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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葉盯着河面的雨滴，雙手托腮問：“阿婆又去搓麻将了？”

有時都非常好奇麻将好玩在哪裏，每天一半的時間都放在上面，幸好老人家們都是玩個開心，不來錢。

鐘越繼續翻書，眼睛從早上到中午一直沒有移開，時鐘的響聲讓他合上書本，捏了捏鼻梁，閉眼感受到酸澀。

“下午回來，你要吃什麽？”鐘越自然問道，說着起身要去廚房，栾葉抓住他袖口笑道：“出去吃，雨天就應該在茶室裏喝茶吃點心。”

兩人一前一地離開屋子，毛毛細雨打在雨傘上絲毫沒有動靜，栾葉空着手走在小路，鐘越打着傘另一只手又拿着一把。

雨中漫步的栾葉感受到無比的輕松，雙臂張開閉眼一走就失去了方向，鐘越大步的跟在她後面，怕人掉下去。

“慢點，上臺階。”鐘越輕聲道，抓住她小臂往上面走，沒幾個臺階又下去，是一家極小的茶室，大部分都是小鎮居民知道。

栾葉站在門口拍了拍身上密集的雨珠，朝裏面喊了聲：“葉阿公，我過來喝茶了。”

一位老人從小門走出來，大門兩側的綠色植物生機勃勃，鮮花盛放得讓人心曠神怡，栾葉擡腳走進去左轉，進入屋子裏後，正前面是一個老舊的電視，前面和右側靠牆的位置，都是一個方形紅木桌上面一層層報紙攤開，又放着玻璃和書本，這是栾葉記憶力老茶室的樣子。

毛毯都還是她小時候那樣的，靠近窗戶一個長桌，兩側各有兩張椅子，乍一眼看上去一位是盤腿才能做，只有走上去才能發現。

“阿公，我想要喝三道茶。”栾葉望向外面的小橋，像是來到了自己家，把面前的蠶豆幹拿在手中，吹掉上面的粉末，又一股腦兒塞進嘴裏

老人彎曲的脊背并不會讓他行動緩慢，反而比同齡人快很多，八十歲的他在小鎮土生土長，看遍了所有的變化，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皺紋，那雙眼睛卻沒有因為年齡上漲而混濁。

灰色襯衫，黑色長筒薄褲子，是葉阿公每年夏天的标配，他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來。

“乖女，你這兩天上班不累？天天都要過來喝茶，阿公這裏的茶都要被你喝完咯。”葉阿公玩笑道，端着盤子到兩人面前，栾葉他自然認得，不過對鐘越實在沒什麽印象，便開口問：“這是你對象啊？”

栾葉仰頭啊了聲，“阿公，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楊阿婆家的鐘越，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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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說，老人想起來，指着鐘越說：“啊，這是超越啊，都長這麽大，沒怎麽見你回來啊。”

“在外地，這段時間回來的。”鐘越禮貌道，他和栾葉不同，一個和長輩們對話有條線在這裏，從來不逾矩，一個則是什麽都說得來，都當成自家公婆。

葉阿公坐在木椅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和藹地看着兩人說：“你們倆打小就好，長大了也這樣，從會走路到認字上學再工作，都這麽大咯，我們也老了。”

時代在變遷，本來小鎮上的年輕人在慢慢變老，而栾葉這一輩都鮮少會留在這裏，最後往往都會變成商業化，很多屋子都賣出去，要麽民宿要麽店鋪，在老一輩眼中都要變成外地人的天下。

“以前栾葉最不喜歡上學，寫字都是照葫蘆畫瓢，超越在旁邊教半天都不會，我們都說這麽漂亮的小姑娘，長大了要是笨了怎麽辦？”老人把毛毯放到自己腿上，南方生活的人很容易得風濕病，年齡大身子骨也就沒那麽好，下雨明明是個涼爽的日子，但在老人這裏就嫌冷。

栾葉小時候不愛讀書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S市幼兒園便開始教英語寫字這些，但她每次都是糊弄過去，有時候還耍心眼讓鐘越幫她寫，每次不幫忙就哇哇大哭。

“這個字讀書，書本的書。”鐘越指着田字格裏的字教她，但栾葉的注意力都被外面賣蓮蓬的老人所吸引，還有那一朵朵未綻開的荷花。

“布。”

鐘越聽聲音不對，立馬有模有樣地糾正她：“是書，不是布，栾葉，你不聽我們回家。”

栾葉被說得立馬坐直身體，伸長脖子說：“書。”

三道茶在桌上，熱氣向上竄，栾葉看不清鐘越的臉，擡手在眼前揮了揮，兩只小手要去碰玻璃杯，被面前人突然拍掉，“熱的，要量冷一冷。”

“不可以打人，我要去和阿公說，讓他過來打你。”栾葉氣鼓鼓地跑開，鐘越是一頭霧水，對她這突然的情緒轉變不理解，在他看來打的不重，可疼得卻是被打人。

老人抱着栾葉回到小屋，樂喝問：“越越，又欺負葉子了？你們兩個小朋友每天都要打架，哪有男孩子打女生的？”

鐘越面對質問，是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栾葉讨人喜歡，不管她做什麽，都會得到大人的誇獎，他就是有口也說不出解釋的話。

栾葉這回倒沒有哭，反而趴在老人肩膀上很開心，跳下來後又挨着鐘越，貼着他身體又高興說：“你繼續說啊。”

“不說了，我要回家。”鐘越抱着小冊子下去，不想要再教栾葉認字，教她還要被告狀，幾次都是這樣，六歲的他小跑的離開茶室，後面的跟屁蟲也跑，不過很慢拉開一大截。

鞋子踩到腳背，栾葉踉跄一下地趴在地上，也沒有哭，又頑強地爬起來跟上去，要麽栾葉外婆老是說她作理作氣，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號啕大哭，難怪都叫她愛哭鬼。

摔倒的哎呀聲讓鐘越回頭，有一個人搶先到栾葉身邊，他又定在原地不動，楊奶奶摸着他後腦勺問：“越越，葉子摔倒了，你為什麽不過去扶着？奶奶平時怎麽教你的，要幫忙。”

“葉子，走路慢一點，不要跑太快。”栾葉外婆拍着她身上髒兮兮的地方，耐心地叮囑她：“不要跑，一定要記住。”

栾葉認真點頭，紅着眼乖巧道：“知道了。”

街道上的人因為下雨而變少，就連公婆們都不願意到外面走一走，反倒是年輕人喜歡趁熱打鐵，在天氣不好，又沒有什麽人的情況下，戴着口罩打着傘慢步。

“小時候傻乎乎的。”栾葉對自己的評價并不好，而且之前不少人都說她孩童時期總是眨巴着眼睛，給人一種什麽都不懂的感覺。

葉阿公倒不這麽認為，別看栾葉小時候愛哭，但是精明得很，和大人們坐在一起很會看臉色，經常是哄完這個大人，又擠到另一個大人旁邊繼續說個不停。

“誰小時候有你眼力見好？這小鎮上的人都誇你會說話，現在也讨人喜歡。”老人手中的茶早已放涼，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說：“就只有你一直留在這裏，其他孩子早早地離開咯。”

雖然同是在S市，但地區差異和發展導致各地區所朝着的方向不同，小鎮所在算得上是郊區，好在發展成旅游景點，不至于太過于冷清，像其他小鎮許多當地人都不一定說得上名字。

而老人擔憂的，和栾葉所想相同，怕未來幾十年小鎮全都煥然一新，再也不是原先的面貌，而最開始的原住民也不在這裏居住，真正的煙火氣可能會消失。

“阿公你放心，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兒，哪裏也不去。”栾葉笑道，她生長在這裏，從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就是因為舍不得。

葉阿公可不想到道德綁架她，爽氣道：“你們年輕人啊，有自己的路要走，千萬不要因為家裏人或者外面的人影響到自己，這世界變化得太快，不都說我們老一輩是被遺忘的一代嗎？電視、手機、無人機，這些我們可都不會弄，沒有辦法啊，發展總比停滞不前要好，所以啊，千萬不要有那種因為我們擔心。”

“人都有意思，我現在是看明白了，什麽慢性病，癌症啊，都是要經歷了才能再走，老頭子我活到八十也不容易，到九十歲就是喜喪了。”

栾葉聽着就不舒服，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記憶力阿公身體很好，從來不會有小病大病，以前楊奶奶都說他活到一百歲不是問題，前兩年發燒後狀況有所下滑，在心中想着以前忙着工作，就是休息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阿公，以後我天天過來。”栾葉放出大話，她的工作時間從下個月開始三班倒，每天雖然來回十二個小時，但抽出一些時間陪老人不是問題。

栾葉是這麽想，但老人不想耽誤她自己的時間，現在年輕人都喜歡獨處，想要有單獨的時間。

“你們啊，過好自己的日子，每天呢不說多快樂，只要充實就好。”

這句話栾葉剛工作的時候，也得到過，幾年了，阿公一直将這句話挂在嘴邊，也不知到底是真的祝福，還是穿插着希望在其中，希望有人還記得他這個老人家。

栾葉喝着阿公從外地學來的沖泡手藝，最初也只是些普通的茶和零食，後來為了适應年輕人口味，也就弄了許多甜品糕點。

店門口雖然看上去就那麽一點點位置，春夏有鮮花和爬山虎，但到了秋冬季便顯得蕭條，正前方一棵栾樹已經二十四年，是栾葉出生那一年所栽種。

栾葉偏過頭盯着左側栾樹，這個時候還全是綠色，等秋天一到，樹葉會開始慢慢地變色，再到冬天掉落，她喜歡栾樹，是因為每一天樹上的顏色都不同。

外婆說的話，也讓她在這一年徹底醒悟，不僅僅是樹，人也是這樣的。

“栾樹葉變色，但每次你都在路上會發現，不知所從一片區域會變成粉紅色，這就像我們葉子未來的人生，會在某一天，某一個瞬間突然開啓了新生，落葉代表着這一次的結束，也意味着新的春天要到來。”

“我們乖女不要小瞧自己，人生有無限的可能，你也有無數種未來，外婆從來沒有像你媽媽那樣給你壓力，也不希望你成為什麽樣的人，只要自己過的好就行。”

看着老人滿頭白發，栾葉記得外婆臨走時才六十歲，如今葉阿公是小鎮上年齡最大的，時過境遷，不是這裏的老人看着她慢慢長大，是看着這些大人變老。

曾經走過的街道，不經意離去的美好時光，栾葉走在被雨水滴濕的小路，感慨道：“以前阿公有什麽好吃的都給我，過節他孩子送過來的牛奶堅果都在我肚子裏，那時候小不懂得看顏色，奶奶都說是家裏小孩孝順他的，我還是全都抓在手裏。”

栾葉重感情，卻也很少有相處很久的朋友，就像和姚遠兩人的友誼，她也是被動一方轉變為主動的。

走過小橋，正好可以看見阿公站在門口接待小鎮上的老人，從90年代的三塊錢到現在的十五元，價格上漲，重要的是人沒有變。

“你小時候貪吃，現在也一樣。”鐘越笑道，剛才喝茶的功夫，桌子上的小零食全都被吃光，說是要控制體重，到頭來還是白說，永遠在減肥路上。

栾葉也不害羞，點頭承認自己好吃，“是啊，那個時候小鎮上香味來自誰家我都能知道，閉着眼找到店鋪，現在不能了，好多都是阿婆們的孩子，配方一樣的，味道卻變了。”

栾葉始終喜歡清晨小鎮上香味，是為了這一天做準備，讓裏面居住的和遠方到來的朋友，吃到美味的食物，她就像個小老鼠到處亂竄，這家吃一個，那家吃一個，都不要錢管夠。

如今再讓她像那樣沒臉沒皮去吃東西，可真的做不到，長大了、人變了，光是這兩個原因就讓她望而卻步。

“不喜歡長大，要面對很多事情，上小學前幾天背着書包去新學校還會大哭，因為那些小夥伴都不和我一個地方，就只有我一個人，楊奶奶還說是因為你不在我身邊，是單純的不喜歡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