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24章

他的笑和“出院”兩個字一起, 讓許馥的心像被人揉捏了一下。

她呼吸一滞,不忍地別過臉去。

作為醫生,她一直覺得, 相較起準确地診斷和治療,如實告知患者的病情更為困難。

她曾經跟着接過一次車禍急診, 對方是一個年輕男人,頭外傷大量出血,送來時間太晚, 不治而亡。

那時她還很年輕, 當時的醫生想多鍛煉她,便讓她跟着, 一起去告知在外等待着的病人家屬。

病人家屬是一個看起來比許馥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兩人結婚才剛剛兩三年。

醫生看到她模樣就住了口, 先問兩家的父母來了沒有,她說兩人一起在上海打拼, 家長都在外地,趕過來需要時間, 然後執拗地詢問愛人的病情。

平心而論,醫生的話術确實很不錯,有鋪墊,有安慰, 也有鼓勵。

卻實在蒼白無力。

許馥站在一旁,望着自己的腳尖, 那反複的勸慰從她左耳進右耳出,女孩輕輕的聲音卻重重落在她心裏。

“……我們的房子還沒交樓, 要還30年的貸,”她說, 手怔怔地撫上了她的小腹,“……我們的孩子怎麽辦好?”

她擡起頭來,聲音很小,比起還未來得及抵達的悲傷,更多的是迷茫,“我應該打掉嗎,醫生?”

許馥直接轉身推門離開了。

出來就挨了老板一頓狠狠的批評,說她臨陣脫逃,情緒比對方還不穩定,以後怎麽能成為一個成熟的醫生?

她心服口服地誠懇道歉,并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裏,對告知病人病情産生了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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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一次,在患者期待的眼神下,雙唇像黏住了一樣,半天說不出口真實的病情,等着身旁陶教授開了口。

她還記得那時陶教授掃過來的眼神,了然,平靜,卻也失望。

事後他沒再提此事,她卻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

有人說時間會麻痹醫生的感情,慢慢也就不會再與患者共情,會忽略那些痛苦和絕望,只把對方當成一個冰冷的病例。

她倒希望能真的如此,可惜時間只能教會了她僞裝。

相信奇跡會出現固然很好,但她作為醫生,必須要告知患者概率性更高的那些結果,幫助他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陳聞也想讓她陪他到出院——

這本來就是情理之中,也是自然之事,反正她也是他的管床醫生。

或許在沒什麽生病經驗的年輕人心中,“出院”是一個關鍵的轉折點,出院,就代表着完成治療,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對他而言,從全聾到完全痊愈之間,概率小之又小,最理想的可能,也許只是恢複部分聽力,然後終身與耳鳴、耳悶作鬥争,甚至還要戴上助聽器。

而最差的可能……

他年紀輕輕,一生順遂,大概打從心底裏堅信最壞的可能根本不會發生。

許馥避開他的眼睛,低頭打字。

[我認為還是有必要聯系你的家人。]

-

下午時,許馥的診室迎來了一位矜貴英俊的中年男人。

“許醫生,您好。”他穿一身極為合體、剪裁高級的深藍色西裝,遞出名片的手戴着塊極為奢侈的腕表,道,“我是陳聞也的伯父,陳臻。”

許馥立即站了起來,雙手接過那名片,“伯父,您好。”

很奇怪,許馥竟對陳臻有些印象。

好似是在陳琛——也就是陳聞也爸爸的葬禮上見過一次面。

當時,是黎教授主動在和爸爸抱怨,說這個人是陳琛的親哥哥,怎麽這麽多年都不來往,連陳琛出事住ICU的時候都不出面,直等到葬禮才來。

而且來都來了,連一句勸慰的話都不說,像走個過場一樣,淨給葉靈添堵。

當時應該是很難得聽到黎教授也會背後說人壞話,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陳臻狹長的雙眼望向她,道,“小也常提起你,說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對他的照顧。”

“情況我也已經和他媽媽說過了。她被一些事情絆住了,一時脫不開身,所以由我先代為看管。”

看來在陳琛遽然離世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有所緩和。

許馥不疑有他,“好的,伯父。小也目前的情況……”

“我剛剛已經去見過了陶醫生。”陳臻打斷了她,沉沉發問,“最差的結果是全聾。是嗎?”

他交談時語氣客氣而禮貌,但卻掩不住眼神的鋒銳之意。

而那鋒銳割破了許馥本就單薄的防線,她近乎難堪地低下頭,“……是的。”

随即又喃喃道歉,“……對不起。”

“許醫生為什麽要道歉?”陳臻低笑一聲,這時才和陳聞也有了幾分相像模樣,“是小也太頑劣。不僅去玩賽車,還跑去南通的工廠住了幾天,那麽吵的地方,真是不懂事。”

“啊……”許馥茫茫然,想到他出差的事情,“是去工廠了啊。”

陳臻颔首,“那邊一個聾啞人受了點小傷,他去多管閑事了,估計也吃了不少苦頭。”

“但葉靈阿姨把他托付給我,”許馥面有愧色,“是我沒有盡到我的職責。”

陳臻覺得她很有趣似的挑起眉來,“……葉靈自己都管不住他,怎麽可能怪你管不住他呢?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自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別想太多了,小姑娘。”

“說實話,我也比較忙,沒有時間在醫院陪護,”他繼續道,“他已經請了護工,會負責他的三餐。麻煩許醫生這段時間多多關照一些,如果他有什麽其他的情況,請您随時聯系我吧。”

“……好的,伯父。”

陳臻點點頭,便離開了診室。

許馥獨自發着呆。

怪不得陳聞也那麽自立自強,看來他的媽媽是真的再婚後不怎麽管他了。

伯父也是這樣,态度看起來溫和禮貌,實則冷漠無情……不怪黎教授吐槽。

哎,這麽可愛的男孩子。

怎麽會沒有人要?

門被突然推開,胡蝶在門口急匆匆問她,“今晚別忘了啊,陪我做頭發。新談了個年輕弟弟,我要做個年輕發型。”

許馥看了一眼她的馬尾辮,道,“馬尾辮還不夠年輕啊?不然你紮倆吧?絕對年輕。”

“我這是長卷發臨時紮了下好不,”胡蝶瞪她,“上周都說好了,別放我鴿子。”

“我哪敢啊。”許馥說着,又突然想起了些什麽,“哎,你上次說咱醫院旁邊開了個花店,有什麽那個套餐——每日一花的,有沒有微信啊?”

胡蝶狐疑地看她一眼,低頭操作手機,“有啊,推給你。你之前不是說麻煩、沒用、不喜歡……”

“哎……”許馥忍不住嘆氣,指節揉上眉心,“我還人情。”

-

陳聞也從高壓氧艙治療出來,收到了陳臻的消息。

【陳臻:已經按你說的和醫生說了,就不告訴你媽了,免得她亂擔心。我聯系了幾個國外的專家,會盡快飛過來會診看看。】

【陳聞也:謝謝伯父。】

【陳臻:不客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聞也:我會的。】

【陳臻:你媽最近怎麽樣?】

【陳聞也:前段時間再婚了。對方是年紀比她小幾歲的美國人,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複過來。

【陳臻:真沒眼光,永遠喜歡比自己小的那些粘人小屁孩。】

陳聞也:……

莫名其妙感覺自己挨了頓罵。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葉靈竟然本來是陳臻的聯姻對象,是他爸爸陳琛橫插一腳,後來兩家看既然兩人兩情相悅,而且陳臻向來極為厭棄聯姻之事,更不願被家族擺布,便順水推舟地更改了這門婚事。

這也是葉靈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出格之事。@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只是大家都以為不會有什麽意見的陳臻——卻突然反水,與陳琛大打出手,從此兄弟反目,再不聯系。

而陳琛車禍意外離世後,陳臻卻維護了他留下的公司,将陳聞也的那份妥當保留下來,并在之後将比當時更多的股份交還給了他。

他也搞不清楚應該怎麽對待這位喜怒不定的伯父好。

正握着手機猶豫着,淩祺的電話正好打進來。

他下意識地接通了。

貼近耳邊後,陳聞也才後知後覺地沉默片刻,道,“我現在不方便。發消息說吧。”

語畢,直接挂掉了電話。

等拿着手機放在耳邊時,才發現只能聽到他模模糊糊的聲音。

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生活也太不方便了。

陳聞也已經完全明白,好起來的概率并不大。

許馥如此冷靜理性的人,竟然都會控制不住情緒……他又不是什麽自信又樂觀的傻瓜。

人要學會接受現實。

之前許馥就已經想讓他搬走的了,是他死皮賴臉裝作不知道,結果現在又出這樣的事,簡直更拖後腿。

他鼓起勇氣,問她可不可以陪他,她都沒能夠給他确定的回答。

如果以後真的好不了的話,那……

懷裏突然被塞了幾張紙。

那是他昨晚正在設計着的賽車圖紙。

他坐在病床邊擡起頭,看到許馥不知道什麽時候拉着他的行李箱進了病房,她挑眉當做打招呼,手在箱子上輕輕拍了幾下。

那是出院的時候,他拉去她家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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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聞也怔怔地,覺得天都塌下來,“……我被掃地出門了麽?”

許馥倒抽一口冷氣,忍了又忍沒忍住,一個爆栗敲在他額頭上。

這小子什麽腦回路?

她專門回家給他收拾了些東西過來,怕他在醫院住院不方便——

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個什麽形象?

許馥惱怒地蹲下身,一把拉開箱子,打開向他展示。

箱子根本沒裝滿,一邊放了他的筆記本電腦,另一邊放了幾件換洗衣服。

她很細心,還把他的貼身衣物單獨打包,疊得整整齊齊,裝在一個透明收納袋裏……

陳聞也的臉“騰”地紅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了床,利索地合上了那箱子,尴尬道,“……我開玩笑的。”

天啊——

許馥竟然拉開他的衣櫃抽屜為他選了幾條內褲……

她是怎麽用她的手指撚起那丁點兒布料,還疊好收好的……

陳聞也簡直不敢想象那畫面。

然後他還要穿上那內褲呢。

那不就相當于……

他垂着腦袋,碎發中露出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許馥看着他那耳朵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收拾不知道,這小子還挺臭美,挺能花錢,而且還對生活品質要求很高。

平時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結果穿的用的件件都是大牌,而且好像都是最近新購入的,畢竟他來她家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這麽一個小箱子……

但現在衣櫃、抽屜,他屋內的收納空間都已經被占滿。

其中數碼産品尤其多,光相機、各類鏡頭就擺不下,這個像是郵了過來的,應該是他以前的愛好。

筆記本、手寫板、平板好幾個,都是不同的品牌。可能是買回來覺得不好用,又挑挑揀揀買了其他的新款嘗鮮。

新衣服多得很,球鞋也都是最新最火爆的限量款。

這也就罷了,奇怪的是新手表更多。

有的表她看起來都很眼熟,是陸時零常戴的款式——

話說他一個賽車手,怎麽總裁風配件這麽多?

而且許馥也沒見他戴過。

估計一時興起買了,拿回家才發現和自己穿搭風格實在不符,不知道怎麽戴出門好,也不怎麽愛惜,索性胡亂塞在了一團。

許馥低下頭打字。

[不想我把你掃地出門麽?]

陳聞也紅熱的臉才消退下去,只低着腦袋“嗯”了一聲。

音調拉長後消失,顯得有點委屈。

[那你要乖乖聽話才可以。]

他擡起頭,坐得端正乖巧,“我當然很聽話。”

還強調,“我一直都很聽話的。”

許馥瞪他一眼。

[聽話會不和我說一聲,就去工廠,去賽車嗎?]

說到這兒她就來火。

[我是不是之前問你有沒有耳鳴的感覺,你怎麽告訴我的?你那時候說的是實話嗎?你現在誠實地告訴我。]

“……”

陳聞也沒有想到她咄咄逼人起來竟是這樣。

氣鼓鼓的,有點可愛。

他撓了撓臉頰,道,“那時候,嗯,是騙你的沒錯。”

話音剛落,腦袋上又挨了一個爆栗。

陳聞也揉揉額頭笑起來,不當一回事,“你好辛苦,還要上班,還要照顧我,還要打我……”

話音剛落,又挨了一家夥。

這次用力更狠,打得他抱住腦袋,許馥才慢條斯理地繼續打字。@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不必客氣,打你很開心。]

“……我很榮幸。”陳聞也皮膚是真的白,也真的薄,兩下的位置稍有不同,額頭上就浮起兩點紅暈來。

他手支着床,仰起臉湊過來,挨了打反而更開心,笑容純真又狡黠,說話都不經過大腦,“還想讓你再開心一下。”

他湊得離許馥很近,許馥沒有退開,只輕輕歪了歪腦袋,一雙眸子盛了盈盈秋水般,視線從他的額往下滑,路過他開始有些緊張的眼睛,落在他唇上。

然後,沖他莞爾一笑。

陳聞也不知所以,他咽了下口水,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漂亮又危險。

有種被她看光的錯覺。

不,不是錯覺,就是被她看光了……

許馥低下頭打字。

[想讓我再開心一下……還是想再騙我一下?]

“我當時沒想到會那麽嚴重。”陳聞也表情嚴肅起來,他正襟危坐,認真道,“不是故意騙你的。”

正常情況下,患者對待醫生都會非常誠實,将自己的症狀一五一十地描述出來,生怕哪裏沒說到位。

她是他的醫生,所以當時下意識認為他不會說謊話。

可她也不僅僅是他的醫生。

許馥挂着輕輕淺淺的笑意,挑眉看他。

[陳聞也,我警告你。]

[從現在開始,如果再膽敢騙我一句,就真的把你掃地出門哦。]

“……我真的知道了,”陳聞也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以後我再也不會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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