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第9章

第 9 章

梅雪時道:“那時候我還是蓮目佛,做這些是應當的,現在就怕是有心無力了。算算天機,魔尊又快要卷土重來了,你們還是去人間界吧,那裏古神多,庇佑多,好輪回,叫上親戚朋友,離開修仙界自保去吧。”

孤魂野鬼們知道他如今病怏怏的身軀,能力微薄,還得要藥材時時溫養着,真是哭的哭,喊的喊。

世人皆當他是惡人,可是惡鬼卻當他是好人。

但它們一致認為梅雪時懷裏這條龍是邪物,“佛尊,把它殺了吧,否則必生禍端。”

“它命數未盡,貿然殺他,只能擾亂天機,修仙界會出大浩劫,屆時天柱坍塌,界膜破碎,修仙界外的邪祟一同湧入,又不知要多少人殒命,多少家庭支離破碎,不可。”

梅雪時和孤魂野鬼們溫和地講完道理,接着繼續畫咒。

孤魂野鬼們紛紛點頭,“哦,原來如此。”“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龍崽子還當合心咒是什麽好東西,被梅雪時定在八卦陣裏的時候還乖巧聽話着呢,直到一股鑽心的疼痛讓它緊緊縮成一團,龍目劇烈收縮,望着梅雪時,眸中情緒卻不是恨。

它在凝望着他。

盡管它被壓着動彈不得,望着一縷白絲連接了他們的身體。

“嗷嗚?”

梅雪時作為合心咒的發咒者,承受的痛苦比龍崽子多上百倍,他跪在雪地裏,手指插進雪裏,皮膚泛着青灰一般的死色,嘴角抿着,強忍着難言的痛苦,神情陰沉凝重,終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出來,灑落雪水中瞬間消融成血水。

合心咒結成了。

從今以後,他們的命綁在一起,生同生,死同死。

梅雪時沒力氣坐起來,幹脆坐在雪地裏,吐出一口血,他撈過龍崽子捧起來,胡亂地摸着它的頭,自言自語說:“疼不疼啊?怎麽都不叫?莫不是死了?死了好,拿來熬龍湯也是大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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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崽子幾乎是奄奄一息,龍目勉強睜開,似乎對要拿他當藥引子不滿,輕輕咬了一口梅雪時的指尖。

梅雪時把額頭抵到它的龍角上,有安慰它的意思,輕笑着說:“你別怪我,關于你的身世,太錯綜複雜,早前我怎麽就沒看出來?白白委屈你這麽多年。”

“你是天生魔物,魔尊會親自來把你帶回魔道修羅界,把你煉化成上古魔物,毀天滅地。說真的,你這麽可愛,我還舍不得你被天下人喊打喊殺,所以,等那一天來時,我就與魔尊鬥上一鬥,贏了自然是好,我就解了合心咒,放你自由。如果我輸了,你便随我一同去冥界,黃泉路那麽孤獨,你我做個伴,如何?”

“吼——”龍崽子叫了一聲,依偎着他的手,梅雪時便用靈力渡給它,給它療傷。

龍鱗片隐隐泛着光,墨明燭內裏受損的靜脈合着這股痛意一起舒緩了。

它的龍須舒坦得直發抖,爪子輕輕扣着梅雪時的胳膊,喉嚨叽裏咕嚕的,尾巴輕輕拍打梅雪時,龍渾身毛絨絨的毛發柔軟飄散,似乎在嗚咽着。

它像只寒夜裏怕冷的小動物,想被冰冷冷的佛尊再摸一摸。

雖然它不知道佛尊會不會垂憐它。

梅雪時低垂着睫毛,用指縫梳理黑毛,輕聲哄:“不怕,我在呢。”

龍崽子擡眸看着他,佛尊的睫毛濃密而纖長,像一團漆黑的小絨扇,雪籽落上去,撲簌簌的。

“吼。”龍小小叫了一聲。

梅雪時彎起眼睛笑起來,“這麽說,你同意了?”

“吼。”

佛尊狹長的蓮花目裏含着清冷月光,龍崽子看他笑,愣了一愣,便用角頂了頂他的掌心。

梅雪時哈哈一笑,屈起食指刮了刮它鼻子,“你可是公的,這麽小就會撒嬌,等你化形那天,羞不死你。”

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萬年前,古神東皇太一的妻子便是應龍,應龍族能呼風喚雨,水淹蚩尤,風伯雨師尚不能左右,這龍崽子也快化成人形了,還不知道是什麽樣,要是個小娃娃可就有趣了。

龍崽子被他安安穩穩地揣進胸口的衣襟裏,他體溫低,唯獨心口一點熱意,就全給了這龍。

龍在他胸口盤踞成一團,梅雪時攏了攏衣襟,頂着風雪,一腳深一腳淺,朝着雅正堂走去。

雅正堂門口看守的弟子已經睡成了一團,風雪夜中入睡容易得頭風,梅雪時淡淡垂眸,甩手一個防風術,罩在那弟子頭上。

弟子翻了個身,終于安眠。

梅雪時翻手變化出一盞佛燈火,慢慢走進了關押弟子的長長甬道。

潮濕的氣味撲鼻,薛采瀛被關在牢籠裏,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一雙柳葉眼直勾勾地盯着梅雪時。

“兄長。”

梅雪時淡淡道:“你可悔過?”

“無悔。”薛采瀛道:“你今天的表現似乎和往日不同,像變了個人。”

梅雪時不動聲色道:“有何不同?”

薛采瀛輕聲說:“你在明目張膽的報複我,從前你…分明不願意理我。”

梅雪時擡手握拳,堵在嘴邊,輕輕咳嗽,冷聲道:“我罰你,是你太嚣張,不懂得謙和包容,欺壓不會說話的動物,只能說明你心性頑劣,不堪大用,該罰。”

薛采瀛委屈地擰着眉頭,大聲道:“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想欺負它!”

梅雪時微微笑道:“算了吧,你是什麽品種的混蛋,我太了解了。”

薛采瀛氣笑了,“兄長,既然你非要跟我裝傻,那我大可以試你一試,你最好別生氣。”

梅雪時微眯雙眸,陰冷地牢裏,他就像雪月夜裏一輪皎皎明月,語氣冰冷:“你做什麽?”

薛采瀛擡頭望着他的下颌線,光影就在他颌骨邊緣明滅,少年輕軟的聲音魅惑又迷離,“做什麽還不是由我說了算?”

少年赤着腳踩着草屑子走過來,笑道:“不許動。”

他靈力深得裴寂真傳,言出法随,堪稱修仙界獨步天下的神功。

梅雪時試圖彎手指,卻發現手指失靈,當真動彈不得。

“放肆!”梅雪時眼底泛起紅血絲,當真動了怒:“你的禮義廉恥都修狗肚子裏去了!看看你如今,成什麽樣子!”

“我是什麽樣子?”薛采瀛笑道:“那是你說了算的。”

世人愛他乖巧,他偏要瘋癫給梅雪時看,跟他裝傻充愣?梅雪時想不起來的,他幫他想。

他們之間隔着一道鐵欄杆,薛采瀛伸手,來解他的衣裳領口。

少年的指尖薄涼,觸碰到男子的皮膚,微涼的溫度,滑膩膩的手感像是觸摸一層雲絮,将養了這些天,更是漂亮。

梅雪時的身體削瘦而蒼白,沒有血色,皮膚像白玉一樣潤,鎖骨下還有一枚紅色痣。

少年盯着那痣不放。

梅雪時濃眉下一雙暗色沁潤的眼睛,沒有波瀾,微微垂下,烏潤鳳眸裏毫無熱情,冷道:“雅正堂裏豈容你如此蔑視戒律?你當這是勾欄地方?看看你自己,簡直是不堪入目。薛虞,你還要不要臉?”

他知道薛虞只是看起來乖巧,實際上性子百轉千回,陰晴不定,思考問題的方式和旁人不同,于是更不能激怒他,否則這瘋子不一定幹出什麽事來。

薛采瀛踮起腳尖,輕嗅他的耳垂,眸中有被刺痛的神色。

“我不要臉,我只要你。我是變态,我是瘋子,可就算如此,兄長也容我放肆多回了。”

……兄長!

梅雪時眸光一凜,他聽不得薛采瀛喚着他“兄長”,卻做這種事。

這混蛋果真是認出了他,索性裝都不裝了?

“滾開!”

薛采瀛伸手想去觸碰梅雪時的臉頰,可是那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沒有羞怯,沒有動情,只流露出近乎冷漠的目光。

梅雪時雙頰蒼白猶如光滑的細白瓷,眼底一層淡淡霧氣,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然。

薛采瀛淡淡一笑,“不得不說,你演得很像,我該怎麽才能讓你承認,你就是我兄長呢?”

梅雪時衣襟裏突然蹿出來一條黑色的龍,周遭頓時氣流湧動,靈氣暴漲!

薛采瀛眸光一暗,一把捉住龍,似笑非笑道:“我當是什麽神物,原來是條應龍?”

薛采瀛神身的生父就是天界的應龍真君,他慢條斯理道:“你我本是同源,卻是我的晚輩,方才不能教訓你,現在可沒人再護着你了。”

他要殺死墨明燭。

然而他的指刃成刀割下去,龍完好無損,梅雪時卻眉頭一凝,蒼白唇角流出了鮮紅的血。

薛采瀛急忙收手,驚道:“合心咒?你為什麽這麽護着它?不就是一條畜牲,天地間龍這麽多,你喜歡的話我捉十條百條給你,你何必和它綁在一起?”

梅雪時淡淡道:“與你無關。”

龍見了血,更是發了怒,惡狠狠地朝薛采瀛咬去,薛采瀛躲它,一時失神,後退好幾步,正好解了梅雪時的定身法。

梅雪時踉跄着咳出好幾口血,擡眸冷淡道:“薛虞,再有下一次,我絕不輕饒你,等到明天,你就去和裴寂說,你與我已經解開心結,再無瓜葛了。”

“回來。”他對龍輕聲道。

龍怒意滔天,圍着薛采瀛躍躍欲試,聽見梅雪時喚它,它再不甘心,也得回到他身邊。

薛采瀛陰冷的目光盯着龍,龍亦不肯放過他,龍目葳蕤,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衣裳上的血跡已幹涸,梅雪時脫掉師祖的外套,擡起秀長冷白的手指,擦掉臉頰上迸濺的血滴。

太髒了,惡心。

他現在只能先去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再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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