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第12章

第 12 章

薛虞俯下身,一雙胳膊抱住梅雪時的腰,四肢柔軟地靠在他身上,語氣輕軟,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既然兄長不生我的氣了,那你抱抱我好不好?你好久都沒抱過我了。”

梅雪時面無表情,推他的肩膀:“放開。”

薛采瀛賭氣道:“不放,我偏要抱。你就是不疼我了,從小到大你都是這麽抱着我的,你若是推開我,我怕是要摔倒在地,流血過多而死了,你忍心嗎?”

還學會倒打一耙了。

梅雪時目光冷漠道:“是我割你的腕嗎?你可憐給誰看?”

可是就算話語言辭犀利如冰刃,梅雪時也沒有把薛采瀛推倒在地。

在他心裏,薛虞再惡劣也是個道行尚淺的孩子,沒必要和他較真生氣,他們之間隔了千歲的光陰,平心而論,梅雪時做不到欺負一個孩子。

這一點慈悲心總是被梅雪時唾棄,但就是改不了。

梅雪時煩了,推開薛采瀛的懷抱轉身就要走,薛采瀛登時摟得更緊,“兄長要去看那條龍嗎?”

梅雪時細瘦的腰身仿若折竹,不堪一握,薛采瀛知道他沒什麽力氣掙紮,一身病骨,單薄的肩膀不堪一握,只需要靈力進他諸天內海一探,就知道他內裏經脈早已經支離破碎,亂做一團了。

諸天之身,清淨微妙,無皮肉、筋脈、脂血、髓骨。

齒白方密,發青齊整,柔軟潤澤,身有光明,及有神力,騰虛飛逝,眼視無瞬,璎珞自然,衣無垢膩。

兄長身有異香,所呈現的大光明法相是法界難得一見的美景。

修成天身,要淨化血肉氣脈明點,轉化肉身成光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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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身,亦是端嚴美麗,殊妙絕倫。

兄長怎能不美?

薛采瀛想他自己大概一生都無法從這種怪異的心思裏解脫出來了。

若不是兄長靈氣高,悟性好,無時無刻不在吸納天地靈氣休養生息,只怕此時早已撒手歸西,再多靈丹妙藥也無法挽救這條性命了。

薛采瀛在他耳畔輕輕嗅聞着,閉上眼,又睜開,極小聲地問:“我只想要兄長待我像從前一樣好。”

梅雪時感覺到衣領滑進滾燙的水珠,是眼淚。

心裏嘆氣,這輩子居然還能看見這災神哭,真是神奇。

但若是心軟,就是活該受來日剖骨的罪。

梅雪時推開他,白發已經被他揉得淩亂,順手裹了裹身上的外袍,袍邊柔軟雪白的絨毛淹沒了他削尖的下巴,只露出一雙剪水般的丹鳳眼。

“白日做夢。”梅雪時道:“你有事沒事?沒事我走了。”

薛采瀛的面容出現一絲心碎的痛意,又拉住了他的衣袖,晃了晃:“兄長,好哥哥,饒了我吧,我知錯了……”

少年生的漂亮,青絲三千披散在背上,柳葉眼柔情似水,睫毛比女子還長,溫軟的唇抿着,像只祈求主人帶走的小獸。

換做任何人,見到衆星捧月的小師弟這般伏低做小的模樣,一定會軟下心腸哄一哄。

偏梅雪時不會。

梅雪時冷冷道:“放手,我數到三。一。”

薛采瀛倔強問:“我若不聽呢?”

梅雪時漠然道:“那我便砍了你的手。二。”

薛采瀛的手指一松,梅雪時就掙了出去。

薛采瀛就那麽看着他離去,雙手攥緊了拳,身形晃了晃,眼角的淚還在眼眶裏。

周圍的師兄弟們被雅正堂裏傳來的吵鬧聲驚醒,披上衣服趿拉板兒鞋就跑了過去,在旁邊看了半天,一直不敢上前,這才趕緊跑過來過來攙扶他,也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

“天吶,小師弟,你怎麽敢去抱他?我都怕他把你倆胳膊卸下來!”

“全修仙界的修士都不想近他的身,你是獨一份兒的大膽,我說你你你不要命了?”

“你明知道梅宗師脾氣暴躁,怎麽還去惹他?萬一真砍了你的手怎麽辦?論道大會你不參加啦?”

薛采瀛回過神,輕聲道:“梅宗師不會的。”

弟子們紛紛搖頭嘆氣:“朽木不可雕也。”

“這孩子沒救了。”

“死心眼。”

“被梅宗師的美色迷暈了呗,我之前挨他戒尺打手板的時候也恨不得他生兒子沒那個來着,後來才發現自己有多過分,他打我是我活該,都是我的錯!”

“你小點聲,宗師還沒走遠呢!”

……

弟子們叽叽喳喳地吐槽梅雪時,薛采瀛不為所動。

一群幼稚的蠢貨。

他們不懂兄長的好,兄長是他見過全天下最溫柔最貴氣的男子,沒有之一。

兄長若是真的怒極了,便是疾言厲色,拔劍便打,一副魚死網破的狠勁兒,半點兒狡辯的餘地都不給旁人留的,還能容許人數到三?根本不可能。

可是他心最軟了,所以他最好騙,稍微一點點好,就能讓他心甘情願把自己都給出去。

偏是這樣冷冰冰的人,越是看不得旁人疾苦,迫不及待要把別人的苦難攬到身上自己受着。

梅雪時又傻又蠢又笨,還不求回報,不知道怎麽活這麽大的。

只要一點點小手段,日積月累,不怕他不感化,怕的是他無動于衷,那他才是真的心死了。

梅雪時和他廢話這麽久簡直是浪費時間,喉骨疼痛像有沙子在嗓眼裏磨來磨去,眼睛前時而黑時而灰,平地也快要站不穩,再不走就要當場摔倒在雪堆裏昏死過去了。

梅雪時忍受着體內五髒六腑的痛苦綿延不斷,血湧上喉頭,被他咳出來,沾到外袍雪毛上。

許是羽毛太白了,這一點血紅竟然觸目驚心,梅雪時不喜歡衣服髒,手在樹枝上抓了一捧雪,揉在衣領上,仔細地将血搓洗下去。

他站在盛開的臘梅樹下,一身白袍勝雪,瀑布般的白發垂在腰側,點綴白玉的腰封圍住窄瘦卻并不纖弱的腰身,冬夜裏的寒風呼嘯刺骨,瑟瑟寒冽,風吹拂他長袍獵獵作響,勾勒出他修長高挑的男子身形。

那雙細長枯瘦的手慢悠悠地搓洗領毛,蒼白如雪,手背有鴉青浮起的筋絡,他在寒風裏低垂着睫毛,身形沒有被吹散,像孤山遠鶴在雪地裏清洗羽毛,端莊嚴肅,秀麗清貴。

薛采瀛一直一直盯着他看,手攥緊了拳頭,身體細密地顫抖着。

真是谪仙落了凡,佛尊遭了難,尋常衣物也遮擋不住男子的俊美,哪怕知道他如劍鋒利,也叫人想要靠近。

薛采瀛眼眶泛紅,他忍着想要上前的欲望,因為他知道這柄劍鋒是硬的。

但是芯是軟的,從不傷人。

論道大會,梅雪時一定會去。

全天下的人都會注意到他,那麽多雙眼睛,那麽多…心思不明的男女修士,那麽多…那麽多…

他真的真的不想讓梅雪時離開昆侖宗,出現在修仙界的視線範圍裏!

那是他一個人的兄長!

昆侖避世的霜雪歲月足夠漫長,梅宗師避世不出,記憶會消融一個人的相貌,只留下他一劍封神的傳說。

世人大概已經遺忘了當年風姿卓絕的梅宗師生了一副怎樣勾魂攝魄的容貌,連畫像也不足以描摹,若他是女子,這幅傾城相貌定要攪得天下風生水起,定會被罵一句禍國殃民,但只要她想,一生寵愛、榮華富貴,皆是手到擒來。

可他是名骨頭硬的倔強男子,男女有別,男子的下場很落魄,尤其是這樣美極、豔極的男子,一朝失勢。

在修仙界這種弱肉強食人吃人的地方,一個脾氣不好、得罪人頗多、修為大不如前的頂尖修士會遭到怎樣的侮辱?

那是不論牛鬼蛇神都敢來他頭上踩一腳的。

這還沒出昆侖宗的門,門內的弟子已經對他褒貶不一、有所非議了,若不是兄長心寬,擱到旁人身上必定尋死上吊,可兄長偏偏就是敢露出那種脆弱的姿态,用這張臉。

他難道沒看見所有弟子都在盯着他看嗎?薛采瀛不信那些眼神裏就只有恐懼。

感覺到薛采瀛陰晴不定的氣場,弟子們回過神,看着他,有種好似從來不認識薛采瀛的錯覺。

一向秀美乖巧的小師弟,現在的眼神就像是兇狠的野獸,而且盯着梅雪時看了很久。

弟子竊竊私語道:“從未見過小采瀛這麽傷心的模樣。”

“別管,別聽,別看,幹活。”

“來幾個人,把地上的血掃掃,記錄弟子過來記一下。”

“雅正堂今天又見血了,是為我宗戒律措施行使之範例,記到宗門日志裏面去。”

“小師弟的脾氣性子是頂頂柔順的,只不過是過于依賴長輩了,眼下小師弟是論道大會的奪魁熱門修士之一,修仙界民調排行榜上人氣最盛,他萬萬不可出事。”

“他出事,道祖也會心疼的。”

梅雪時充耳不聞,他整理好衣裳的整潔,施行路過桓衍青身邊,頓住了腳:“尊上怎麽知道我今夜一定走不出宗門?”

桓衍青道:“我算到時機不對。今晚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發生,醜時,與天道有關。但是更細節的東西我算不出,被昆侖宗的界膜蒙蔽了感官,抱歉。”

“無妨。”梅雪時看着他,心道這桓衍青倒是位君子不假,半點沒隐瞞,竟都說了?尋常大能總要拿腔作調一陣子,他倒是直接。

桓衍青常年熏香,身上清雪般的冷香沁人心脾,有種沉香木氣,山風一吹,鼻腔裏就灌滿了沉重冷凝的香味,聞得出他潔身自好,自有一派端莊沉穩在身上。

無情道就該如此,心懷蒼生,念天地之大,感蜉蝣之渺小,我輩如同蜉蝣,以無情之身,救災厄于無形。

抛卻情愛煩惱,不求名利富貴,但求一己之身平大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也許是這股味道過于冷冽,過于曲高和寡,令梅雪時一時動了心念,想要信任桓衍青一次。

會很有趣的,對吧?

那麽冷冰冰的恒琅尊上,可能是修仙界少數不在乎“梅雪時”是誰的人了。

桓衍青也完全不像書裏描寫的那樣淫。邪,只能說筆者半點不懂無情道,以為無情道就是用來破的,若是人人都要殺妻證道,那誰還要修無情道啊?

還有那什麽狗屁劇情——被合歡宗的少主煉成爐鼎。

不是,筆者真當無情道尊上是吃素的啊?

梅雪時越想越離譜,暫時放下後續劇情裏桓衍青有可能會刺殺他的心結。

悠悠亂世,若是能與桓衍青結交,倒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就算修仙界世風開放,男修之間又不是只有結契、雙修、情情愛愛,還有普通的君子之交。

梅雪時淡淡說道:“那說好了,下月初八,論道大會,是你我約定之期,我會去無情道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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