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解釋清楚

解釋清楚

君郯宛如溺水之人上岸, 臉色發白，他把應矜推了出去，關上門，自己平複翻江倒海的心緒。

應矜面壁似的站在門口, 想要敲門, 半晌還是放下了。

“我不想當宗主, 我想要你。”

宛如棒喝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君郯整個人陷入放空之中。

沒有回應。

但沒有回應或許是最好的回應了，應矜面向大門, 罰站了許久。

君郯在屋內大氣不出，他竭力保持呼吸平穩, 甚至幹脆讓呼吸變得飄忽不定，好似他的心情無比輕盈，仿佛絲毫不當回事那般, 實則他的大腦完全無法思考。

他還是頭一次……對于一個無法和人近身接觸的人來說, 這簡直讓他腦漿崩裂，心跳爆炸，靈魂升天, 人不似人。

終于, 門外腳步聲遠去。要麽是應矜刻意弄出來的聲音，要麽是應矜魂不守舍——能禦空飛行的人就能踏雪無痕、落地無聲, 自從他不裝了，走路就沒聲了。

君郯背靠着門框緩緩坐在幹淨的地板上，他手肘撐着膝蓋，把臉埋進臂彎：“是我引誘的嗎, 這下該怎麽辦啊……”

他汗如雨下：“這天清盟還去嗎？”

“都到這兒了，如果不去……”

“我去了要做什麽？淬風已經死了。”君郯原本對潛入天清盟之事抱以十萬分的熱忱, 他甚至想好了怎樣同不受天清盟重視的應矜一道，步步為營，助應矜在天清盟裏得勢，而他因此如魚得水，可結果臨行前這麽來一下，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去天清盟要做什麽。

尤其是應矜臨走時的那句話什麽意思？

晴天霹靂。他以為應矜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想當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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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個不像話的家夥，居然說不想了！？

是說一心想當宗主的應矜，怎麽可能放着鯨吞秘術這麽難能可貴的法術不修，一副不求上進的樣子。自己跟他說的正事，他似乎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十分不把自己的用心當回事。

君郯還以為這人沒點覺悟，原來是因為這？

或者說原本他是想當宗主，但知道其中艱難，所以中途改變主意了，退而求其次換個容易點的追求？俨然像功業未成就想歸隐，君郯最是看不慣這種半道而廢之人。

還是說他打算另辟蹊徑？因為要想當盛元宗宗主，第一步便是讓他滿意，所以這家夥不走正道，想着從其他方向下刀，直接從感情方面攻陷，因為他感情空白，容易上鈎？

想到這裏，君郯心中的旖念消失無蹤。

到了第二日，君郯看應矜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應矜坐在離他較遠的地方用膳，低垂着頭時，一副做錯事的樣子，但當他擡眸的時候，便會發現他眸光平靜，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君赦夾着一塊雞丁放進嘴裏，等咽下去了，又喝了口鴨湯，放下湯匙，才道：“君郯啊，今日君淩城六大世家在岳江樓，邀請城中各大家族共商要事，你和你師弟與我同去森*晚*整*理吧。”

“沒空，”君郯道，“我等會要去給子遠療傷。”

“他還沒好嗎？”君赦一副不是親爹的語氣。

“快好了。”君郯皺眉，他打算今日給君子遠啓靈，然後将養氣功前三層傳給他。之所以不傳全部，也是謹慎起見，以防有觊觎功法的世家或者散修趁他不在，對君家不利。

“那就讓他一起去吧，”君赦道，“此次宴會，就和你說的什麽覺醒神通有關。君家有你，天下皆知。但除了你，若還有一位神通者的事，也應該昭告一下。”

他爹倒也沒有老糊塗。

“行吧。”君郯道，“什麽時候？”

“己時一刻，馬車在屋外等候。”

“好。”

君郯吃飯早膳，去了趟天淨園，君子遠正坐着系衣帶，旁邊放着四姨娘給他帶回來的早膳。君子遠氣色頗佳，唇帶笑意，君郯回家這麽些天，難得見他這般開懷過。

“爹要帶我去赴宴，”君子遠笑着道，“以往這種盛會，都輪不到我。”

“以後都是你，”以後君家可能都要由你擔大梁，君郯叮囑道，“我告訴你的功法，你自己修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與人起沖突，可一旦起沖突，你便要全勝，明白嗎？”

“明白了大哥。”君子遠只覺大哥比以前健談好多，更親切了，他的目光從君郯身後的青年身上收回，總覺得大師兄和他的師弟之間的氛圍有點怪怪的，但出于禮貌，他沒有多提。

“應矜哥哥要随我們一道去嗎？”

“他……”君郯本想說他算什麽，又不是君家的人，可轉念一想，他走了，把應矜留在君府，讓應矜獨自待在他的住處？這麽說來怎麽那麽耳熟，他在盛元宗的時候，不也讓應矜獨自待在他的住處過……啊！他都做過些什麽！

“這些時日來，君淩城并不太平，我離開君府後，萬一君府有危險，想救急也來不及，應矜你……”

“我留下吧。”應矜道。

君郯越發覺得這人聰明，他似乎什麽都懂，也知道進退，由于太知明事理了，對他卻……君郯一陣窩火，道：“你随我同去，讓你的屬下留下，鎮守宅邸，畢竟他比你修為高。”

應矜道：“好。”

君子遠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怎麽一日不見，兩人的關系似乎僵了許多。

出了天淨園，君郯在前面帶路，應矜悶頭跟着他。

及至僻靜處，君郯轉過身，冷着臉，道：“你解釋一下。”

應矜擡起臉來，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道：“大師兄有何疑惑，我一定知無不言。”

“不想當宗主？”君郯道，“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騙我？”

應矜道：“大師兄想我當宗主嗎？”

君郯說：“少轉移話題。”

應矜道：“當初我想要的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想當宗主。”

君郯冷笑：“那你想得倒是多。你問我想讓你當宗主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從未想過。你的态度給人感覺，你根本不像一個能安于本分，擔起宗門大梁的人。”

應矜道：“大師兄為何不想當宗主呢？”

君郯愣了下，道：“怎麽？你想效仿我嗎？”

應矜道：“大師兄不想要的東西，我自然也不想要。”

君郯道：“我要的東西，你就想要了？”

應矜道：“也不想。因為我希望大師兄不要的都能遠去，大師兄想要的，都能如願以償。”

君郯道：“既然你無所謂宗主之位，那我似乎沒有與你同行的理由。”

氣氛瞬間死寂，應矜沉默地微垂着頭，長睫擋住眼睛，他慘然一笑，道：“我已經得償所願，死都已經無憾了。我說過，我想要大師兄如願，如果大師兄有想要之物，我和我的屬下随你怎麽用。”

君郯頓了下，他提起一口氣，半晌緩緩洩去，道：“出息。你就這點追求嗎？”

應矜道：“我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

“你這是以退為進啊。”君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都還沒緩過神來，這人已經在思考後路了。

應矜委屈地将唇抿成一條線，聲音很沉，道：“大師兄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嗎？”

君郯道：“什麽？”

應矜注視着他的眼睛，有些卑微地道：“被你讨厭。”

“那你還……”君郯默了。落葉被涼風刮起，從他身後飄過，風揚起幾縷長發，他似乎瞥見了應矜眼底一閃而過的淚光。

“被喜歡的人發自肺腑地讨厭，真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刑罰。”

君郯道：“所以你今後打算做什麽？”

“如果你需要我，我便為你肝腦塗地，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便再不出現在你眼前，”應矜道，“我只要不被你讨厭就夠了。”

君郯道：“那你就肝腦塗地吧。”

應矜瞳孔乍亮，道：“所以我以後，可以跟着你了嗎？”

“只要你別做讓我厭惡的事，”君郯道，“我便沒有厭惡你的理由。”

應矜快要崩潰地道：“可是你說過你厭惡我。”

君郯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應矜道：“現在呢？”

“現在……”君郯道，“你別想知道。”

應矜突然露出笑容，道：“我想學鯨吞之術。”

君郯道：“你想學，我就願意教嗎？”

應矜道：“大師兄不願意，那我就不學啦。”

“跟我來。”君郯一把抓住他的手，入手柔軟微帶着些許暖意，比想象中的感覺要好一點，只是捏緊，君郯便愣了下。

應矜又驚又喜到喉間哽塞，幹澀地吐出一句：“去哪兒？”

“回別院。”

“去那兒做什麽，”應矜還沒反應過來，懂事地提醒道，“快到時辰了，馬車在外面……”

君郯皺眉打斷：“你不是想學嗎！”

應矜顱內煙花綻放，面上露出淺笑，直到通過拱門，來到君郯的院落，他臉上依舊止不住笑意。

君郯仿佛沒有看到他面上的笑，他板着臉，一本正經地道：“我先告訴你口訣，你雖然一時半會學不會，但你會在思忖中學習。等會赴宴，宴會上都是你不認識也不需要認識的人，你多半會很無聊，到時候你就默誦術法吧。”

應矜彎起眼角，腼腆地道：“大師兄還會在乎我宴會上無不無聊啊。”

君郯道：“你閉嘴。”

應矜乖乖地閉了口，他聽過幾遍法決後，便從頭到尾背給君郯聽。

君郯給他指出了幾處錯處，還給了三次提醒，道：“重來。”

不出兩刻鐘，應矜便把長約一千字的鯨吞斷魂秘術背誦了下來，至于施展，就是之後的事了。

君郯真是不理解，一個境界那麽高的人，至少丁級巅峰，很可能甚至不只丁級的家夥，修習術法居然那麽慢……

他的批評，應矜虛心聽從。對于他的态度，君郯還算滿意，表示今後還會教他別的術法。

應矜：“……”特別感謝。

及至己時一刻，君郯帶着應矜坐上君府的馬車，馬車寬敞華貴，裏頭坐上十個人都綽綽有餘，而此刻，車上僅有君赦，君郯，應矜和君子遠。

岳江樓臨江而建，平日客流很滿，君淩城六大家族預定，也需要提前三日。

這一日，樓內高朋滿座，君赦剛上二樓，便聽到一串爽朗的笑聲。

“哈哈犬子不才，只是能力拔千鈞而已，不算太過了得，還是張家的護衛厲害，竟然能目視千米之外的景致，真是好一雙千裏眼！”

“說千裏眼還是謬贊了，現在不能說是護衛，譚文昌是我張憧剛認的兄弟！他的家人，我都已經安置在張家，今後就當自己家人一般對待！”

“君淩城六大家族，也就只有姚家還沒有覺醒者。”

姚家的人臉色也甚是難看：“內子有親戚，據說覺醒了一條手臂，也能以力扛鼎……”

其他人也懶得去聽：“君家也還沒來人呢？”

“君家，有君郯，盛元宗大弟子，聽說覺醒了了不起的神通。”

“我怎麽聽說君郯死于非命，被人取代，現在那個君郯是個假的啊！”

“君郯早八百年和君家撇清關系了！”

“這是哪來的謠言？”君赦上樓來，爽朗地笑道。他身後跟着三位年輕男子，其中一位美得不像真人，他出現的剎那，整個二樓的人，無論男女都陷入呆滞，半晌無法回神。

“君郯……”不知是誰認出來。

君郯笑着道：“晚輩君郯，見過諸位世叔世伯。”

呆滞之人直至此刻，俨然陷入迷醉，有的甚至酒杯傾斜不自知，酒水灑落也渾然未覺。

“離家的人來了沒有？”君郯問端茶遞水的店小二。

“離家？”店小二反應過來，“好像沒……”

“來了！”

“是離景，還有他爹離襄。”

君郯轉過身去。

離家一長一幼登上臺階，就在君郯打算上前攀談之時，兩個熟悉的人影緊随離家之人走了上來。

正是盛漣和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