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是夜, 星辰稀少黯淡。

風很涼很涼,像是夾帶了細碎的冰碴子,吹在身上是持續不斷的刺骨的冷。

“馬上就到縱雲間的界域了。”沈知節站在仙舟的甲板上, 狂風把他的衣擺揚起, 即便是黑夜,那身紅衣仍舊顯眼得很。

分明都穿着紅色,但他和黎修凡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蘭則安斜倚着欄杆,目光快速掠過甲板上尤其醒目的兩人, 無端有些失神。

即使師尊讨厭黎修凡,但他對這個人, 總有種特殊的情緒。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就是覺得這個人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蘭師弟!”白翀沖他揮了揮手, 很大聲地喊他,“你快過來看看,這邊風景特別好!”

晚上他沒有綁頭發,雪白的短發随着風肆意飛揚,整個人都透着股出衆的潇灑随性。

“你小聲點,有人都歇了。”向南雪啪一下拍在他胳膊上, 不滿地瞪着他。

“知道了。”白翀悻悻地放下手, 讨好地笑了笑, “我也是看蘭師弟一個人無聊嘛。”

“這倒是,他從登舟以後就一直心神不定的。”藍義點點頭, 眼底神色幽深, “總感覺這次大比之後再見他, 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人都是會變的,哪能一直一樣呢。”沈知節慢悠悠走來, 這麽大的風,他依然多此一舉地搖着把竹扇。

蘭則安正好走過來,聞言停下腳步,好奇道: “你們在說什麽呢?”

“說你啊。”白翀不假思索,“這次宗門大比之後你狀态就不太對,沒事吧?”

他語氣還是一貫那樣随意,但那雙銀色的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蘭則安,眸底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蘭則安莞爾:“我沒事啊,師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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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翀也不多問,表情沒有一絲異樣,只道:“我想着也是,有句話說得挺好,‘船到橋頭自然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咱們去婆娑古境歷練這事,其他的都可以暫時靠邊了。”

“對極。”沈知節慢慢搖着手裏的扇子,咬字清晰。

仙舟下星星點點的光芒像一顆顆明亮的星子,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猶如一條蜿蜒盤旋的巨龍,蘭則安無聲掃視過四周,忽覺一道磅礴的仙力由遠及近,正向仙舟襲來。

“咦?”沈知節稍顯詫異,不過只是短短一瞬就恢複如常,“他怎麽來了?”

“那是誰啊?”白翀順着沈知節的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蘭則安看過去時,那人也在看自己。

着玄衣的男子高束金冠,劍眉冷眸,輪廓頗為冷硬,讓人一看就覺得極不好接近。蘭則安粗略掃了一眼,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脖頸上的一條猙獰傷疤,從右耳耳根到喉結,這道疤痕硬是拐了兩個彎,顯然當初下手之人是十分猶豫的。

“此人是縱雲間的少宗主,就是不知為何事而來。”藍義只看了一眼就有了定論。

“他就是那位差點誤入鬼道、險些被百裏宗主除名的百裏雲起嗎?”白翀驚訝不已,“他脖子上的傷是不是那時候造成的?”

蘭則安不解道:“誤入鬼道?難道縱雲間不允許弟子修鬼道嗎?”

“不錯,縱雲間與鬼域結怨頗深,往上至少可以追溯到幾千年前。”給他解釋的是藍義,“他們宗規的第一條就明确規定門下弟子不可修鬼道,凡修此道者——”

“需先度五雷九火陣,後入無盡深淵。”沈知節落地有聲。

他低着頭,濃密的眼睫遮住眼睛,神情也看不大真切。

“五雷九火陣?這麽狠!”白翀好像天生就少根筋,眼見百裏雲起走進了舟頂的茶室,他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喋喋不休,“等五道金雷、九陣神火結束,只怕不死也得脫層皮了,再往那無盡深淵一走,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就算沒死在陣法下,也死在那魔窟一樣的地方了。”

他們說的這些,蘭則安都是第一次聽說,故此他沒發表任何意見。

但沈知節卻接過白翀的話茬,直言道:“死不了,百裏雲起就這麽走了一遭,不是還好端端的站在諸位面前?”

“不是傳言他并沒修鬼道嗎?”藍義奇道。

沈知節默然,他側身看向縱雲間山脈,半晌才輕輕嘆息着:“是沒修鬼道,可為什麽要過那五雷九火陣,又為什麽還要走那無盡深淵……誰知道呢,反正我是想不通的。”

“那他——”

“則安,進來。”

蘭則安剛說了兩個字,茶室裏就傳出了褚漫川喚他的聲音。他愣了下,驚訝于師尊居然會在待客之時叫他,但當前顯然不容他多想,于是就跟沈知節等人簡短打了聲招呼,快步走過去了。

茶室裏,坐着褚漫川、胥蒼辰和百裏雲起三個人。

他們分散而坐,聽到開門聲音齊刷刷看過來,就好像上一秒還在說他似的。蘭則安頂着三道精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目不斜視地走到褚漫川身邊停下,道:“師尊。”

“你過來坐下。”褚漫川示意蘭則安坐到自己身邊,目光轉向方才出現在甲板上的黑衣男子,只對蘭則安說了一句話,作為介紹,“他叫百裏雲起,是沈知節的表哥。”

跟百裏雲起介紹起蘭則安就更簡單了,“叫他蘭則安就行。”

百裏雲起盯着蘭則安,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話鋒陡然一轉:“今日我來尋你們,不為私事,只是想告訴三位一個消息,我縱雲間的歸海神珠,于三日前丢失。”

蘭則安聽了更迷茫了,這跟他好像也沒什麽關系吧?但百裏雲起卻是看着他的臉說的這些話,就好像這珠子即使不是他偷的,也跟他脫不了幹系一般。

師尊也是奇怪,這麽重要的碰面,把他叫進來……他既幫不上什麽忙,也提供不了任何想法啊,這歸海神珠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聽說。

蘭則安心裏泛起了嘀咕,但面對百裏雲起驚疑不定的打量,卻是一派從容,好像完全無動于衷。

“有什麽線索嗎?”胥蒼辰第一個開口。

百裏雲起搖搖頭,沉聲道:“待守閣長老發現守護陣法被破之時,歸海神珠已經不見了,場上沒有任何力量的殘留。”

“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做到如此……四域加起來也不過一掌之數吧。”褚漫川緩緩沉吟道。

百裏雲起眸色暗沉,擲地有聲道:“那些人都查過了,沒有人有任何不妥,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褚漫川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開門見山問道:“你是想說,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股力量,一直隐藏在我們不知道的暗處。”

“或許就是明處,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百裏雲起說着說着就又看向了蘭則安,有意地多問了一嘴,“則安,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蘭則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回了他四個字,“我不清楚。”

“你問他,還不如問我呢。”胥蒼辰忽然出聲,“百裏兄,我想知道,這歸海神珠是不是可以去上古神域的任何一個地方,而且沒有時間限制?”

這話……好生熟悉,蘭則安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三個字,天魔珠,也就是之前師尊和胥蒼辰去天魔血窟的原因。

蘭則安不動聲色地看向師尊,很隐晦的一眼,但還是被褚漫川察覺到。

“怎麽?”褚漫川朝他看去,冷白的側顏清冷矜貴,但那雙眼睛卻像是最亮的星星,讓蘭則安心跳悄悄快了起來。

“莫非你們魔域的天魔珠也有這個效果?”百裏雲起一點就通,默認了胥蒼辰的疑問。

胥蒼辰略一颔首,承認下來。

“其實此行去婆娑古境,我本就打算去縱雲間試探一二。”胥蒼辰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可我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縱雲間作為仙域四大宗門之一,光金仙就有五個,玄仙更是不計其數,能在重重守衛之下盜走鎮宗之寶,幕後黑手的實力可見一斑。

“如此說來,仙域的歸海神珠,魔域的天魔珠……”百裏雲起眼睛一眯,冷峻的面容透出一抹厲色,“只怕妖域的龍珠還有鬼域的幽冥珠都有這個效果。”

“幽冥珠應該還在沈煞手裏,可那龍珠……”褚漫川不确定了。

胥蒼辰語氣肯定:“在九尾狐一族。”

“那我就先去一趟鬼域,再去妖域,等這兩件事辦完,我去婆娑古境找你們。”百裏雲起馬上就有了決斷。

“啧,縱雲間居然肯放你去鬼域。”胥蒼辰笑了起來,聲音玩味,“不過還是正事要緊啊,百裏兄可千萬別陷在溫柔鄉裏出不來了。”

“你倒是想像我一樣呢。”百裏雲起微微一笑,空氣中充滿了對峙的味道。

胥蒼辰聳了聳肩,無奈道:“好吧,是你贏了。”

他走後,蘭則安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就問褚漫川:“師尊,這是什麽意思啊?”

“小孩子就不要管那麽多了,這都是我們大人的事情。”胥蒼辰嘴賤,搶過話頭,“你師尊現在正惦記他的老朋友呢,你就別給他添亂了。”

蘭則安把目光轉向他,一點不掩飾自己的不耐。

胥蒼辰也一點都不在意他的态度,繼續往下說:“你想知道他惦記的是誰嗎?我告訴你啊。”

“我不想聽。” 蘭則安扭過頭,不去看他。

但胥蒼辰卻沒受任何影響,漫不經心地說着:“是一位紅衣美人哦,世人都稱他,紅衣鬼尊。”

蘭則安并不搭理他,還是直勾勾看着褚漫川。

褚漫川沒法,道:“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忘了我在藏月山上跟你說過什麽了?”

蘭則安讪讪道:“跟我沒關的事,不要問也不要管。”

“也不是沒關系啊,則安,如果我預料的沒錯,很快你就會見到那個美人了。”胥蒼辰神秘兮兮地說着。

褚漫川瞥他一眼,好心提醒道:“我覺得目前還是你的問題更嚴重吧,身負巨寶,卻又境界跌落,小心被人殺人奪寶,毀屍滅跡。”

“怕什麽?我現在可是在萬世仙宗的仙舟上,你們不該比我本人更在乎我的生死嗎?”胥蒼辰挑了下眉,得意道。

褚漫川冷笑一聲,什麽都沒說,但意思卻顯而易見。

蘭則安愉快地總結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胥蒼辰心念一動,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張白紙,他以手為筆,用靈力很快寫了幾句話。

“我知道仙尊是不會管我的,可本殿實力不濟,只能傳信給師宗主,托他找人來保護本殿了。不過這次茲事體大,師宗主大概率會親自過來一趟。”

“師兄他……”褚漫川都拿不準師鶴語的态度。

胥蒼辰毫不猶豫道:“他一定會過來的。”

蘭則安後知後覺咂摸出味兒來:“原來你——”

“我仰慕師宗主已久。”胥蒼辰絲毫不扭捏,幹脆利落道:“而且我很了解他,他這次一定會來的。”

好半天,蘭則安才眨了下眼,慢慢回過神來,難怪之前他覺得宗主和胥蒼辰的相處很奇怪,不過就事論事:“則安私以為,殿下應該沒戲。”

“不過楚崖私以為,殿下應該沒戲。”

胥蒼辰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這個該死的家夥,明明都死過一次了,說話還是跟以前一樣難聽。不給他找點麻煩,讓他多吃點苦頭,他胥蒼辰都對不起楚崖這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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