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熊皮毛

13、白熊皮毛

“敢情你這……咳咳……又拿被子又送水的，”許逸邊咳邊笑，臉都咳紅了，“是準備……咳，咳咳……準備賄賂我呢？”

想來，有人只想問個微信號碼，問得自然，卻是眼波流轉，深懷心思；有人張口就要一起睡覺，支支吾吾，反倒目色澄明，坦坦蕩蕩。

她當然知道，這尚未開化的傻狼說要“一起睡”，撐死也僅限于字面意思，可見他“申請”得一本正經，直白又直男，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笑他兩句。

九月不知何為“賄賂”，更聽不出她話中揶揄，甚至原地幹想了好一會兒，也沒鬧明白，她這反應，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只好用零散破碎的表達給她解釋——

部落人數不多，為了保存生産力、減少消耗，他們很少與外人發生正面沖突，就連紮帳選址也是在這四面環山的地方，常年迷霧障目，并不容易暴露。

所以，傍晚現身篝火堆邊那個小賊實在可疑，他不放心許逸睡去別處。

許逸聽罷，笑得更厲害了。擺手道：“你不用這麽認真，我那會兒是逗你的。”

真要拿外面比照這裏，其實好不到哪去。嚴格計較起來，睡在一起的除了夫妻、情侶，可還有“附近的人”呢。哪裏有一成不變的“規矩”？

她要再仗着那點随口胡謅的“現代文明”欺負老實狼，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你還準備在那站多久？”許逸好笑看他，“我快困死了。”

說完，還朝裏挪了下身子，直接躺下了，給他騰出塊地方。

反正露宿的時候就是這麽睡的，對方是他的話，她其實并不介意。

到了這份兒上，九月不至于還不明白對方意思。他笑着“欸”了聲，用石頭壓滅了帳子裏的火堆——這東西不能燒太久，夜裏嗆人，也怕失火。

光線陡暗。

許逸身邊一沉，是他坐上來了，帶着一身的熱乎氣兒。

“你蓋什麽？”她問。

“不用，帳裏不冷。”他躺下，皮草垛雖然簡陋，但也還算寬敞。

比露宿環境可好太多了。

“你們都挺抗凍。”許逸說。

“什麽？”他沒聽懂。

“抗、凍——就是不怕冷。”

“哦。”他想了想，又自己念了一遍“抗凍”，記下了。

她有些好奇，“你漢語是誰教的？”

“阿媽。”他頓了頓，又解釋，“就是……母親。”

可許逸并未在部落中看到九月的母親。

這種問題向來是不好問的，她本身也尤為敏感，沒深究。

他卻主動說：“她教我、很多。太久不用，都忘了。”

“嗯。”她答得簡短，是有意回避。

心說，原來還有點基礎。難怪覺得，短短兩天時間，他就比第一次見面時表達流暢了許多，只要她語速不快，他也能理解大半了。

“你呢，冷嗎？”他反問她。

“有一點，”她頭發還沒完全幹透，躺下來一壓，頭皮都跟着涼了，“但這皮毛很暖和。”

“熊皮都暖和。”他活學活用，笑道，“你、不抗凍。”

“熊？”許逸納悶，“可這是白色的，熊不都是黑的嗎？”

除了北極熊。

但這地方怎麽會有北極熊？

“有白色的，”九月說，“在很高的、山上。那還有白色的鹿、蛇、山雞。”自上世紀 50 年代捕獲第 1 只“白熊”以來，神農架成為白化動物出現最多的區域，以“白化動物之謎”聞名中外，白竹鼠、白毛冠鹿、白大鲵、白蛇、白烏鴉等衆多白化動物的陸續現身。該區域為何會頻繁出現不同種類的白化動物，截至目前還是一個待解之謎。

“哦。”許逸對這些了解的不多，“你打來的？”

“不。是獵。”

“打和獵不是一個意思嗎？”許逸無奈，“打獵打獵嘛。”

“不是，是打熊那人，叫‘獵’。”

“……”

這裏人起名字夠随便的。

“哪個是獵？”她又問。

能打熊、又叫“獵”，她猜是個男人。但部落裏有五六個男人，她還沒認全。

九月沉默。

過了好一會，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緩聲答道：“獵、不在這了。”

九月的詞彙有限，表達不甚清晰，但從他的只言片語中，許逸依然能夠了解這裏的一些情況，關于這裏，關于部落，也關于前任族長獵和織——

當地人眼中的神農架與許逸印象中的，并不相同。

這裏不是什麽“景區”，只有大片的山林，廣袤無垠，居住着成百上千種動物，和為數不多的能夠直立行走、使用工具的……人。

雪狼族人便是其中的一支。

沿襲祖先留下的特征，他們能夠在太陽落山後，于人形和狼身之間自由轉換，少數人會出現返祖現象，身形變換不受時間限制，比如九月。

淵說，這是山神恩賜，也是因此，他需要為族人承擔更多的責任。

這片土地上，雪狼族人數量稀少，生育率也不高，一般是小規模群居，男女共同勞動，共享成果，也會一起照顧部落中的老人、撫養幼童。

由于食物有限，對于部落之外的同族落單成員，他們不會主動吸納，而如果對方申請，他們會有選擇性地接受。選擇标準也很簡單：

體格強健、戰鬥力卓絕的男性，比如黑毛；或是勤勞能幹、可以幫忙撫養後代的女性，比如織。

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讓族人更好地繁衍生存。

五年前，織加入部落，與當時的族長獵結為伴侶。九月口中，獵是一位勇敢威猛的戰士，他曾只身與一頭白熊周旋，最終将其獵殺，許逸蓋的這塊熊皮就是那時扒下來的。

稀有而珍貴。

不過，可惜的是，數月前的某個夏夜，獵于一次狩獵途中意外走失，再未歸返，族人沿山搜尋了七天七夜，卻連屍體也沒找見。

有人猜他是被其他部落擄走，有人猜是失足落崖。但屍骨未見，始終也沒有答案。

随後，九月接替了族長職責，和族人共同照顧獵的後代——不只是那日抱住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九寶，還有織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兒。

他相信，有朝一日，九寶他們也能成長為像獵一樣的猛士。而他也一定會讓大家吃飽穿暖，捱過這個冬天、下個冬天……

不算流暢的講述裏，九月對未來滿是憧憬。他告訴許逸，她這次來的不是時候，天氣太冷，葉子也要掉光了。如果有機會，他真希望她能在明年夏天過來這裏看看。

夏天的山林很美，郁郁蔥蔥，溪流潺潺，陽光熾烈而溫暖，有吃不完的果子，打不盡的獵物，還有高山頂上，最美的鹹水湖。

他說，等到那時，他可以帶她去那裏看看。

起初，許逸聽得有滋有味，覺得他這族長當的……還挺樂觀。

此處與現代社會評價标準不同，說“窮”不太合适。但就她觀察來看，整個部落基本處于原始形态，生産工具全是木頭、石塊和獸骨，連口像樣的鐵鍋都沒有。

“響叮當”的标準都還夠不上，族長大人就準備原地唱起“好日子”了。

直到他全部講完，默了會，叫她的名字。

“嗯？”許逸迷迷糊糊地應着。

“你、睡了嗎？”

“沒有，你說。”她眼皮打架，随口敷衍。

“要是、回不去，”他頓了頓，試探着問她，“你……要不要、留下來？”

黑暗裏，他見她忽然睜了眼，轉過頭來，有些錯愕地看向了他。

許逸的的确确驚了一下。

他語氣認真，不像玩笑，至于神色……她一眼過去，什麽也沒看清。帳子裏實在太黑了。

但她知道，雪狼族人的夜間視力很好，她的眉目舉止應該都被他看在眼裏了。

于是淡笑道：“你們這，東西都不夠吃，我又什麽都不會，留下是添亂。”

那時在冷杉林，九月只說要暫時帶上自己，黑毛就已經表現的七不服八不忿了。要是真留下她，不知還有多少個黑毛要站出來反對。

當然，這也是婉拒。

許逸承認，野狼相貌身材不賴，除去“四肢着地”時有些不近人情的兇狠外，性格也算善良溫和。甚至，還能叫人品出幾分清新脫俗來。

但要她為此留在這荒山野嶺，扪心自問，她做不來，也不覺得自己能在如此條件簡陋的環境下生存下去。

原始部落啊，是個發燒感冒都能死人的地方吧？

十天八天，還勉強可以當做體驗生活——就像那些曾來店裏住宿的背包客。

三年五載……她覺得自己大概要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悄無聲息地“回歸自然”了。

“不會，”九月只當她是擔心食物問題，“過兩天、我還會去山上。”

就像上次一樣，帶上兩三個族人去山上打獵、為冬天存糧。

“現在、沒下雪，還有兔子和、山雞，”他語氣和緩地寬慰她，“運氣好的話，還有鹿……哦對，大頭山上、還有好多紅薯。”

大頭山不高，沙土地，離這裏隔着兩個山頭，以前阿媽總愛去那邊挖紅薯。

他記得許逸挺喜歡吃那個，傍晚篝火時吃了好大一個。

“呃，其他人也不會同意我留下，”許逸繼續找着理由，“黑毛好像就挺讨厭我。”

“黑毛？”九月疑惑，“你說‘%&￥#%’？”

“……”

許逸突然想起，“黑毛”是她自己偷偷起的。

明白過來的九月哈哈大笑，“‘黑毛’，這名字、不錯。”又道：“我會、說服大家，不用擔心。”

許逸有些無奈，卻不知該如何告訴給他。

長久的靜默過後，九月似乎也察覺出了。

“沒關系，先、不說這個，”他替她扯了下皮毛鬥篷，将露在外頭的肩膀也一并蓋好，“太晚了，睡吧。”

過了會，又說：“明天，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小劇場

許逸：你說的“白熊”和“北極熊”有區別嗎？

九月：有、一點。

作者：等、等等……狼狼你這漢語水平堪憂啊。你給我瞅瞅，這叫“一點”？？？

北極熊

神農架白化熊

作者溫馨提示：大家請不要輕易去搜索“白化動物”，以免造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