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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讨好昭華公主, 元璧卻也不必将谄媚做得太着于痕跡。
昭華只是個小女孩兒,拿捏也并不是很難。
後來元後果真是對元璧加以原諒,皇後口風松動, 又有意謀元璧在近前做事。
一筆寫不出兩個元字,元後有意攏權,自然要依仗母族。
利之所向, 元璧也不免對這個小公主生出些柔情。
可現在自己如斯處境, 他聽着昭華公主聒噪的嗓音,也不由得覺得渾身不舒暢。
這時元後卻呵斥自己女兒:“昭華, 這是什麽場合,你又是什麽身份,輪得你說出這般不知分寸的話?此事由你父皇處置, 又有幾位大人在場, 哪容你置喙?”
昭華公主素來受寵,哪裏被人如此疾言厲色呵斥過?她微微一愕,眼眶也不覺生出淚水,面頰更不由得升起了委屈之意。
元後接着對胤帝柔聲說道:“陛下, 璧兒幾年前去邊關輪戍, 落下宿疾。他有病,明明腿傷已痊愈,卻仍因心裏作祟, 使腿猶自疼痛不已。”
“這些年因他有這個病,故而也給了閑職,養在宮中。唉,也是可憐他了。臣妾向你讨個情, 讓他離了宮,尋個僻靜處修養。我瞧福雲觀就不錯, 那裏山靈水秀,又是一派祥和之氣。我看必能平複心魔,得窺大道,心享安寧。”
“我求陛下讓璧兒在福雲觀尋一處僻靜院子,日常抄經祈福,又着人看守侍候,使他過些靜心日子。璧兒不慕名利,想來也喜這份清靜,大約也是常住,以後也不必回來了。”
昭華公主最開始不明白,可漸漸聽着心驚,內心更不由得滋生一縷寒意。
母後言語柔柔,卻是懇求父皇将外兄軟禁,使得他一輩子不要回京城。
元後竟不肯将外兄的肩膀驗一驗,這又是因為什麽?
她一顆心咚咚的跳,面頰浮起了一層汗水,驀然下意識的咬緊了唇瓣。
難道母後覺得,如果驗一驗,就會有什麽極不堪的結果?
她又望向了元璧,元璧容色幽幽,竟似看不出喜怒,有些陰沉之意,全不似平日裏那般溫潤剔透。
若外兄是冤枉的,必定是又氣又急,極憤懑不甘,為什麽又是這般神色?
如若沒做過,外兄難道不會覺得委屈嗎?
除非,除非他當真便是殺人兇手。
昭華公主驀然腦子轟然一炸,只覺得三觀什麽的仿佛碎掉了。
她面頰紅得鮮潤欲滴,袖裏的手也輕輕發抖。
昭華公主心裏有個聲音輕輕叫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事情怎會如此?這其中必然是哪兒錯了,因此生出誤會。
元璧他,一向都是溫雅無害的呀!
昭華公主怔怔瞧着,她忽而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言語,隐隐覺得自己也許做了一件蠢事情。
她瞧着父皇對薛重光說道:“梧侯,你以為如何?”
連父皇也這麽說,這一時間案子似乎也變得不重要。她想,父皇為什麽要去問梧侯?
但其實自己也是能想明白為什麽的。
因為元璧就是殺人兇手,而這個殺人兇手為了脫罪,竟借着出入之便陷害了薛留良。
在這件事情上,薛家是受了些委屈的。
如今真相在即,母後顧忌元家名聲,想把元璧軟禁了事。父皇念及夫妻情分,也準備點這個頭。但梧侯在場,于是這件事便顯得有些尴尬。
元家顧忌名聲,不願意讓別人議論元氏出了個連環殺手。可難道薛家名聲就不是名聲?之前元璧還準備将這口鍋扣在薛留良頭上。
想來梧侯在一邊聽着,怕是有些意難平。
于是父皇言語之間,便有些顧忌薛重光的感受,還問一問。
昭華公主驀然一陣子的虛軟無力。
有個聲音在她心裏輕輕說道:外兄當真是殺人兇手!
可就像十二歲那年,自己親眼見到吳王世子之死一樣,有些事情本該掩在沉水之中。哪怕是爛了,也不是外人可窺探的。
昭華公主心裏砰砰的跳,
此刻薛重光心裏也生出的不甘之意,胤帝是顧忌他感受,還對着他問一問,可恐怕也顧忌得不多,因為薛重光總不能人前說不願。陛下瞧着已想全元後顏面,替元氏遮掩此樁醜事,心裏已有了決斷。
君臣本就有別,陛下這樣問一問,已給足他這個臣下顏面。
薛重光心下雖有不快,但亦很快秉息凝神,沉下心神。
天子跟前,梧侯府所受的那些委屈也不算什麽了。
他正待回答,卻聽着謝冰柔情切說道:“皇後容禀,元公子既是兇手,又如何能送去替大胤祈福?那豈不是玷污了大胤國運?”
此語一出,周圍也不覺靜了靜。
就連元璧也禁不住生出了訝然。
姑母不喜自己兇狠,故而削了自己官職,斷了自己前程,要将自己一輩子軟禁在福雲觀。只怕還會差高手看守,使自己不能踏出一步。
如此責罰于元璧而言已經十分苛刻,可謝冰柔這個女娘居然還不依不饒?
他是元家嫡子,縱然殺了幾個女娘,總不至于要他填命?
自來天子犯法何嘗與庶民同罪,太子打殺了吳王世子,不也是安然無恙,得享富貴?他自然沒有太子命格矜貴,但大約也不至于輕賤如斯。
想到了這兒,元璧面頰也浮起了一層鐵青之色,不由得輕輕哼了一聲。
謝冰柔将他瞧得好生輕賤!
謝冰柔确實好似不懂看風色,旁人皆心照不宣,她偏生說出這樣的話。
謝冰柔分明是故意裝作不懂!
她飛快說道:“元公子生性狠辣,亦非第一次殺人,手段亦是極為殘忍。若他不能明正典刑,以後恐怕會害死更多無辜之人。”
謝冰柔這樣擡起頭,她眼眶微紅,面頰上還有淚痕,可卻是不依不饒。
元後心忖這五娘子雖是聰慧,莫不是個愣頭青?
是了,十多歲年紀,自然滿心皆是正義凜然,黑白分明。可那倒是令人為難了!
其實元璧縱然定罪,本也罪不至死。本朝減刑有“八議”之策,元璧位屬勳貴,罪減一等,縱然不能無罪釋放,但也絕不會是枭首死罪。
元後倒并非覺得自己行事不公,只是顧忌元氏名聲,免得民意沸騰。
這謝五娘子雖有些斷獄查案的小聰明,可大約不懂這顧全大局。
謝冰柔看上去倒确實像是愣頭青:“更何況元璧心存忤逆,他所殺那些女娘皆是性子強硬,不想認輸的倔強女娘。不止如此,每個女娘都被割去一縷頭發!”
“元公子心裏有想殺之人,旁的女娘皆不過是代替品。”
“臣女大膽猜測,元璧心中是有意弑母。因為臣女聽聞,他的生母賀彩枝不知為何,死前曾被人剪了頭發。”
說到了此處,謝冰柔目光竟飛快望向了衛玄。
有那麽一瞬間,衛玄與她有心照不宣對視,就如同今日那蕭家娘子特意跟謝冰柔說的那件前塵舊事。那顯然是衛玄讓謝冰柔知曉的,而這個故事也非常關鍵且有用。
謝冰柔這些話說得既匪夷所思,又令人在場之人難以置信。
這樣的推斷實在是過于力氣,在場諸位大人亦是連連皺眉,總覺得很是牽強。
誰也沒留意到元後面頰一瞬間褪去血色,變得十分難看。
縱然暴露元璧醜事,今日殿前元後也處理得游刃有餘。可此時此刻,元後神色間卻變得極是古怪。
皇後那保養得宜的面頰一直溫柔且具有威儀,可就在那一瞬間,她眉宇間也似湧過了一縷黯然神傷,仿佛被什麽所刺痛。
元後想,這個侄兒想殺之人怎麽會是賀彩枝?他腦中所恨,心裏想殺之人應當是自己這個皇後娘娘才是!
謝五娘子說璧兒想殺都是性子強勢女娘,大約是真的吧?
至少元後認識鄧妙卿與崔芷。鄧妙卿性子拘謹,為人一板一眼,最是講究規矩,好好一個年輕女娘,當真是是個小古板。
至于崔芷,那是張揚自我到不成樣子,恨不得全世界都要順自己心意。對了,那日梧侯府上,崔芷還抽了璧兒一鞭子。
大約便t是那時候結下的仇。
可死去的賀彩枝卻是性情極溫柔的一個人,稱得上是柔情似水,哪兒稱得上強勢?
遙想當初,自家兄長娶了這麽個妻子,也是愛惜得不得了。自己擡舉娘家,時常招元家女眷入宮,于是一來二去,陛下便将賀彩枝瞧得熟了。
日子一久,兩人便總在一處有說有笑。
她非是不能容物,卻怕陛下君奪臣妻,鬧出什麽醜事。如此兄長受辱,陛下也會怕元家記恨,乃至于跟自己生出嫌隙。
從小到底,元後面上雖然溫柔,卻是個争什麽都不手軟的人。
她也不會跟賀彩枝客氣,用剪刀剪了賀彩枝頭發。一則是警告,二則是讓賀彩枝有段日子不能進宮。
她未将賀氏處死,已是念着賀氏已育有一子,故而輕輕放過。
元後也沒想到賀氏會自缢。
但她也沒多少愧疚以及驚懼,畢竟能登鳳位,這一路披荊斬棘,手裏人命也不會少。若這麽個自己尋死覓活的人命都要良心不安,她早便折戟沉沙了。
至于陛下,自己為之多納兩個溫柔如水的妃嫔,陛下也對賀彩枝并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惦記。
可她沒放在心上,想不到元璧還記得。
恍惚間她又回到十數年前,那日她教訓完賀彩枝,轉頭便遇到睡眼惺忪的元璧。
那時元璧也在宮中,剛剛午睡起來,整個人還迷迷糊糊樣子。他大約做了什麽好夢,面上還有幾分喜色。
元後仔細的端詳他,覺得璧兒應當沒看到方才那一幕。
因為一個孩子若見到自己母親受辱,怎會面露喜色,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不知怎的,元後心裏也松了一口氣,大約似她這般習慣權力鬥争的女人,也不願意讓一個孩子見到大人的醜陋。
她用手帕擦了一下元璧面頰,心裏驀然浮起一個念頭,那就是要不饒了賀彩枝吧?
元後原本欲将賀彩枝置諸死地的。
可賀彩枝是一個母親,而且還有一個孩子。
那朵愚蠢的白蓮花,饒了也是無妨。說到底,也是陛下整日裏貪圖溫柔。
她對璧兒是有感情的。
沒想到啊——
她沒想到元璧那麽小,卻那麽會演,什麽都看到了,還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元璧看到也罷了,居然将賀彩枝自缢算到自己這個姑母頭上,甚至殺個女娘還要割了人家頭發!
這算什麽?元璧心裏心心念念,就是想要報複回去?
念及于此,元後眼角劃過一滴淚水,卻由着她手指飛快抹去,快得好似天邊的流星,一下子就不見了。
元後當然不願意別人留意到自己的心思。
她對元璧是有感情的,縱然知曉這個侄兒空有皮囊,才能不足,卻也一次又一次原諒元璧,甚至替元璧籌謀前程。
當初元璧為護名聲,殺害方惇,她雖驚其心性意志不穩,卻也憐他年紀輕輕就遇到這件天人交戰,故而出手替他遮掩。
本來此事過後,自己已經知曉元璧不堪大用,然而卻終究心軟,又替元璧謀職。
衛玄心思太重,不足考慮,但其實章爵本是個極好的人選。
阿爵為人行事果決,又重情義,看似魯莽實又知曉分寸,原本比元璧強上許多。
但元後之後還是擇了元璧。
也許她本就會憐惜弱一點的孩子,女兒在她跟前比兒子受寵,倘若太子多依仗依順她些,也許母子之間會更為和順。
那麽元璧也是同理,更是如此。
元璧外貌錦繡,內囊庸碌,便需她這位姑母替他多籌謀幾分。可這個侄兒卻盼着她去死——
元後亦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這一刻面頰終于透出了點兒悲怆。
昭華公主這時正望向自己母親,亦可巧将元後這般神色盡數看在眼裏。
她望向母後,是因她心生無措,惶恐不安,竟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一瞥,昭華公主卻瞧見素來溫潤通透的母後面上流轉幾分傷感。
有那麽一瞬間,昭華公主亦窺見元後眼底有淚光閃爍。
元後到底是傷了心了。
可接着元後便微微垂頭,深深呼吸一口氣。
再擡頭時,元後面色卻是冷下來。
就像謝冰柔所預料那樣,作為這一屆的宮鬥冠軍,元後冷靜得很快,反應也很迅速,心裏更很快盤算了得失取舍。
她為元璧鋪過路,掩過醜,還想為元璧續條命,也付出了那麽點兒親人之間真心。
可璧兒不領情,念着賀彩枝的死,那也需怪不得她了。
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既然她能掌六宮粉黛,輔佐陛下處理政事,讓自己兒子成為儲君。那麽她也能狠下心腸,對付一個對她心懷歹念的敵人。
哪怕這個敵人是她侄兒。
昭華公主當然也看到了元後面上神色變化,母後面孔上悲戚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平靜淡漠。
她瞧着元後面上浮起了若有所思,仿佛不經意般轉了轉手指上玉石扳指。
然後昭華公主便身軀一顫。
元璧從前确實跟她關系很好,時常陪着這個小公主,還與昭華公主說說話。
昭華公主時常在他跟前埋怨衛玄,元璧通常是不會附和的,只會在一旁微微笑一笑。昭華公主埋怨元璧這個外兄受了委屈,元璧也只會說自己不委屈。
也許是瞧透了昭華公主真正心思,也許元璧覺得在昭華公主跟前抱怨毫無用處,故元璧從來不會人前說衛玄的不是。
但有一次,小公主抱怨母後慈和,任由衛玄招搖,彼時元璧好似笑了一下。
他也沒說元後不慈和,只說了一件很微妙的小秘密,那就是每次元後想要時,都會轉動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
昭華公主那時聽得微微有些古怪,但也沒放在心上。
她将這個當作外兄跟自己分享的一個小秘密。
昭華公主是嬌貴公主而不是野心勃勃太子,而外兄也是性子恬淡,不慕名利。那麽昭華公主下意識間,會覺得元璧跟自己是同樣的人。
年輕女娘幻想未來的夫婿,總是不自覺拿身邊認識男子做參考。她未必對元璧情根深種,不過溫柔體貼的外兄也是某種參照物。
可現在這一切都是假的!
但元璧發現的那個小秘密倒也許可能是真的。
一瞬間昭華公主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後背涼津津。
素來溫厚母後生出了幾分肅殺之意,她大約也猜到估摸是沖着外兄。
她飛快望向了元璧,發覺元璧也怔怔看着母後。
元璧當然也看到了皇後娘娘這個小動作,面色變得十分奇怪,面頰也漸漸染上了絕望的死灰色。
他唇瓣動動,似想要為自己辯白什麽,卻不知如何言語。
謝五娘子這一招實是太過于狠辣了!
這時卻有侍衛匆匆趕來,殿前生出了喧嘩。胤帝眉頭一皺,不免生出不快。
那近衛面露懼色,卻忍不住說到:“方才輪換之時,竟發現田女史屍首,她竟是被生生掐死——”
元璧袖裏的手輕輕的顫抖,仿佛已然不能克制住自己。
是了,殺田淑真本便是樁意外,更何況是在皇宮之中毫無預謀的殺死田淑真。他甚至不知曉如何處置田淑真的屍體,而那時陛下傳旨已至,喚他前去長信宮。
他只有将屍體撇在房中,聽天由命。
可現在,運氣并沒有眷顧于他,田淑真的屍首居然是被翻了出來。
他聽着旁人說道:“送她來此處的田睿大驚失色,失口招認,說是他領着田女史來此處,且本是為了見元丞長。”
那近衛知曉元璧身份,本來皇後跟前,這些言語也是難以啓齒,卻也不得不加以回禀。
元後卻乍然起身,凜聲:“元璧,你還有可說?”
“我看你是心魔難除,殺念已深,無可救藥。”
“縱然你出身尊貴,可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若不重重論處,陛下又如何治理天下,以安天下民心?”
然後元後側身對胤帝行伏跪之禮:“臣妾操持皇宮內務,卻不知約束元家子孫,竟讓元璧如此瘋魔,而我竟渾然不知。臣妾慚愧,甘願罰俸一載,并請陛下将元璧處以極刑,以儆效尤。切切不可因元璧是元氏子孫而過分寬容,以至于令百姓官員心中不服。”
一旦她下定決心,那麽元璧之死便是一個定局。
元璧這個侄兒生死本便是在元後一念之間,那麽現如今元璧已然是枚棄子。
謝冰柔那麽幾句巧妙的話将元璧置諸死地,不過謝冰柔也沒有什麽得意之情。
猜透人心的是衛玄,是蕭芳枝特意點明這樁陳年舊事,蕭芳枝背後有衛玄指點。
自己也許很會查案,卻不懂如何真正将元璧t送入死地。
謝冰柔想,但元璧一定要死。
把元璧送入觀中幽禁,說是一輩子不能出來,可這些事情都是會有變數的。只要元璧沒有死,一切都會有機會。只要皇後娘娘願意原諒,元璧有很多辦法可以回來。
不過人就是如此雙标,娘娘察覺自己可能是獵物時,大約便不樂意元璧還活着了,也是把元璧送得飛快。
元璧也應該去死了,他那樣的人控制不住殺人的欲望,多活一日便是個禍害。就好似他殺了田淑真,田淑真不算很讨人喜歡,可說到該死也輪不上。
只是衛侯深谙人心,倒是果真令人心生驚悸。
謝冰柔在心生驚悸時,一道視線卻落在了謝冰柔身上,帶着幾分惡狠狠味道。
元後口吐無情之語時,元璧便驀然望向了謝冰柔。
他之一切不幸,自似應該算到謝冰柔的頭上。
謝冰柔卻不由得輕輕一挑眉頭。
她驀然嘆了口氣,柔聲說道:“元公子,你好狠的心。田女史一心向着你,這般愛慕你,可是你卻殺了她。”
然後謝冰柔也不免感慨:“幸好冰柔有幾分幸運,逃過一劫。”
她明知元璧已至不可控的崩潰邊沿,卻猶自忍不住,這麽再推一把。
元璧既已栽贓薛留良,本不該再在宮中殺害田淑真,而她也知曉元璧早便觊觎自己,盼着取自己性命,甚至為了那點醋包盤餃子,意圖娶自己為妻。
而現在元後棄他,元璧又已是棄子。
既然什麽也沒有了,那麽也許元璧會想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呢?
謝冰柔想,譬如殺了自己。
她這樣想時,便見燭火輕顫,元璧腰間刃光一吐,佩刀出鞘,竟向自己刺來。
一旁章爵倒是應景嚷了一聲護駕,把元璧此等舉動定性為禦前行刺,便提刀迎上,替謝冰柔生生擋下。
他雖見義勇為,可心裏卻忍不住如常埋怨謝冰柔,怪謝冰柔生生作死。
章爵當然亦是瞧出謝冰柔是刻意刺激元璧的。
那女娘模樣柔柔弱弱,心思卻是深,又十分會算計人,自己是個傻子,才總被這種女孩子使喚。
元璧蒼白面頰卻浮起了病态潮紅,眼底邪氣森森,與平日裏溫文爾雅大不相同。
他這麽一副模樣,聯想到他所做的那些兇狠事,旁人便覺這位元家大公子通身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氣!
元璧也再無遮掩,生生撕去自己往日裏面具。
他一向是這樣的刃,只是扮得太久,也壓抑得太久。
現在他如困獸之鬥,與人性命相搏,他腦子裏也飛快劃過那些過去的快活事,那些屬于他的獨一無二殺戮。
他第一個殺的是莺娘,那本是一個意外,可元璧卻從中得到了某些趣味,仿佛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胤都雖然繁華,可又乏味,實是無趣得很。一旦有什麽令人愉悅之物,自是令人貪戀不已。
在這樣心态之下,元璧很快物色了第二個獵物。
第二個女娘是鄧妙卿。
鄧妙卿是家中長女,性子端方,又素重規矩,年紀輕輕的就在家中當家理事,連父親續娶的填房都插不上手。
元璧還見着她訓斥妹妹。
那時鄧妙卿因為家中庶妹喜愛上一個貧家子,故而對其大勢讨伐。
“你說你與那沈郎兩情相悅,你說那沈郎并非貪圖鄧家權勢,也不是搭橋鋪路意圖讓鄧家舉薦。你說他與你情意真摯,并不含其他。你可當真相信,真覺得他無半點企圖?”
“好,便算你說的是真的。只當你們二人真是情比金堅,全無世俗之念。可沈家清貧,你若嫁給沈郎,又豈是一句有情便可飲水飽。你以為自己情比金堅,日子過得苦一些也不打緊。可是我怕你根本不知曉什麽是真正的苦日子。”
“你以為的苦日子不過是房子小些,丫鬟少些,卻不知真正饑寒交迫是什麽滋味。我查過沈家,你嫁過去倒也不至于淪為乞丐,沈家也幾畝薄田,磚瓦屋一套。可住近下雨會漏水的農屋,整日織布務農,供養自己丈夫游歷謀功名,我怕你這養尊處優的身子也熬不住。”
那庶妹被鄧妙卿說得滿面通紅,甚至跪下認錯,痛哭流涕說自己絕不會再在意那個沈公子。
可鄧妙卿卻不依不饒,再訓斥庶妹許久,只說她全無腦子,不懂得思考,言語将之貶低到塵埃裏。
也許鄧妙卿是恨鐵不成鋼,也許鄧妙卿想施展她的高高在上。
畢竟這麽個年輕女娘,就能約束家中之事,豈不是好不得意。
總之那個被她訓斥的庶妹可沒什麽感激。
待鄧妙卿走後,那怯弱恭順的庶妹驀然擡起頭,向着鄧妙卿離開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元璧在一旁瞧着,倒是覺得很有些意思。
那就鄧妙卿吧!
如果說第一次殺人是意外,那麽第二次就是一場狩獵。
鄧妙卿穿着高齒木屐在前面跑,他便從後邊追上去。
風呼呼拂過少女的發絲,如同交織成一道暗黑的噩夢。
少女驚惶不已,自然是想逃,然而她卻是逃不掉的!
他殺了鄧妙卿,有滋有味的将鄧妙卿給剖開,然後将鄧妙卿血淋淋的屍首高懸于樹頂,使得那些個南來北往的行路客能夠看見。
因為元璧素來是隐忍、低調的。他被衛玄踩到了足底,可人前甚至沒有說衛玄一句不是。自己要低調行事,以此祈求姑母的原諒。而元後也要他塑造一個溫良恭順的模樣,以此博得陛下的信任,能使其守天子近闕。幼稚的小公主口裏雖然埋怨衛玄,可心裏未必真的讨厭,那小妮子不會真的喜歡自己議論衛玄的。
所有人都要他謙和恭順,他殺了人後偏要高調!
他張揚得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于是這些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鄧妙卿死後,便輪到了林雪瑛。
其實元璧一開始并未留意到林雪瑛。他只不過見過林雪瑛幾面,那時林雪瑛低調恭順,元璧對之并沒有太多印象。
林雪瑛是商戶之女,家裏開了綢緞莊,專營布匹與成衣。成衣是賣給尋常百姓,除此之外,林雪瑛還會出入高門大戶,替那些貴族女眷量身裁衣。
那女娘性子伶俐,嘴也甜,元家也招她來給女眷們做過幾回衣裳。
有一次她也替元璧用尺量過,一副羞澀不已模樣,不過她倒也沒什麽輕狂之語。
她在元家的女眷跟前恭順謹慎,元璧倒未想到她有另一副模樣。
有一次元璧在街上,便看到林雪瑛冷着臉在馬車上,馬車前跪着兩個大男人。
林雪瑛人伶俐,人又能寫又會算,打得一手好算盤,又會看賬本。
她查賬看出鋪上掌櫃有貪墨之事,便将陳掌櫃聯同他那個侄兒一并革了去,棄之不永。
那陳掌櫃也是鋪子上老人了,壞了名聲怕也沒別處可去,故而厚着臉皮懇求林雪瑛收留。
林雪瑛雖是個女娘,心腸卻是比男子都要硬,她冷着臉,一點也不為所動,也不肯心軟。
她那副模樣,和平日裏去元家時候恭順小心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元璧這樣子瞧着,覺得自己的腿又開始發疼了,他手掌微微顫抖,将自己那腿給按住,然後唇角卻浮起了一絲模糊的笑容。
那就是林雪瑛了吧!雖然不過是商戶之女,可也能将自己治一治。
殺人的熱血在元璧身軀之中沸騰,使得元璧心裏很是亢奮。
約林雪瑛出來倒也不能,可能林雪瑛還做着些被勳貴公子看上飛上枝頭的绮夢,可等待她的卻是狠狠一刀。
鮮血染遍了元璧衣衫,頸部動脈割破後的噴濺血跡撒得到處都是,落在了元璧身上,斑斑點點宛如落雨的桃花。
元璧如此浴血而立,他覺得所有毛孔都很舒暢。
不同之處在于,他這一次還有一個觀衆。
他特意請了吳川來,再當着他面殺了林雪瑛。
吳川是姑母心腹,是元後埋在梧侯府中一枚棋子,也是一個極厲害的殺手。
曾經元璧在邊郡犯下了一些錯誤,親手殺死一個方惇這個家仆,還是吳川替他善了後。
元璧也窺見了姑母的本事,又覺得吳川有點兒本事,故而加以籠絡。
吳川也不是不會做人,也沒拒絕元璧的示好。
但元璧卻當着他面,随意殺人,就好似當年一年,元璧又犯了錯誤。
這位元家公子犯了錯誤之後,面上卻沒有什麽抱歉之色,只微笑說到:“如今這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案子,就是我所為。姑母如今還不知曉t這件事,你大可去告訴她。”
吳川這樣的人卻是冷汗津津,說不出話來。
別人都覺得死士是直性子,不會替自己考慮。可但凡是人,也總是希望自己會好一點的。
替元後做事那麽久,吳川也知曉皇後娘娘的性子。
皇後看似溫柔,可私底下殺伐果決,也絕不輸給任何男子。
此事若告知元後,元後自絕不會容忍元璧胡鬧,哪怕念着親情,也會将元璧軟禁。可元家的名聲不能毀了去,如若讓人知曉元璧是這場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那麽元氏一族怕是要聲名盡毀,很難擡頭。
為了元家名聲,皇後必定不想太多的人知曉這件事。
這件事又與邊關那件事不同,因為那件事裏,死去的方惇終究不過是元氏自己人。元璧将之視為家仆,元後也未必将之看得很要緊。
可現在元璧磨刀累累,卻是揮向京中的貴女。
那麽自己作為死士,知道得也是太多了。他算什麽東西,元後怎麽會容自己?
吳川殺了許多人,可他自己未必想死。
他冷汗津津,面色變幻,一時不知曉說什麽。
可他不知曉說什麽,元璧卻早就想好了說辭。
他靠近了吳川,拍拍他肩膀:“姑母所知曉此事,我沒什麽,只不過要被幽禁一輩子。可是你知曉太多,怕是難以相容。于是我便想,我們何不将這件事給掩藏下來。”
元璧壓低嗓音,他聲音裏有着一縷預謀已久的算計:“只要我們聯手合作,挑上一個替罪羔羊,那麽這件事情便跟我,跟整個元氏沒什麽關系,那麽姑母也不會為了這件事皺一下眉頭,一切都是皆大歡喜。”
然後元璧說:“別說你沒猜到我讓你做什麽。”
吳川其實已經替元璧送過兩次東西了。
元璧雖可出入梧侯府看望元儀華,但到底多有不便。可吳川則不同,他本便是薛重光的近侍,又長得低調,送個什麽東西也不會引來太大的懷疑。
而薛留良又有私底下沾染五石散的惡癖,薛留良神思恍惚時,發覺房中添了些血淋淋之物。那薛留良亦是疑神疑鬼,甚至對自己産生的懷疑。
吳川當然有所猜測,可他終究不好多問。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跟元璧心照不宣,可元璧偏偏要将這件事說破。元璧當着他面殺人,與他攤牌,讓他去告發自己。
吳川不敢,那麽他終于墜入了這場拿捏之中了。
元璧的意思也很明顯,他想要薛留良做這個替罪羔羊。
這件事情鬧得這麽大,也許終究需要給出一個交代,元璧顯然并不想自己付出代價。這足見元璧并不是什麽瘋子,而是一個極自私的人。
吳川已經替他做了一些事,可元璧卻要讓他做更多。
林雪瑛的屍首倒在一旁,還尚自有幾分溫熱。
當着吳川的面,元璧生生将林雪瑛的肚腹給剖開,有滋有味的一刀刀刺在林雪瑛身軀之上。
吳川雖殺過很多人,可見着眼前一幕,卻也是為之而心悸。
這麽個人品俊雅的元家公子,只怕當真是什麽妖物披了人皮,然後做出了這樣子事來。
拿捏了吳川之後,吳川便能為元璧做什麽事情了。
譬如死後移屍,将林雪瑛的屍首轉移到暗巷之中,不但替元璧制造不在場證明,還能刻意讓那位愛出風頭的謝五娘子看到這具血淋淋的屍首。
譬如替元璧栽贓薛留良,暗暗将血衣以及其他證物放在薛留良的書房之中。
後來吳川雖死在了章爵劍下,卻已經替元璧做了許多事情。
田淑真是意外,最後一個計劃內的死者卻是崔芷。
本來林雪瑛死後,就該讓薛留良獲罪,反正元璧一直也并不怎麽喜歡他。這件事情越鬧越大,元璧知曉應該結束此事。
可梧侯府壽宴,謝濟懷故作聰明,殺死阿韶之後推到自己身上,将這件事情更鬧得沸沸揚揚。
謝濟懷實在是個蠢物,一個婢子殺了便殺了,有很多種處理辦法,關心的人不會有幾個。哪怕謝冰柔不願意,也是沒什麽辦法。誰家會為個丢失的奴婢鬧出很大陣仗?就像第一個死者莺娘,根本無人問津。
他是不懂謝濟懷是怎麽想的,居然想出這麽個主意,那便讓阿韶之死成為整個京城最為關注之事。
而元璧也十分生氣,他隐隐覺得自己尊嚴受到了挑釁,內心充滿了憤恨。如果阿韶的死是最後一樁案子,容人這般津津樂道的議論,那麽自己血淋淋的作品就受到了玷污,一切便顯得極可恨。
別人所議論之事,當然是自己做的事情。
更何況那日崔芷還不知好歹,硬生生抽了元璧一鞭子。
別人會寬宥這麽個小女娘,仿佛嬌氣年輕的女娘會有什麽特殊的優待,但元璧卻不是。他不覺得自己應該讓讓這個女孩子,他的心胸向來有些狹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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