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蘭則安在雨中站了一宿。
褚漫川在屋裏實打實睡了一宿。
翌日, 将近辰時末,正屋房門才從裏面打開。
聽見門開的吱呀聲,蘭則安身體一僵, 從喉嚨裏艱澀擠出聲音:“師、師尊。”
他的嗓音很沙啞, 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粗粝,也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硬生生憋出這聲本該是尊敬的稱呼。
是的,本該是尊敬的稱呼……
可昨天晚上,他卻做下那種罪孽深重之事。
他無顏面對師尊, 也無顏面對自己所說的君子道,更無言面對手裏的青霄劍。
褚漫川卻似毫無所覺, 在屋檐下站定,瞧着他好奇問道:“則安,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弟子……”蘭則安嘴唇微顫, 幾次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褚漫川偏不給他解圍,就等着他回話。
“弟子有罪,還請師尊責罰。”蘭則安終于下定決心,一撩衣袍,幹脆跪了下來。
他沒臉看褚漫川的反應,也不敢擡頭, 視線落在了身前掉落的一片紅楓葉上, 默不作聲等待着褚漫川的審判。
但褚漫川并沒第一時間搭腔, 眼角餘光一掃而過,輕輕揚唇一笑:“你倒是詳細說說, 你有何罪?”
蘭則安記起昨夜親密的火熱纏綿, 喉結上下滾動, 心跳也跟着不受控制起來,極端心虛的感覺讓他難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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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說話?”褚漫川懶散的聲音似笑非笑。
蘭則安心如亂麻, 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詳細說說,也不知道褚漫川這個意思究竟是要做什麽。
他收緊了下巴,垂眸遮掩了所有情緒,低聲道:“弟子昨夜未經師尊傳喚,私自進了正屋。”
“啊,就這事啊。”褚漫川輕飄飄接過他的話,語氣帶着點戲谑,“我還當是什麽事呢。”
蘭則安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擡眸,直勾勾看向褚漫川。
師尊這話……聽着倒像是不記得昨夜發生過的事一般。
他跪在原地,脊背挺直,眼珠一動不動。神色雖略顯困惑,但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
倘若師尊是真的不記得,那他到底還要不要說呢?
蘭則安思緒起伏不定,眼神閃爍,錯開與褚漫川對視的眼睛,方才輕輕嗯了一聲。
褚漫川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笑了:“還有什麽其他事嗎?”
“……沒有了。”蘭則安低下頭,聲音繃得緊巴巴的。
“哦,那話說回來,你一直站在這裏做什麽?”褚漫川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讓人捉摸不透。
蘭則安的視線中出現了褚漫川的衣角,特別打眼的紫色,讓他一下就把目光從那片鮮豔的紅楓上挪了過去。
“回禀師尊,弟子心中有愧,故此在這裏等候師尊。”蘭則安底氣不足,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褚漫川靜靜注視着他,眉宇間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冰冷氣息。被他盯着的蘭則安就像被定住了一樣,一點也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說些什麽。等了好半晌,褚漫川才端着漫不經心的調子,随意道:“行了,就這麽點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若是這時候有人上山拜訪,瞧見你這副可憐樣子,還以為我這個做師尊的對你做了些什麽呢?”
蘭則安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低頭不吭聲,面容蒼白,長及腰部的墨發半濕半幹,乍一看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仿佛一個遭到丢棄、無家可歸的孩童。
真是一貫會裝可憐,這家夥!
蘭則安也好,楚崖也罷,每次做錯事都是一副先低頭的委屈樣子,好像天生就懂得該怎樣表現自己,好叫人去心疼他。
褚漫川清楚記得,當年楚崖第一次親吻他,也是這般。
那時兩人是在妖域,楚崖進了幻陣,混淆了現實與夢境,也同昨日一樣與他耳鬓厮磨,極盡親密之事。但清醒了以後,就跟蘭則安現在反應如出一轍,第一時間低頭認錯,只是那時楚崖還直接表示他對自己起了別心。
“弟子惶恐。”蘭則安假惺惺地回答他,避而不談其中內情。
果然本質上沒差,君子道也就是修給他自個兒看!褚漫川眼底閃過一抹深意,緩慢道:“為師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藏月山,哪兒也不準去。”
“師尊。”蘭則安下意識叫住他,在對上他眼睛時,眼神飄忽了一瞬,“那、那您什麽時候回來?”
“莫要管為師的事。”褚漫川冷哼出聲,衣袖一甩,轉身就走了。
他走後,蘭則安慢慢站起身。
一滴水珠從頭頂的葉尖滴落下來,順着他的眉骨蜿蜒向下,蘭則安沒忍住閉上了眼。
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說楚崖師兄了,他變得跟楚崖師兄一樣混賬,甚至,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砰砰砰——”心髒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像被刀絞似的。蘭則安用力捂住胸口,指尖狠狠掐住不放,全身血液都好像湧上了大腦,帶來陣陣鑽心的疼。
他熬過這陣疼痛,強撐着走到旁邊書房裏坐下,道心不穩,體內仙力也開始紊亂起來。
而這混亂源頭……蘭則安額頭冷汗涔涔,慘白着一張臉,腦海中浮現出那襲熟悉的紫衣、還有那張熟悉的面龐。
不行!這樣不可以!
師尊就是師尊,師尊也只能是師尊。
蘭則安長眸中閃爍着銳利的光芒,眉宇間透出一種下定決心後的凜然之氣。
他重新拿出自己的無名書,研墨揮毫,只是這次落筆卻比昨天猶豫許多。
[我有罪,其一,不知何時有了妄念,其二,我說了謊]
[我對師尊說了謊話,我騙了師尊,我瞞了師尊]
寫到這,蘭則安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思索片刻,選擇停了筆,沒再往下繼續寫。
既然沒有說出口,那就理應将它徹底埋藏在內心最深處,不表露出一絲一毫,也不給別人任何發現的機會。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像楚崖一樣厲害……
才有資格說那些事吧。
等褚漫川從醫聖峰回來,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楓樹下、閉目養神的蘭則安。
他換了身青色衣衫,像兩人第一次相見時那樣,把頭發都用青色發帶系在腦後,清俊之餘,還有種說不出的随性。
聽見聲響,蘭則安睜開眼,眼底滿是歡喜,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起身迎道:“師尊。”
褚漫川視線掠過他,往正屋走的腳步沒停,不鹹不淡地問他:“道心不穩?”
“回師尊,弟子會盡快調整過來的。”蘭則安眼睫低垂,輕聲說道。
褚漫川生生停下,轉頭看了他一眼,冷笑出聲:“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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