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第17章
第 17 章
梅雪時知道墨明燭很高興了,但他無法再說話了,實在困得厲害,身子徹底放松下來,幾乎是眼睛一閉就要睡着了。
“別吵,讓我睡一會兒……”
聲音漸漸微弱,繼而是平靜的呼吸聲。
“知道了,師尊。”墨明燭小聲說,笑容便在臉上融化成溫暖的柔光,輕手輕腳地給他蓋好被子,轉身吹滅了燈燭。
這一動作扯到了他的傷口,墨明燭微微蹙眉,金眸漸漸變為金紅色。
一片黑暗中,他嘶了一聲,不甚在意地伸手摸了一把腰,手拿出來時全是血。
這不是被白帝宮的家仆傷的。
那些凡間的修士,很難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
墨明燭的眼裏卻沒有愛恨情仇,他的眼睛裏只是流淌出了一種野獸獨有的冰冷感,鈍刀般直勾勾的神情。
他是龍啊,因為薛虞被貶下凡的事,龍族所有龍都在追殺師尊,也在追殺他,他自然知道。
可是那又怎麽樣?他好不容易才和師尊重逢,再煩心的事都不重要了。
墨明燭無所謂地笑着,手指掀開衣角,張開五指翻轉手掌看了幾眼,用舌尖把手掌舔了個遍,嘗了嘗血的味道,又彎起了眼眉。
他很喜歡血腥的味道,師尊不知道,一些試圖背地裏偷襲師尊的龍族都被他殺了。
他動手殺死了追殺到雲止峰的龍,陸峭風恰好見到他和龍自相殘殺,把他們一起從悲風庭院帶了出來。
墨明燭早就聞到了梅雪時的味道,風裏有他的氣息,寒冷溫存,他總是能在人群裏第一時間就聞到梅雪時的味道,他要等他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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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明燭把自己弄傷,放了不少血,還把氣味散發到另一條龍身上。
被白帝宮的弟子們打傷,也是他沒有反抗的結果。
好在他賭成功了。
墨明燭知道梅雪時已經睡熟了,心也跟着安定下來,只要梅雪時在他眼前,他就安心了。
墨明燭眉心舒展,蹑手蹑腳的鎖好了門窗,确保不會有人來打擾梅雪時睡覺,這才坐在他榻邊,伸手探他額前的溫度。
有點涼,而且他睡得很不熟,漂亮的嘴唇緊緊咬着,連脖頸也仰了起來,一副引頸受戮的脆弱模樣,睡夢裏也在掙紮。
怎會如此?他在怕什麽?
墨明燭皺了皺眉,搓熱了手,大着膽子擱在他額頭上捂着,“不怕了,不怕了,師尊,誰傷你,我便要他的命。”
師尊的雪發散發着剛洗過的潮氣,睡相安靜沉默,呼吸很弱,那雙蒼白的唇被熱水熏的殷紅,手指時不時動一動。
如果不是這些生機,梅雪時就真的像一具弱不禁風的屍體了。
墨明燭乖乖的跪伏在他床前,輕聲說:“師尊,我一定要把你照顧的好好的,你對我的好,我一一放在心上了。”
…
第二天醒來,梅雪時一睜開眼就對上了墨明燭那雙炯炯有神的黃金瞳,輕咳一聲,“你一夜沒睡?”
“我不困,”墨明燭絲毫不覺得困倦,彎着眉眼問他:“師尊醒了,餓不餓?客棧裏送了包子和粥,你吃一點吧。”
“嗯。”梅雪時揉了揉太陽穴,睡了一夜又精神了不少,慢吞吞的起身穿衣裳,叮囑他:“你把眼睛遮起來,太顯眼了。”
“師尊要是嫌我醜,我就把這眼珠子挖了,不吓到師尊。”
“何至于此?休要胡鬧。”
梅雪時伸出手,揭下他額前一縷碎發,精巧的遮蓋住了他的眼睛,溫聲說:“我給你施個障眼法遮上。”
墨明燭低垂着眉眼,“師尊不嫌我醜嗎?”
“不醜。”梅雪時覺得他像小狗,實在沒忍住,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笑笑:“很特別,你是我徒弟,自然要與旁人不一樣。”
墨明燭一笑,眸色變為烏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遮好了,師尊。”
梅雪時道:“不錯。”
二人坐在桌邊,兩碗清粥,四碟小菜,墨明燭吃的狼吞虎咽,像餓了幾百年那麽饑餓,不會用筷子,所以學着用筷子。
他不太會,卻看師尊吃的慢條斯理,包子放在左手,一口一口嚼,右手拿湯匙喝粥,長長的睫毛被白霧熏着,喉結滾動的速度也極其慢,像只游走的小魚兒,特別斯文。
墨明燭頓時覺得自己過于粗魯了,一邊沮喪,一邊繼續風卷殘雲一般吃完了包子和粥。
梅雪時看着他就無奈地搖搖頭。
誰能給他解釋一下,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做人家師尊就算了,左右是對人家好、多關心徒兒的身心健康,這都是分內的事。
他不要墨明燭磕頭作揖,三叩九拜,不為別的,他是心思寡淡,怕哪處做的不好被徒兒挑剔,因此有些擔憂,但并不惶恐。
墨明燭一生跌宕起伏,化出人形只是第一步,教導這樣一個生性暴虐的龍,梅雪時甚至做好了他會恨自己一輩子的可能性。
因為他會很嚴厲地管教墨明燭,這話沒有在開玩笑。
如果墨明燭真的去做滅世之人,梅雪時會失望至極,第一個手刃了他,然後自刎。
墨忘。
莫失莫忘。
梅雪時只希望他哪怕是棟危樓,也能身高百尺,向善而生,亦不枉他二人師徒一場的緣分。
屋裏被太陽曬得熱,梅雪時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薄透的裏衣,擡手束發,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臂。弄好了自己,又看一眼墨明燭。
這孩子頭發亂得簡直不堪入目。
梅雪時緩緩拿起梳妝案上的梳子,将他按在木椅上坐好,墨明燭今天心情好像特別好,一直在笑。
銅鏡外是自己清疏冷淡的臉,銅鏡裏是少年邪氣無方的爽朗笑容。
墨明燭擡頭看他,語氣很乖:“師尊,您要做什麽?”
梅雪時淡淡說,“給你梳頭。”
墨明燭“哦”了一聲,卷起他的白發,疑惑:“師尊的頭發好長,都……”他視線向下,“都到大腿了。”
梅雪時面不改色道:“為師正嫌醜,待會兒你幫為師剪掉。”
墨明燭拒絕:“不行,師尊哪裏都漂亮,師尊如果不想日日梳洗,徒弟可以代勞。”
梅雪時想想,正好,有人幫他洗頭發了,“也好。”
墨明燭笑得更開心了,英俊的眉眼一笑起來,像夜空裏的星子一樣熠熠生輝,“徒兒的榮幸。”
梅雪時幫他梳好頭發,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俊美臉龐,其餘的頭發紮成飒沓的高馬尾,垂下來的墨發一直到腰際,用一根黑綢帶吊住了。
“好了。”
墨明燭覺得癢,額頭一不小心就冒出兩支龍角來,他站起來,親親熱熱的從背後一把抱住梅雪時的腰,下巴輕輕搔着他的頸窩,蹭着他的耳朵,像只小動物撒嬌一般道:“多謝師尊,原來綁頭發是這種感覺,癢癢的。”
這樣的擁抱過于緊密了,從未……從未有人敢在梅雪時清醒時抱過他,還膽敢把下巴塞進他領口裏。
梅雪時渾身都僵硬了,那兩支龍角漆黑流光,堅固華麗,和少年的墨發一起相得映彰。
他們龍族也看臉,尤其喜愛俊秀的龍,按墨明燭的臉來看,他不知名的父母應該地位顯赫。
可憐墨明燭小小年紀沒了爹媽,還差點淹死在水裏。
大概是合心咒的緣故吧,讓這龍崽子對自己很親近,沒大沒小。
不過梅雪時不打算把合心咒這步算計告訴墨明燭。
且讓他再天真一陣子吧,萬一知道他們倆生死捆綁在一起,再哭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一想起宗門裏還有個薛采瀛,梅雪時頭都漲大三圈。
這要是把墨明燭帶回去,被薛采瀛盯上,他還有安生日子過嗎?
梅雪時語塞,心痛,拍拍龍崽子摟在他腰上的手:“乖,吃飽了就走吧。”
匆匆吃過早飯,客棧外,風雪暫時停歇,太陽出來了,照的空氣暖洋洋的,路上行人走路也慢了些。
沿街穿的單薄的孩子們踩着冰滑行,梅雪時和墨明燭走在大街上,墨明燭看着那些小孩子,目光和善,瞧着像是很喜歡。
梅雪時走得慢,路過一個糖葫蘆攤,他瞥了一眼墨明燭,墨明燭咽了下口水,梅雪時便掂量了一下錢袋,覺得差不多夠給孩子買吃的,便道:“老板,糖葫蘆怎麽賣?”
老板吆喝:“一兩銀子五串。”
梅雪時給了他三兩銀子,老板遞給墨明燭十五串,墨明燭接了,不解道:“師尊為何買這麽多?”
梅雪時嫌風太硬太涼,左手捂住嘴唇深深呼吸,緩了緩才道:“送給那些孩子們吃。”
墨明燭很快笑起來,“是,師尊!”
梅雪時揣着雙手看墨明燭跑過去,笑眯眯的收獲感謝,心中一嘆。
那些孩子一看就是食不果腹的可憐人,現如今魔修肆虐,仙門之人自發組織起來維護百姓,勉強能維持太平日子,但孩子們搶不到飯,本就是性命朝不保夕,他只能見一個救一個。
這南境人口百千萬,昆侖宗僅有三千餘,剩下的百姓之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若是宗門、仙宮不加以巡守,不僅百姓後繼無人,修士們的正常生活也會受到影響。
“師尊,我回來了!”
墨明燭氣喘籲籲的回來,眼睫輕顫,“糖葫蘆都分光了,”他委屈道,“可是我的沒有了。”
梅雪時啞然,有些對不住墨明燭,清冷的嗓子溫柔的像是春風,“咱們再去買。”
“嗯。”墨明燭笑眯眯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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