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毒争權

毒争權

成王要清君側,清的是魅惑君主以亂朝政的妖妃,還有牝雞司晨的成王親妹,長公主婉寧。

皇帝昏聩無能,被這些禍國之物把控住,唯有成王,是皇室僅存的,堪當大業的清正之君。

————

“公主這一步棋下得太險了。”薛貍與婉寧對弈,雖持白子,卻幾乎壓了半場的棋勢。

婉寧不說話,黑子繼續冒進,近乎自\殺式的反複劫争,瞬間讓厚實穩健的白子把黑子逼入險境。

“啊。”薛貍微微驚訝,挑眉笑道,“原來如此,竟然是我着了公主的計了。”

只見黑子只剩最後一口氣,卻忽然反轉次序,直接占下關鍵點。之後的事情,便是白子一路後退,下一子,便被吃一子,直至氣緊絕敗。

“先入死地,而後新生。”婉寧伸出手,向薛貍讨要贏棋了的彩頭。

薛貍無奈,只好把前天才替她尋來的美人面首的契子交給她。

“公主如此,怕不是驸馬要吃味了呢。”她調侃道。

“他還掀不了這麽大的風浪。”婉寧哼聲。

這一世,她依然選擇尚了李相的長子。但這一次,她是為了自己。

———

“公主殿下約見微臣,不知所為何事?”李相在京郊的一家驿館坐好,看着面前喂鳥逗趣的女子,心內忐忑。

他是成王的黨羽,按理說,長公主也是成王一派的才是。他從前認為,公主在皇帝跟前做事,不過是為了替成王控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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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觀公主近些年的所作所為,他實在不能理解。

姜相還鄉後,公主卻頻繁聯絡姜相的門生和舊友,連同他們的夫人和公子小姐們,時常聚會于公主府。說是舉辦詩會,或為青年兒女相看,卻流傳出來許多明褒暗貶說皇帝冷酷無情,有悖尊師重道之倫常的辭賦出來,竟是一點也不顧忌着皇帝的心思。若說是為了成王造勢,可是公主這些行為卻只是倒逼着成王在準備就緒之前就與皇帝撕破臉。

倒是還有一個可能,但李相不敢想。

“兄長若登基,會許李相什麽好處啊?”婉寧直言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把李相驚出一身冷汗。

“李相都已經做了許多誅九族的事了,怎麽膽子還這麽小啊。”婉寧只專心地侍弄着籠中之鳥,舉止不羁。

“若事成,成王殿下自是許微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可是李相,如今姜相已經沒了,您不就已經位極人臣了嗎?”婉寧輕笑,揮舞衣袖,停在李相桌前。

“李相,您說,世家大族聯姻,是把女兒嫁給王公貴族更能攀附向上呢,還是讓兒子高娶更能吃幹淨岳丈的家産呢?”

“公主,這,微臣不懂。”李相唯唯諾諾道。

“我呢,對于天下歸誰并不感興趣,屆時,生下兒子自然是随你李姓。只是,這長公主我當膩了,想看看更高的風景。李相,這麽說你明白嗎?”婉寧從袖中拿出公主金印,竟當着他的面扔進湖裏,“何況,我與顯郎,早已有了。”公主輕撫着微微凸起的小腹,面露慈愛之色。

“公主,這,這。”李相簡直不可置信。

“當一個即便把女兒嫁給皇帝,也不過是外戚的宰相,還是當未來皇帝的親爺爺,李相,要怎麽選呢?”

“那,成王那邊?”

“你我是成王在朝中最大的眼線,若你我二人同氣連枝,他,不就是我們手裏的玩意兒嗎?”婉寧笑着,格外瘋癫。

“臣,但憑公主吩咐。”李相猶豫了一下,即刻對着婉寧三跪九叩行拜谒大禮,以表視她為君的衷心。

“你去傳信給哥哥,皇帝病重,眼下正是好時機。理由嘛,不如表現他大義滅親,要滅了我這個亂政的親妹妹好了。你就說,本宮也願意為兄長大業做墊腳基石。”

目送李相離開,婉寧立即喚來她屬下娘子軍的情報軍營長張娘子,把李相和他的家人牢牢監視住,發出的每一封信務必都要核查。

“哼,我還只是個區區公主,就要對着我叩拜行禮的東西,居然還妄想我登基後尊他為家公?”婉寧仿佛剛接觸了什麽腌臢物似的,不住地拿扇子扇着。

“世人皆以為女子本弱,便是站得再高,也不過是任人拿捏。殊不知,細流也能劈山,怒浪足以滅世。” 薛貍從屏風後走出,笑道,“溺亡者,皆是會水的人。”

“阿貍,還是多虧你找來的這假孕的藥。”婉寧轉身上前,握住薛貍的手。

“接下來的每一步,一旦行差踏錯,便會萬劫不複。”

“公主放心,有我陪你走下去。”

————

次月,公主與李相長子李顯成婚。因為聖上龍體欠安,婚禮沒有大辦。

婚後,李顯只歸家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出過公主府的門,連遞出去的信件都是看守他的娘子軍裏,善于模仿字跡者代寫的。

世人皆贊公主與驸馬伉俪情深,乃是一段佳話。

除夕宮宴,歌舞升平裏,八百裏加急報來成王謀反的軍情,一時間朝野震蕩,人人自危。朝堂之上,是戰還是降争論得不可開交,但不論是保皇派還是成王黨,矛頭卻都沒有指向婉寧。便是他們後宅的女人們,也大多在女學的推廣後,經由女子小試考進陸續設立的各類女子政堂裏,擔任大大小小職務,自然也都站隊婉寧。

争來鬥去,反而是執拗地反對女子為政反對婉寧的臣子們被擠出政治中心。

當然,婉寧無暇顧及這些争執,她忙着治皇帝的病呢。雖然皇帝早已在婉寧展露野心後疏遠她,但是蕭衡已經奔赴前線,現下,能夠插手皇室私隐內務的,竟也只有婉寧一人。

皇帝這病實在蹊跷,宮內太醫皆束手無措,婉寧早已下了懿旨,遍尋天下名醫要為皇帝醫治,卻都無計可施。

“一群飯桶!不如把你們都拖出去斬了!”麗妃在皇帝寝殿外大發雷霆,宮婢內侍還有太醫們烏泱泱的跪了一地,讷讷不敢言。

“麗妃好大的火氣,也不怕吵到了皇上。”婉寧匆匆趕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拎着藥箱,平民打扮的人。

“公主這是又從哪裏尋來的江湖騙子啊?皇室禁地,被公主弄得倒成了街頭醫院了。”麗妃冷冷諷刺道。

“只要陛下聖體能夠恢複,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什麽都願意試一試。”公主語氣平淡,把麗妃噎住。

她轉而對着這個新進來的醫生愠怒道:“你是什麽人?皇上的聖體也是你能窺見的?”

那人卻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草民章琰,本是游歷天下四處行醫的游醫,恰巧路過京城,聽聞皇上聖體欠佳,此乃天下人之不幸,故冒死也要來盡全力效忠。在場諸多太醫,既是見證也可以做雙重驗證,娘娘何不讓草民一試?”

麗妃無話可說,只好看着他去給皇帝號脈。為了侍疾,麗妃數月未曾好好休息,眼睛也因為時常哭泣而紅腫不堪,但她還是強打着精神,生怕這個宮外來的賤民對皇帝不利。

章琰號了半天,診了又診,終是搖了搖頭:“回禀公主,娘娘,草民無能為力。”

“果然是個騙子。”麗妃怒極,竟快步上前,推開了章琰,轉過身卻又無盡溫柔地為皇帝掖好被角,拿起手帕擦去他睡夢中冒出的虛汗。她本想斥責章琰,叫人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可一見皇帝憔悴枯瘦的病容,她的力氣又都被抽離了。

婉寧對這一幕嗤之以鼻。

章琰則繼續說道:“非是草民胡言亂語。聖上的病情并非尋常,乃是陰陽不調導致陰虛至極,現在已經熱毒入體,只怕。。。不過這種情況,在宮外,我倒也見過。”

“什麽?”婉寧問道。

“那是西南邊陲的一個小鎮。當地沒有老人,我因為好奇就去一探究竟。原來是那裏民風粗犷,物資匮乏,不似中原地區對飲食養生頗有研究。他們不在乎陰陽協調食性相克之法,時常是有什麽能吃便炖進鍋裏。長此以往,體內陰陽不調,只需一場風寒,淤堵的經脈無法抵禦外邪入侵,人就會不好。”

“你的意思是,皇上這病是因為長期食用相克食物而導致的?”婉寧問。

“大內禦廚想必是天下最懂食補之道的,想來不是如此。不過,草民其實有一件事感到疑惑,不知可否詢問?”章琰看看麗妃,又看看婉寧。婉寧讓他但說無妨,他才斟酌着開口:“麗妃娘娘,草民注意到您身上有兩股香氣,一股是室內熏香的味道,還有一股不知是?”

“放肆!你怎敢說出如此狂悖之言!”麗妃身邊的嬷嬷喝止了他。

“那是,專為我們麗妃娘娘特制的駐顏霜。”婉寧慢慢道,接下話茬,“按說,珍珠白玉霜是最有效的靈藥,可是麗妃娘娘卻非要太醫院為她研制新的駐顏好物,倒也奇怪。去,把娘娘專用的駐顏霜和藥方拿來。”

“婉寧,你什麽意思?”麗妃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入局。

“仔細想想,娘娘日日與皇上在一起,若說皇上有什麽不适,娘娘确實脫不了幹系啊。”婉寧笑道,輕輕呷一口茶。

東西很快取來,幾位太醫一同看了藥方,都說沒問題,可再一打開駐顏霜的盒子,仔細驗了驗,各個神色劇變,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你們這是做什麽?”麗妃起身,又驚又怒。

婉寧再叫人把替麗妃制駐顏霜的小宮人帶來,那孩子竟然吊死在房梁上不知多久了。無奈之下,只好把一應瓶瓶罐罐和一些藥渣都拿來。

這下,連章琰也不敢開口了。

“怎麽了?你們說話啊?本宮的駐顏霜,有什麽問題?”麗妃本就精神不好,此時更是急躁不安。

“婉寧,你到底做了什麽?”

“娘娘,看樣子您該問問自己,做了什麽啊。”婉寧眉頭微蹙,一派無辜。

“說啊,你們都說,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麽?”麗妃一個個地抓住太醫質問,最後更是揪住章琰的衣襟,逼問他。

“這駐顏霜比藥方裏要多了一味雄烏頭!雄烏頭有苦味,但因為駐顏霜裏雪蓮的占比大,清冽的雪蓮香化解了雄烏頭的清苦,不仔細聞根本辨不出來,直到看到這藥渣,草民才敢确認哪。”章琰支支吾吾道。

“雄烏頭是什麽?”麗妃擰着眉,神情恍惚。

“一般我們用雌烏頭入藥,只因雄烏頭藥性太烈。它的味道雖淡,一旦沾上便很難去除。它對于女子是無妨,但對于男子,就會導致陽盛火旺,長此以往,肝氣先虧損,之後便是五髒六腑。”

“哈哈哈。”麗妃松開章琰,搖着頭邊笑邊落淚。因為不想皇上醒來後看到她憔悴不堪的樣子,侍疾時幾乎一天就要用掉一小罐。她還欲再去看皇上一眼,就被婉寧命人把她扣住。

“麗妃季氏,心思歹毒,竟欲毒害天子,該誅九族,然而陛下尚未清醒,就先,”婉寧想了想,眼裏的笑意一點不落地傳遞給麗妃,“廢為庶人,回她原本的宮殿暫且軟禁着吧。”

麗妃沒有怎麽掙紮,就失魂落魄地被人拖走了。

“今日之事,誰敢傳出去,小心他的腦袋。”婉寧道,“你們都下去吧,章醫師,你留下。”

章琰當然不是什麽游醫,他是章太醫族內的遠房堂弟,最善制毒。

“你能想辦法讓皇帝暫且恢複精神嗎?”婉寧道。

“這個不難,只是那樣必然要強行吊起來精神,這之後皇上會很快油盡燈枯。”

“那就這麽坐吧,本宮,今夜就在這裏,好好侍疾皇帝陛下。”婉寧命人取來被褥,在外間的床榻上安置了一夜。

第二天,皇帝果然恢複精神,婉寧便陪同他去上朝。

衆臣子終于再見皇帝,一時間氛圍竟也怪異。

皇帝看起來面色紅潤,說話也格外洪亮有力。他先關心了幾位老臣的身體,又詢問了邊疆的戰事,頓了幾頓,他睫毛輕顫,眼淚落下。

他向衆臣和全天下傳诏:

“朕躬染疾,賴長公主代理政務,勤于庶政,事無巨細,處之妥當,國家無恙,百姓當感其德。今特冊封長公主婉寧為護國長公主,位同攝政王,以彰其功勞。欽此。”

婉寧叩謝聖恩。

身後衆臣無一不向她跪服,她在海浪一樣的“護國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緩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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