臺下工人轉成面向宗懷棠,:“還不高興啊,那我再次為我的傻缺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宗懷棠的目光挑高,像是沒看到他,也沒聽見他的話。

“哎,你衣角上有根草。”陳子輕友善地幫忙拿掉,哪知宗懷棠反應大到不正常,他忘了自己在臺子上,一後退就掉了下去。

陳子輕和第三名先後去扶他,可他只躲開了陳子輕的手。

這是眨眼間的事,臺下的人沒發現,拿第三的同志就在邊上,看了個正着,他臉皮薄,明明不幹他事,他卻尴尬死了。

咋了啊,不是聽說宗技術搬到向師傅宿舍的申請已經通過了嗎?他們究竟合不合啊。

現在這鬼樣。

同志溜回了自己的位子,決定當作什麽都沒見到。

.

陳子輕作為當事人之一,他不尴尬,他只是焦慮,宗懷棠那陰晴不定的性子,動不動就要人哄,多累啊。

明天成室友了,能處好嗎?

進行曲放完了,喧鬧突顯出來,和諧的運動會,不和諧的第一名跟第二名之間有條看不見的三八線。

陳子輕必須以大局為重,他若無其事地對宗懷棠伸出手:“宗技術,忘了跟你道喜了,恭喜。我會永遠記着這一天,記着你打斷我戰無不勝記錄的瞬間,同樣也會記着你來找我,你的解釋,我的澄清,我們的交談。”

“握個手吧。”陳子輕笑了笑。

宗懷棠不跟他握:“我當着別人面躲你了,你沒感覺?”

陳子輕:“……”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感覺也給我受着。”宗懷棠直視前方烏泱泱的人頭,“我叫你別跟我說話,你不聽,你非要作。”

陳子輕把手收回去垂下來,眼睛也是垂着的。

宗懷棠的餘光不受控地飄向左邊,他突兀道:“毛桃好吃嗎?”

陳子輕一怔,宗懷棠走了以後返回來過啊,是氣不過想跟他再戰?那怎麽又沒來搞,突然把臉皮撿起來了?

“我在問你毛桃。”宗懷棠低聲逼問。

陳子輕想到那味道,舌根發麻,臉輕皺:“不好吃。”

話音剛落,宗懷棠就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

陳子輕:???

又怎麽了?

宗懷棠撤回餘光,他像在四月中旬吸到了七月的空氣,很燥,燥得他頭皮都是燙的。

一有點困難就向找他幫忙,向他求助,找他玩,雞毛蒜皮一籮筐的小事都找他,透露出“我別的人都不信,我只信你,你最可靠”的信息。

大庭廣衆下都敢蹭他小腿,輸了比賽還故意從他眼前跑走,故意讓他看到是朝哪個方向走的,等着他去。

然後就紅着眼拿小脾氣跟他鬧,試探他的底線,耍小聰明,用他之前說過的話堵他,要他不得不定義為是傻缺行為。

更是吃他吃過的桃,哪怕是酸的苦的,不好吃的都願意吃下去,如果他挑明,肯定要說是珍惜糧食愛護大自然人人有責。

總有借口。

是不是把他當傻子。

怪不得一開始就想幫他揉腿,給他買藥酒。

竟然對同性起那樣驚世駭俗,天理難容的心思。

怎麽敢的……

瘋了。

宗懷棠壓下眉眼,他的直覺告訴他,宿舍還是別搬的好,搬了會後悔。

真要是那個走向,不就印證了鐘明說的話?

宗懷棠的唇角猝然拉成直線,鐘明為什麽那麽說,是不是也知道什麽?他偏了偏頭。

陳子輕在跟鐘菇揮手。

宗懷棠看見了,看成是在對鐘菇身邊的鐘明暗送秋波,他冷笑,這網撒的,不去當漁民可惜了。

陳子輕聽見了笑聲,莫名一抖,詢問的眼神投向宗懷棠,結果就被嗤了一聲。

有病不啊?

陳子輕默默離他遠了點,又想起要利用他,就默默移了回去。

什麽都看在眼裏的宗懷棠端正面色,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瘋任他瘋,明月照大江。

搬宿舍的計劃不變。

就在這時,喇叭聲大喊:“讓我們歡迎王副科給三位同志頒發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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