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狼部落(二)
10、雪狼部落(二)
不遠處,趁着天光大亮,幾個野人已經開始處理狩獵小分隊帶回來的戰利品了。
雪狼族人以肉為食,冬天将至,他們會将大塊鹿肉用鹽巴腌漬、風幹,再保存起來作為儲備。小塊的就晚上吃掉,改善夥食——畢竟新鮮的味道總好過腌制的。
部落裏的鹽巴是夏天獵物豐富時,大家用一頭野牛與其他部落交換的,珍貴而有限,統一由織來保管。這會兒,她正捧着一個陶土小罐子,将裏頭的鹽巴分給大家。
許逸伸出掌心,接過一撮,發現這裏的鹽顆粒很粗,有些發黃,還摻着些灰色顆粒的雜質。
不過,野人們似乎也沒那麽講究,大塊的鹿肉往石頭上一撂,粗略地将鹽抹上,差不多均勻就行了。
抹好的肉會統一綁好,挂在樹上晾幹。幾個男人合力将綁肉的繩子繞過大樹枝幹,将鹹肉吊得老高,據九月說,這麽做是以免獸肉被其他動物偷吃。
許逸從沒見過這些,覺得挺新鮮,看得津津有味。
正如野人們看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九月不知從哪裏新挖來一堆高嶺土,遠遠地揮手,叫許逸過去。
他将一個竹筒遞給她,示意她往土上倒,幫忙加水。
許逸照做,直到九月叫停。
他将土拌好,團成團,用手撚了下,軟硬适中。然後揪了一塊,三兩下捏成個圓盤,揉面似的。
許逸問:“這是做什麽?”
九月張張口,沒想到合适的詞彙表達,只得用沾滿泥土的手在空中比劃了個球形。
許逸:“罐子?燒水的?”
九月連連點頭,然後将做好的底座放在一塊鋪了葉子的木板上。
許逸才剛觀察過這裏人使用的工具,基本是木頭和石頭,沒見着金屬。容器也大多就地取材——竹筒、南瓜瓢……最能體現工藝水平的也就是陶土罐子了。
許逸知道早些年流行那種供人消遣的陶藝館,可以自己做陶制品,但陶坯是放在一個自動旋轉的圓盤上,用雙手抹就行了。眼下肯定沒有那種圓盤,她不知道該怎麽弄。
只見九月又揪了一塊陶泥,搓成長條形,盤在剛剛做好的底座上。圍成一圈後,他将長條與底部捏牢,壓平,又搓了一條,重複操作。
“就、這樣。”他示範給她。
許逸點點頭,大概會了,但剛上手的時候不熟,總是翻來覆去地捏,有的地方捏太薄了,九月說燒時會裂。
她把握不好分寸,他就湊過來教她,“用、手掌。”然後将手掌貼在陶坯內外兩側,壓平。
也會偶爾壓在她的手背上,告訴她該用多大的力度。
兩條黝黑結實的手臂在她眼前晃啊晃的,線條随着他的動作繃緊,肌肉鼓了兩下,又舒展開。
九月偏頭看她,“會了?”
距離很近,毫不誇張地,她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體溫,心說難怪這不過零上十度的天氣,他們打着赤膊也不覺冷。
“嗯。”許逸低頭不再看他,重複操作幾次,也會了。她幹活細致,下手輕,做出的形狀很規整,就是慢點。
一陣山風吹過,拂亂了許逸的卷發,她下意識去捋,忘了手上有泥,結果抹了兩道在臉上。
許逸感覺到了,微微蹙眉,又反手用袖子擦,結果換來九月一陣大笑。
越抹面積越大,半張臉都灰突突了。
許逸自己卻看不見,不知情況有多“慘烈”,又懵又窘。
九月卻只是笑着搖頭,“挺好的。”
然後把新捏好的條狀陶泥遞給她。
他是真的不覺得狼狽難看,反而覺得,和她平常比起來,多了幾分生動趣味。
許逸半信半疑,又一時騰不開手,只得繼續。
大概用了一個小時,整個陶罐做好,九月最後捏了個帶提手的蓋子,說:“等明天、幹了,再燒。”
說完,随手抓了把雜草,抹掉手上的泥土,又用竹筒裏剩下的水沖洗幹淨。
看見她臉上那片灰突突都幹了,裂開紋路,他又忍不住笑,然後用指腹沾着水替她抹掉。
許逸眯眼要躲,想自己擦。
“別動,”他把她的臉扳回來,“你、看不見。”說着,又抹了兩下。
這時,眼的女兒草過來,托着木板拿走陶坯,說要送去帳子,怕晚上下雨。臨離開前,還打趣了九月幾句,嘻嘻哈哈的。許逸沒聽懂,但覺出對方眼神,估摸對話的內容有自己。
九月沒應,直接把草給哄走了。旁邊那一群,又有人沖九月喊話哄笑,一個個直勾勾地盯着許逸。
唯獨織沒有笑。
許逸小聲問:“他們在說我麽?”
“沒事,不用理。”九月虛攬了許逸一把,笑着說要帶她去洗手。
部落裏的儲水不夠了,許逸便跟九月去附近的溪邊,順便打點水回來。
這裏沒有水桶,水都用竹筒盛着,幾個竹筒用草繩捆在一起,容量相當于個小水桶,許逸捧一個,九月可以一手提兩個。
河水冰涼清澈,她蹲在河邊,搓洗手上的陶泥,披在肩上的頭發總垂下來妨事。
“你那個,”許逸指着九月長發上束着的草繩問,“怎麽弄的?”
九月順着她的手勢摸過自己後腦,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從地上揪起幾根韌性不錯的幹草,放在掌心,幾下就撚成根草繩,結實不會散。
見她手上還帶着泥,索性到她身後,替她綁了。手指攏起許逸的頭發,露出雪白的頸項,再用草繩綁好。
不小心蹭到她白軟的耳朵,許逸微微縮了下脖子。
這是他第二次替她攏頭發。第一次是昨天在山上,好心換來個白眼。
這一次,她騰不開手,只好乖乖不動了,直到他說,“好了。”
“謝謝。”許逸松了下僵挺的肩膀,低頭繼續搓手。陶泥有些幹了,不容易洗,她搓得格外用力,手背都紅了。
沒有手機電視互聯網,下午顯得格外漫長。九月說晚上要點篝火,會鬧到很晚,暫時也沒有什麽活要做了,就讓許逸下午先回帳子休息。
還是她初來時的那個帳子,不知道是誰的,她也沒多問。
進了帳子,許逸又打開手機檢查了一次——時值下午 3:45,只剩下 40%的電量,依然沒有信號。
因為路上只吃了兩片“面餅”充饑,又走了不少山路,許逸的确覺得乏了,腿酸腳脹,沒過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她心裏一沉,以為自己這是一覺睡到半夜了。
趕緊摸出手機,發現還不到下午六點。
“怎麽了?”斜下方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是九月。
許逸這才意識到,是他進來時把帳簾全放下了。
“你怎麽在這?”許逸打開手機電筒,往地下一照,見九月竟睡在地上,用手臂半擋着電筒的強光,身下只墊了薄薄一層幹草,估計還是從她這“皮草垛”裏現摳出來的。
“你剛才……”九月笑着指她,然後在地上躺了個“大”字。
意思是,她睡得太肆意,“皮草垛”上沒他地方。
許逸:“……”
她要問的明明不是這個。
不過,也聽出來了,這帳子是他的。
她就搞不懂了,這裏人就算再不講究,上廁所、睡覺也都不分男女的嗎?
即便野外露營是特殊情況,現在又不是。
“在我們那,”許逸把手機放在一邊,決定給這野人科普一下現代文明,“男人、女人得分開睡。”
九月消化了好一會這含糊又隐晦的“現代文明”,十分不解,反問道:“你們那、有很多帳子嗎?”
“……”
其實,她也不是真想較真兒。畢竟,在這種山林猛獸随時“問候”的地方,安全遠比其他重要。要她自己睡在這帳子裏,她是萬萬不敢的,換做其他語言不通的野人作陪,也确實不太方便。
可她就是一時別不過勁兒,想跟他掰扯清楚——也不能總是她一個人在那瞎亂“旖旎”。
“這不是帳子多少的問題。”許逸說,“在我們那,一男一女,只有情侶和夫妻,才睡一起。”
其實也不嚴謹,但鑒于其他“關系”過于“現代文明”,她怕這野人一時接受不了。
九月:“芹、呂?”
“夫妻!”許逸快失去耐性了,索性化繁從簡,伸出兩個拇指,相互對着一勾,比了個特別俗套的“1v1”,“我們那只有夫妻才睡一起。”
九月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許逸知道他這是懂了,揚了揚眉,想看他準備如何回應。
九月被盯得不好意思,揉着鼻子別開目光,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對于合群而居的雪狼族人來說,誰和誰住在一起,一是取決于空間大小,二便是生存需要。
夫妻關系當然是“生存需要”的一種,但卻不是唯一的一種。年長哺育年幼、年輕侍奉年老、康健照顧傷患、強者保護弱者……這樣的情形在她“那裏”或許是特殊情況,可在這裏,就是生活常态。
至于什麽男女之別、風化禮教,不屬于這,在生存需要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何況,他還答應過,要親自負責她的安全。
她要都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怎麽負責安全?
他用蹩腳的漢語将這些解釋給她,道歉之餘也希望她不要誤會,可聽完這些的許逸看起來也沒高興到哪去。
九月有些發愁,開始另想辦法。既然長老淵外出采摘,那帳子裏只有尾,或許可以叫尾睡來他這,将許逸安排過去——
許逸:“我不自己睡,我膽子小。”
“你可以睡在織那,就是……”九月用手勢比劃了一個“很高”的意思,又在肚子前劃了個弧形。
許逸立即明白對方是誰,一口回絕:“也不跟她睡。”
不知是跟誰較勁。
“她、很好。”九月補充。
“你……跟她?”許逸再度伸出兩個拇指,比出“1 v 1”來。
九月微頓,笑着搖頭。
許逸神色不變,心裏卻是敞快多了。
突然又不想跟他掰扯了。
正在這時,外面有女人的聲音叫“月”。
要巧不巧的,正是織。
許逸不再說話。九月則起身去拉帳簾,出去和對方攀談了兩句。
有光線進來,暖金色的,似是黃昏。
許逸關掉了手機電筒,剩餘 29%的電量,她得省着用了。
“逸。”九月回身,彎腰将頭探進帳子,輕聲叫她。
因為逆光,九月的面容籠在陰影裏,模糊不清,語氣卻是帶了幾分客氣誠懇:“大家想看看你的‘火’,可以嗎?”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許逸于是起身,摸着口袋裏的打火機,彎腰走出帳子。
本以為只是像之前那樣搓下火輪炫技一番,可才一擡眼,她就愣住了——
外頭一片開闊的平地上,八九個野人正圍着一堆幹柴席地而坐,下午打來的竹鼠和兔子已經處理幹淨,用樹枝穿好搭在幹柴上方,大有種低配版“篝火盛宴”的架勢。
而這一刻,所有人都目帶期許地望向許逸,只等她灑下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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