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蘭則安身體有些乏力。
他覺得不太對勁,內心深處也覺得好像不該如此,他們帝蘭一族雖然身體羸弱,但也不至于揮了區區幾劍就累成這樣。
為什麽……他會這樣虛弱?
蘭則安垂下眼睑,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眉頭緩緩擰緊,但思緒卻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就連他成仙前的記憶也回想不起來。
他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好一會兒,腦子裏還是空洞洞的。
“呖——呖——”
藏月山外猝不及防響起了一道清脆的鸾鳥叫聲,其聲婉轉悠揚,不絕于耳。
蘭則安轉念眺向那只紅色鸾鳥,還未仔細瞧上幾眼,就見一道紅色影子像飛镖般襲向紅鸾。
只是一瞬,幾乎是看見那道影子的剎那間,那影子就已經擊中了紅鸾細長的脖頸。
速度超乎尋常,像閃電一樣狠狠擊中了鸾鳥的致命處。
精準無誤,沒有任何偏差。
半空中悠然飄落一片火紅色的葉子,鸾鳥原本清亮的啼叫也變成了讨饒的哀鳴,它振翅高飛,脖頸上禿了一片,還在往外冒着鮮血。
“居然只是一片楓葉。”蘭則安這時才看清那道紅影究竟為何物。
他轉身,順着那片楓葉襲來的角度看向小院的正屋。
褚漫川面色森寒,冷冷看着那只紅鸾消失的方向,眸底逐漸染上一層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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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氣了。
蘭則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第一反應,不是奇怪,也不是疑惑,而是想讓師尊消氣,不要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氣。
他形容不出來這種奇怪的感覺,也解釋不清楚理由,反正這想法就是自然而然出現在了他腦子裏。
“師尊?”蘭則安溫聲喚道,即使還未能理清其中緣故,但腳步卻不由自主朝他走了過去。
褚漫川側身看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毫無笑意,還透出陰骘的冷寒之色。
暖融融的陽光灑落在白霧之中,慢慢揭開了籠着青山的薄紗,給火紅的楓葉也鍍上了一層紅彤彤的光彩。
一片瑰麗中,褚漫川的聲音在微涼的晨曦中回蕩,蘊含着極度危險的訊號,“怎麽?你認得那只畜生?”
聞言,蘭則安平和的臉色微妙一變,沉默片刻,總歸是坦然道:“當初弟子在婆娑古境剛化形時,曾有過一面之緣,它是小凡師兄的坐騎。”
褚漫川的神情卻更不好看了,他冷笑一聲,咄咄逼人地反問道:“他算你哪門子的師兄?”
蘭則安愣了愣,腦中靈光乍現,猛然回過神來,當即道:“弟子口不擇言,還請師尊降罪。”
“我問你,這些話,都是他教你說的嗎?”褚漫川目光如炬,嗓音壓得又低又重,帶着某種壓抑過、卻好像快要破土而出的兇戾。
蘭則安沒有急着回話,而是細細打量着他,眼底流露出難以言狀的複雜之色,還有一種神色恍惚的迷離。
顯而易見,師尊不喜黎修凡。從他們第一次遇見,每當他說起‘小凡師兄’,褚漫川的情緒就會變得非常不好。甚至就連黎修凡的坐騎紅鸾,也會惹他不悅。
可黎修凡不是褚漫川師兄的弟子嗎?
而且還是親傳弟子。
想不明白,蘭則安索性就不想了,迎上褚漫川犀利的目光,用輕柔的聲音說:“弟子只是與他同行來到萬世仙宗,所言皆是有感而發。”
他的眸色溫潤沉靜,語氣也是一絲不茍的誠懇。
平心而論,蘭則安的相貌跟之前還有七分相似,眉目間那股潇灑不羁的英氣也一直存在着,只是五官略柔和了些,全身上下好像只有氣質跟先前大相徑庭。
沒了楚崖的那分桀骜不馴,變得溫和而又內斂。
褚漫川望着他,腦海中憑空出現了一句話。
君子如蘭,空谷幽香。
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不會說太漂亮的話,不過聽着勉強還算舒心。
漸漸的,雖然褚漫川臉上沒有太顯著的變化,但身上的氣息卻在恢複正常。
嗯,看來是哄好了!
蘭則安眉眼一彎,嘴角抿起一絲淺笑。
他笑起來時,氣質就更顯溫和,像是清風裏夾上了幾朵桃花,流轉着無盡溫柔。
但褚漫川并沒被這笑容麻痹,依舊沉着臉,顯出幾分不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老老實實待在書房裏看書,哪兒也不許去,聽見了嗎?”
“是。”
“我回來發現——”
“弟子一定是在書房的。”蘭則安果斷開口,笑意在眸底蔓延開來。
“呵,最好是。”褚漫川斜睨着他,面露譏嘲,一字一頓道:“倘若不在,我就打斷你的腿。”
蘭則安目瞪口呆。
師尊……師尊他是開玩笑的吧?
他剛認識師尊第二天。
他剛成為師尊弟子的第二天。
蘭則安輕輕嘆了口氣。
師尊,還真是格外“厚愛”他啊!
滄淨山。
師鶴語泡好了茶,今日是綠茶,雲林綠雪。
清爽淡雅的茶香徐徐飄散,風一吹,就迎面送進了褚漫川鼻間。
他停下腳步,淡聲問道:“方才是師兄找我,還是黎修凡找我那新收的徒弟?”
“唉……你啊。”師鶴語無奈地搖着頭,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正色道:“師弟,你執念太深了。”
褚漫川卻是直接嗤笑出聲,連表面功夫都沒做,撕破那層假象,徑直說了句,“師兄若是沒什麽要緊事,我便回去了。”
輕飄飄丢下這句話,他轉身作勢就要走。
“你等等,好歹也聽我把話說完。”師鶴語叫住他。
褚漫川轉過身,目光定格在那盞青瓷茶杯裏,眉宇間透着不加掩飾的厭惡,眸色冷得瘆人:“師兄應該知道,我最是讨厭綠茶了。”
師鶴語拿到嘴邊的茶杯生生停下,動作停滞在半空。
“你還是在怨我。”他輕喟道。
兩人隔着窗子,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卻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師鶴語心裏明白,有一條無橋可渡的河流橫在他們中間,他和褚漫川的距離永遠都不會再縮短了。
山林間的風呼嘯吹過,撩起褚漫川衣擺,帶來一股令人倍感窒息的涼意。
“我說過,黎修凡跟七百年前的事脫不了幹系,上古神域禁制被開啓絕對有他的參與。”褚漫川擲地有聲道。
“我也說過,我用神識查看過他的記憶,他出現在那裏是因為看見楚崖去了上古神域,事實不會說謊。”見他說起這個,師鶴語一貫從容的臉上多了層愠色,平淡的嗓音透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謹:“與其懷疑我的弟子,你不如去弄清楚,為什麽楚崖會出現在上古神域?又為什麽偏偏他去的時候,禁制就開啓了?”
“怎麽?你的意思是,楚崖是自找的?是作繭自縛?”褚漫川吐字清晰,言辭如刀。
師鶴語置若罔聞,複又端起茶盞,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地說:“算了,不管怎樣,這些都已經過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況且師弟你不是又收了一個新弟子嗎?”
褚漫川眯着眼睛,不敢相信他居然會用這麽無所謂的語氣揭過那件事,揭過楚崖那個人。
“你明知道,楚崖不單單只是我的弟子。”褚漫川肅聲回他,長眉擰出一抹不悅。
“所以我才會說,師弟,你執念太深了。”師鶴語放下茶盞,輕輕笑了一下,整個人看上去也和平日裏一般無二。
只是他分明是笑着的,整張臉都在笑,眼角眉梢也有溫和的笑意,但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卻有種極致的涼薄之意,仿佛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未能入他眼,這世間的一切也都不能讓他有分毫動容。
“上古神域的禁制為何會忽然打開,目前多方勢力都在調查。不光是我們仙域,妖域、鬼域和魔域這七百年來也沒有松懈過。”師鶴語也不瞞他,好好解釋了起來:“你也知道,一旦上古神域開啓,那些封存的殺意和惡念就會傾瀉人間,屆時生靈塗炭,天下也将不太平矣。楚崖以身祭道,憑一己之身重新封印神域,免了一場災禍。此舉才不負他修仙之心,才不負他——”
“才不負他身後的宗門,對嗎?”褚漫川怒極反笑,胸膛裏的那顆心髒像是燃燒起了烈火,叫嚣着沖出體外。
“我竟不知,他一個玄仙,竟然會比我等一衆金仙還有本事,莫名其妙跑去那上古神域封印松開的禁制。”
冰冷銳利的劍意像是洪水般噴湧而出,在這座不大的院落裏翻騰咆哮。
“铮——”一道琴音忽響,與那劍意分庭抗禮。
師鶴語身前出現了一把七弦琴,琴面有精致的流雲紋,下有二字,其名曰:清心。
“師弟在鬼域那種陰寒之地待久了,我觀仙力似乎也受到了影響,這七百年不增反減啊。”師鶴語指尖輕撫琴弦之上,只是試了幾下音,就收了動作,完全不理會褚漫川的質問。
褚漫川表情冷淡,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對他說的話也一點都不在意。
“師尊在世時,常說師弟有玲珑心思,一點即透。”師鶴語的聲音輕柔而低緩,卻伴随着一絲不容小觑的威壓:“其實我也很遺憾楚崖那孩子,只是師弟,你既是他一個人的師尊,卻也是我們萬世仙宗的長老。今日我喚紅鸾去藏月山傳信,就是想跟你商量下個月的宗門大比,則安既已被你收入門下,你看此次大比……”
褚漫川聽了不由蹙起眉頭,道:“他剛修成仙身,不過是上仙一層的修為。況且帝蘭真身孱弱,我也還未教他任何東西,如何能參與宗門大比?”
“所謂大比,也不過是點到為止,宗門弟子間相互交流切磋罷了,你又何須放在心上?”師鶴語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況且帝蘭元神之力遠遠強于同階修士,則安比起你那前弟子可能是要差了些,但比起宗門同階的多半弟子,都是極有勝算的。”
“師兄既有決斷,何必還要多此一舉來問我呢?”褚漫川知道他心意已決,也沒再浪費口舌。
“一個月後的宗門大比,蘭則安會參加。其次,藏月山清靜,我亦不喜鳥鳴,師兄可要看好那些會飛的畜生,不然師弟下手沒個輕重,若是誤傷……豈不是糟蹋了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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