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人，為什麽不能既要，又要，還要？

第三十七章：人，為什麽不能既要，又要，還要？

陳青在水貝珠寶街暴走一整晚的戰果，是一套三金首飾。

這是深圳最大的珠寶批發市場，尤其以黃金鑽石為盛，一條街走下去，光是商城就有好幾座，分門別類、玲琅滿目。

随便一間走進去，每一層按照玉石、翡翠、各色寶石、貴金屬等珠寶分開，每層上百家商戶，櫃臺挨着櫃臺，真金白銀如海浪般鋪開，直看得人心跳加速，陳青緩了好一陣，才定下心開始挑起來。

他的目标很明确：品牌倒在其次，關鍵是克數要大、做工要精、款式要傳統中帶一點國潮感——買得太老氣，白勝莉肯定不願意帶，但要是真按照她的喜好買了奢侈品牌的珠寶，餘仙喜肯定又會怪他亂花錢。

畢竟，按道理來講，婚禮三金的錢是婆婆出的，他只是充當一個買辦的作用。

他看過陳朱結婚時的陣仗，照貓畫虎也挑了幾個款式，一一試下來，選定了自己喜歡的，又帶一點讨好贖罪的私心，自掏腰包貼了兩萬，買了他自認為最妥帖的款式。信用卡刷出去，此刻才好在女友面前獻寶求和。

夜色朦胧，趁着酒店大堂前的一點亮，三金的光芒瑩潤而奪目。白勝莉雙手捧着套盒，這一天過得極為漫長，她也疲勞，情緒變得敏感，感官卻遲鈍起來，只覺得眼前物又重又刺眼，卻沒有想伸手拿的意思。

陳青拿起首飾，一個個向她解釋：“這個是花月佳期項圈，和薛寶釵戴的那個是不是有點像？這個是古法七彩絲鳳戒，襯你手指細。這個呢是明星同款掐絲和鳴雙鳳镯，大氣又典雅，配旗袍特別好看。”

他特意讨賞一樣說，“而且哦，我知道你不喜歡，特意沒有買豬牌——”他等着白勝莉出言誇他，白勝莉看着三金，臉上卻沒有幾分笑意：

“你知道嗎？我特別不想要你這個盒子，拿了你這個盒子，就好像我得了什麽婚姻的好處一樣。”

白勝莉手掌向上，略微使勁，套盒就“嘎吱”一聲合上。

陳青臉上賠着笑：“總要有一些好處，你才能心甘情願和我結婚不是？我媽說，考慮到我們這次時間趕，婚禮就不大辦了，但給你的三金，一分也不會少了你的。”

女孩表情還是淡淡：“之前不是說不辦婚禮嗎？”

陳青面色瞬間為難起來：“勝莉...我家這樣的情況你也明白，做生意的，難免有些關系往來，硬是不辦，他們也難做——”

白勝莉把套盒抱在懷中，道：“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從說要和你結婚到現在，我知道你在家中說不上話，讓了又讓，直到逼近底線，現在送來一盒黃金，每樣都漂亮，讓旁人看着，覺得我一定得了天大的恩惠。可這黃金背後是什麽滋味，只有我自己明白。”

她吸了一口氣，又說道：“有時候我很想站在道德制高點，寧願從來沒在你這裏獲取過任何好處，這樣就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拒絕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條件。語氣利落、無可指摘。

可是，想來還是覺得好不公平，明明三金是我應得的，結婚各項事宜也是可以商量的。怎麽到了你這裏，我的退讓是理所當然，三金反倒成了補償？”

陳青走上前一步，握住白勝莉的肩膀兩側想要安慰，“是我的問題，勝莉...我保證，等我們到了美國，我一定再不讓你受委屈——”

他想把眼前人擁入懷中，等到的卻是白勝莉後退的一步，“如果我現在拒絕這個盒子，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三金，可如果我現在拿了它，我能得到的卻只有它，不是嗎？”

陳青神色失落，未置可否。

“美國，我是一定會去的，”白勝莉說道，像是暗暗下了決心，“但不能這樣，不能忍氣吞聲地去，我要挺胸擡頭地去。”她抱緊懷中物事，“這個盒子，我要拿，其他的東西，我也要拿到。”

誰說人生不能既要，又要，還要？

沒有簽證的是她，失權的也是她，在必須犧牲許多才能換取少許的社會不等價公式裏，她想抱緊一切，做個心安理得的貪婪的人，不行嗎？

陳青看着她漸漸走遠的背影，心也被拉扯出兩個形狀，一半放下，一半提起。安心的是她總算是收下這禮物，沒有節外生枝；擔憂的是，這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竟讓他想起臨戰的将軍，上一次見到這表情，還是在和白東萊一家開庭打官司之前。

可這次，她要向誰宣戰呢？

上午九點半，深圳圖書館的自習區域已經人滿為患。白勝莉抱着電腦和咖啡，擠過了好幾個人，才找到自己預約的自習室。原本一直都在酒店辦公，但今天她刷到圖書館新館的推送，想起中學時候，周末總來這裏學習，一時興起，約了個自習室來。

白勝莉公司的年假沒有陳青寬裕，這次申請的 PTO 餘額已經告急，好在頂頭上司大衛陳照顧她在國內，和公司內部協調，臨時抽調她去做中國區用戶的試運營測評調研報告，這是她們公司進軍中國市場的第一個項目，周期長，公司人手不夠，正在招人，空白期就剛好讓她先頂上。

她打開電腦， 連上耳機，還沒打幾行字，耳邊就傳來幾聲爆響。她連忙取下耳機，環顧四周，還好沒人聽見。

再看手機，卻顯示是餘仙喜來電。她心頭一緊，目前為止，陳家人和她聯系，除了陳紫，幾乎都是通過陳青，這會餘仙喜卻單獨打來，不知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白勝莉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接了。

餘仙喜操着并不标準的普通話，在電話裏問道：“小白，我聽阿青他們說，你們的手續辦好啦？”

這手續指的自然是婚前協議。她急着切入正題，草草寒暄幾句，還是忍不住問道，“阿姨，有什麽事嗎？”

餘仙喜顧左右而言他，白勝莉問了幾次，她才支支吾吾地開口，說家裏有個認識已久的中醫，幾個孩子都是從小在他跟前看到大的，調理身體是一絕。上次見她總覺得氣色不佳，想過兩天帶着她一起去看看。

白勝莉表示，謝她好意，但自己這兩天時間實在是緊，看醫生的事情，之後也不遲。

沒想到餘仙喜卻着急起來，“等你們回美國，就沒有這麽好的條件了！你不知道，當時我生完阿紫氣虛血虧，兩年都沒有再懷，是吃了他開的藥，才生了陳青...”

“什麽？”白勝莉一遲疑，随即反應過來：

陳青這小子把她多囊卵巢綜合症的事情透露給家人了！

她立時火冒三丈，只覺得氣往上湧。可礙于對方是長輩，一時又不好開口。沉思良久，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之前婚檢時的報告，反手一轉，發給餘仙喜。

随即換了個甜美可愛語氣，嬌聲道：“阿姨，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這個事情，一巴掌拍不出個響來。你要心急，不如下次先和陳青約個時間？”

餘仙喜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白勝莉等了好一會，只等來對方電話忽然切掉的聲音。

她知道：這一張照片發過去，平地一聲驚雷，已經不足以形容，更貼切的說法是

——空投原子彈。

她挂掉電話，重新打開電腦寫報告，靜靜等待那個爆炸來臨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