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再擁抱一分一秒

再擁抱一分一秒

“說了再見/才發現再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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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蘇簡枝都在醫院陪護。趙耒也在，兩人接替班，趙耒的大姑等幾個親戚都會時常來探望。

奶奶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但情況還是很不好，經常出現不舒服的症狀，每一次情況都很危急，蘇簡枝被吓得整夜整夜不敢睡。

奶奶變得非常嗜睡，醒來的時間很短。但只要她醒着，蘇簡枝都會在。

蘇簡枝陪她聊天說話，知道她最愛聽八卦，就把隔壁老人犯糊塗的事、從趙耒那裏聽來的鄰裏鄰居的事講給她聽。她雖然身體不行，但精神還不錯，每次都笑得樂呵呵。蘇簡枝給她喂飯，幫她排洩，沒有一點不耐心。

以前上課的時候，老師說，在醫院工作，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死別。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在醫院，幾乎每天都能聽到老人家去世的消息。

雖然她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仍然不能做到“習以為常”。

她知道，趙耒的大姑大伯已經開始準備奶奶的後事了。

這幾天蘇簡枝都在跟霍迎風聯系，準确說，是霍迎風放心不下，每天都要給她發消息、打電話。

他知道她很忙很累，所以每次都不會聊太久，只是想确定她的情況。

蘇簡枝默默地給他加了十分，但沒告訴他。

霍迎風不知道，其實他在蘇簡枝這裏的起始分不是零分。在蘇簡枝還不知道他暗戀自己的時候，只憑汐城那段時間的相處，他就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早就及格了。

“姐。”蘇簡枝剛挂電話，趙耒就忍不住湊了過來，“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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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

“你這幾天都在跟誰打電話啊？之景哥嗎？”趙耒猶猶豫豫地說，“我上次看你發的朋友圈……”

“不是他。”蘇簡枝說，“我跟他分手了。”

雖然她之前沒有公開過跟曾之景的關系，但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因為奶奶的關系，兩家多有來往。

“那是誰啊？”趙耒好奇地看着她。

“你覺得是誰？”蘇簡枝反問。

“我認識嗎？”

“你應該不認識。”

趙耒在她旁邊坐下，摸着下巴說：“我覺得是你喜歡的人。”

“我喜歡的人？”蘇簡枝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趙耒有理有據地說：“從小到大，在家的時候，你一般在房間裏做自己的事情，很少見你真心實意笑過。這幾天在醫院，你肉眼可見的疲憊不少，只有在奶奶面前強撐笑容。但是——你每次看手機、接電話，臉上都會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特別真情實感那種！”

他像柯南一樣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他能讓你高興，你不是喜歡他是什麽？”

蘇簡枝彎了彎眼睛，笑他：“你分析得還挺有邏輯的啊。”

“當然，我可是選物理化的理科生……姐！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趙耒仿佛發現新大陸：“姐，你對我笑了？我沒眼花吧！”

蘇簡枝微怔。

趙耒的激動，讓她不禁懷疑起自己平時是不是對他太冷淡了。

她其實沒怎麽跟這個弟弟聯系，尤其是離開家，上了大學之後。她去上大學的時候，趙耒也才讀初中，正處于青春叛逆期，她一直覺得自己跟這個年紀的小孩有代溝。

她本身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因此就算是見了趙耒，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寒暑假她都在做兼職，回了家見了面，兩人也就點點頭打個招呼，不會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樣混在一起。

所以那天晚上，接電話的時候，她萬萬想不到會是趙耒打來的。

“你……你應該沒眼花。”蘇簡枝停頓了一下，“那我以後對你多笑笑。”

說實話，她有點尴尬，雖然努力想向趙耒展示自己溫和的笑容……但她笑不出來了。

“姐，你現在的笑容就挺僵硬的。”趙耒一針見血地指出。

蘇簡枝：“……”

不笑了。

還是做一個高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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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一大早，天剛亮，奶奶就醒了。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早醒過來。

今天是周一，親戚們都去上班了，趙耒回家補覺，只有蘇簡枝陪着她。

蘇簡枝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就發現她在看着自己，目光多了幾分平和。

蘇簡枝連忙站起來，“奶奶，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很緩慢地搖了搖頭。

“今天是五月幾了？”她問。

蘇簡枝拿出手機看了眼說：“五月十七。”

現在已經是六月份了，昨天夏至剛過，但她知道她問的是農歷。

奶奶費力地呼吸着，吐出一句話：“今天是你生日呢。”

她現在說話已經不太清楚了，意識也是斷斷續續的。

蘇簡枝聞言一愣。

她不喜歡她的生日，所以總是刻意忘掉這個日子。

奶奶低喃：“該給你過生日的。”

蘇簡枝笑着安撫她：“沒關系，奶奶，等你身體好了，我們明年過。”

渾濁的眼珠子盯着她，嗔怪道：“那怎麽行？一年算一年，一歲算一歲的。”

她坐不起來，只能拍拍欄杆表示憤怒：“我知道你不喜歡過生日，但不過生日，怎麽長高長大？沒家的小孩才不過，你又不是外面的流浪漢！”

蘇簡枝被她說紅了眼睛。

奶奶一直都是個暴脾氣和犟骨頭，堅定着自己的信念，沒幾個人能撼動。別人越是瞧不起她，她就越是要證明給別人看。她是個特別強大的人，拉扯四個孩子長大，又照顧着孩子的孩子，現在又因為曾孫加重病情進了醫院。

像她這個年紀，別人都樂于在家裏享清福，只有她一直在忙，在幹活，一把老骨頭，卻始終不肯停下。

蘇簡枝真怕她說出什麽“你送我回去，我去煮長壽面”的話，所以揉了揉眼睛，趕忙說：“行，那就慶祝，我這就把趙耒叫醒，讓他把蛋糕拿過來，我們一起過。”

趙耒趕來的時候，奶奶又睡了。

她睡過去之前，多次跟蘇簡枝強調，要記得把她叫醒。

“姐，這麽早買蛋糕嗎？不等晚上了嗎？”趙耒将蛋糕放在床頭櫃上。

蘇簡枝沉默了一會，輕聲說：“不了，等她醒來，就過生日吧。”

趙耒僵住了。

“如果姑姑他們有空，也叫他們過來吧，大家一起慶祝，熱鬧，她看了也高興。”

趙耒久久才憋出一聲：“……好。”

蘇簡枝守在奶奶床邊，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

她身體微微動了動，似乎有醒來的跡象，蘇簡枝就立刻叫了她。

不能被她發現自己沒叫她。

眼前的她瘦骨嶙峋，比瓷還易碎。蘇簡枝扶着她慢慢坐了起來，又去把趙耒喊了進來。

趙耒打開了蛋糕，蘇簡枝把窗簾拉上了，但留了一些縫隙，沒讓屋子裏太暗。

趙耒借了打火機，點燃了蠟燭。搖曳的火光為冰冷的房間增添了一絲暖意。

他高聲唱起了生日歌，笑容滿面，手舞足蹈，特別賣力地活躍氣氛，笑着笑着，淚花都笑出來了。

蘇簡枝閉着眼，雙手交握放在下巴，蹲在蛋糕前，開始許願。

許完願望，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一滴眼淚從臉頰滑落。

“好了，你去把燈開了，我去把窗簾拉開。”

病房裏恢複一片亮堂堂。

蘇簡枝開始切蛋糕，給她切了一小塊，遞過去的時候，看見那張皺巴巴的臉上帶着笑。

她笑了，蘇簡枝的心卻像重重挨了一拳。

“你不能多吃，我喂你吃一口，把我的願望分給你。”蘇簡枝笑着說。

“那我不要。”她哼哼地說，“你們好好過，我就了無遺憾了。”

趙耒和蘇簡枝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唱完生日歌，吃完蛋糕，蘇簡枝哄她睡下，給她掖好了被子。

她走到窗邊，拉了一半窗簾。窗外正對着病房的那棵樹上，有一片葉子搖搖擺擺地掉了下來，剛好落在湖中央。像一葉小舟，不知道将駛向何處。

不是夏天嗎。

怎麽落葉了。

蘇簡枝看着她睡下，才跟趙耒換了班，去休息了一會。

她想了想，把剛才拍的蛋糕的照片發給了霍迎風。

霍迎風給她打來電話：“在哪裏？”

蘇簡枝：“在醫院。”

“今年跟奶奶一起過生日嗎？”

“嗯，她想給我過……”

蘇簡枝又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之前我幫你取藥，你給我發了你的身份證信息，我記住了你的生日，但你說過你不喜歡過生日，所以我沒有提過。”

“嗯……”

霍迎風總是有讓她驚訝的魔力。

因為她從一開始就低估了霍迎風對她的喜歡。

兩人聊了一會，蘇簡枝就在椅子上靠着睡了一會。

傍晚的時候來了很多親戚，奶奶正好醒了，他們一個個進去跟她說話，蘇簡枝安靜地站在門外。

她知道，這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平靜。

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她剛接通霍迎風的電話。

她的耳邊全是紛雜的聲響，她已經聽不見霍迎風的聲音了。

“搶救重地，非請勿入”，紅底白字，刺疼了她的眼睛。

不是第一次進去了，但她第一次心跳得這麽快，幾乎要跳出胸腔。

“不要挂電話，”霍迎風也猜到這邊發生了什麽，“讓我陪着你。”

蘇簡枝默許了。

這次她沒有等上一夜。

時間過了零點。

兩個多小時後，醫生從裏面走出來，一群人圍了上去，而蘇簡枝只是遠遠地看着。

她看見醫生搖了搖頭。

“霍迎風。”

“她走了。”

電話那一頭的霍迎風屏住了呼吸。

蘇簡枝哽咽的聲音讓他心疼得不行。

“她昨晚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但是今天走的。”

蘇簡枝看着牆上的電子時鐘。

“她吊着一口氣，是為了不想讓我的生日變成她的忌日。”

“她不知道，其實她睡着的時候，我偷偷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