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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 乃是當時吳川的死。

章爵清清白白,是被謝冰柔安排好打配合的搭子。

吳川被衛玄一劍射傷,進而逃竄, 是被折返歸來的衛玄拿下。

接着這個行刺的兇徒就當場自盡。

可是這吳川也不是什麽悍不畏死的人,又受元後利誘背叛,又聽從元璧吩咐栽贓。薛重光跟他之間的忠義顯然不之前, 吳川連人家兒子都坑害。

這說明吳川秉性自私, 不是什麽好貨色。

可自私的人通常都是惜命的,他被抓住之後, 卻第一時間自盡。

謝冰柔當時并不覺得如何,可回去一想,卻愈發覺得可疑起來。

如果扶丹是皇後眼線, 那一切似乎也能說得通。

吳川顯然知曉扶丹身份, 故而心生驚悸,又或者那時扶丹給了什麽暗示,吳川顯然害怕生不如死懲罰,故而自盡。

不過這些都是謝冰柔的猜想, 也是謝冰柔幹涉不了的事情, 謝冰柔也只是随便猜猜,更不好說些什麽。

章爵當然不肯信謝冰柔所說的話,眼裏也不由得透出了探索之色。

謝冰柔也只是沖他笑笑, 什麽也不肯說。

這時衛玄正用一塊名貴絲帕輕輕擦去刃上之血。

他的佩劍名喚血雀,是一把名聲極戾兇劍,如今連殺兩人,刃身輕拂時也發出細細低吟。

衛玄衣襟上沾染血污, 可他卻只顧着把劍擦拭幹淨。

兇劍拭去了血污,似乎才昭示今日之殺戮終于結束。

衛玄舍了之前沾血的劍鞘不用, 換上一把嶄新劍鞘。

扶丹當年是跟随吳王世子的劍士,後來舍了舊主,投了誠,又造勢替衛玄揚了名。

不但如此,他私下還有把柄讓當時的小衛侯拿捏住,衛玄眼裏大約也是無處可去。

衛玄卻想,皇後娘娘可真是深謀遠慮。

那年他不過十來歲,聲名不顯,可身邊已經安排了這麽個人。

若心思淺一些,也想不到元後那麽早便在自己身上花心思。

扶丹手掌按住了咽喉,任由血水咕咕冒出來。他還沒有死,他還吊着一口氣。

過去的事情湧入了扶丹腦海,他年少成名,一直在元後手下做事。

這樣的日子算不得好受,他也漸漸有些倦意。後來吳王世子亡故,元後便讓他蟄伏與衛玄身側,成為衛玄近侍。

那時扶丹還以為自己能有些清閑日子過。

太子是元後親生骨肉,衛玄為太子近臣,總歸是和元後一條心。

小衛侯年幼勢孤,大約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扶丹雖為皇後耳目,但也覺自己能在衛玄身邊養老。

只是後來到了小衛侯身邊,他才察覺小衛侯不凡之處。他也不知該說元後慧眼識珠,還是元後不養閑人,自己在衛玄身邊日子漸漸不怎麽好過起來。

衛玄年紀愈長,威嚴日重,手段日狠,扶丹在他身側常有心驚肉跳之意。

習武之人總是格外敏銳,那樣預感總是不會錯,就好似如今,自己還是折在了衛玄手裏面。

是因為吳川那件事上自己使了小動作,故被衛玄所覺?

他是元後暗探,衛玄雖讓他活捉吳川,但他自然絕不能留活口。

若吳川被生擒,以衛玄之手段,将吳川審出真情亦是不難。元後不樂意元氏名聲被污,自然絕不肯這件事情被扯出來。

那日他本來盤算着怎樣不着痕跡放走吳川,他差幾息功夫就要追上吳川了,總不能說自己追不上。扶丹還琢磨着讓自己受點傷,趁機将人放走之類。

誰曾向章爵那時候折返現身,不但将刺殺謝冰柔的吳川攔下,還斬了吳川的一條手臂。

如此平白受阻,扶丹那時心裏也老大不快,吐槽章爵整日跟着謝五娘子,行徑可真是不怎麽磊落大方。

所以關鍵時刻,他只能偷偷顯出鳳巢梅花令牌給吳川窺見,使得吳川不敢胡言亂語,只能當場自盡。

他本來還以為自己這些個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沒曾想小衛侯到底察覺到了。

衛玄察覺到時,處置得也是幹脆利落。

扶丹口不能言,可眼裏卻流淌了濃濃疑窦。

衛玄将劍一寸寸的還入鞘中,他緩緩說道:“你必然好奇,我什麽時候知曉你是皇後的人。”

扶丹若還有力氣,說不定要點點頭了。

衛玄則擡頭望向他,說出的話卻是匪夷所思:“一開始便知曉。”

“你想來好奇,我既然知曉,為何未曾揭破你,還将你提拔為近侍?皇後想知曉太子近臣的動向,那便讓她知曉好了。沒有你,娘娘也會派其他人前來。而且如此一來,我想讓那邊知曉什麽消息,就能使那邊知曉什麽消息,這豈不比殺了區區一個探子更有用?”

衛玄說得輕描淡寫,扶丹卻是毛骨悚然。

那年衛玄不過十五歲,卻有這樣深的心思?

自始至終,衛玄也從未尊重過他,若欲棄之,衛玄也沒打算給他作為一個劍士體面的死法。

衛玄也不在意偷襲不偷襲,只幹脆利落解決一顆已經不需要的棋子。

衛玄那雙眼深若寒潭,卻冷得不可思議,竟讓扶丹通身冷得發寒。

衛玄緩緩說道:“而且,留一雙眼睛在自己身邊,何嘗不是對我一種提醒,使我要謹言慎行,不可松懈。你一定也好奇,既然如此,為何現在又不肯留你了,難道僅僅是為了你包庇元璧?”

扶丹當然也很好奇,但衛玄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可這你也不必知曉了。”

哪怕面對一個死人,衛玄也絕不會說一些對方不該知曉的事。

一個人竟可以冷靜到這個地步,實在令人覺得可怖。

扶丹當然有自己猜測,譬如如今衛玄已經不欲對皇後加以忍耐,又或者要做些對元後不利的事。可他腦子漸沉,因為失血關系腦子也開始變得沉甸甸,性命開始從他身上流逝,死亡開始吻上了他的額。

啪的一聲,扶丹屍首從馬車上扔出來,如此落于地上。

馬車已然停住,衛玄撩開車簾,如此現身。

他已經給自己的戾劍換了一副新的劍鞘,可衣衫卻猶自血跡斑斑。

不過衛侯看着也并不怎麽在乎樣子。

他緩緩說道:“扶丹曾是吳王世子身邊近侍,我本是知曉的,也以為他是真心投誠。誰想他終究是舊主難忘,今日欲行刺于我。”

周遭近侍盡數跪下,齊齊說道:“主人受驚。”

衛玄溫聲:“無妨,不過是我太大意罷了。”

然而他從未大意過。

他總是這麽的謹慎、缜密,狠辣,從未出過一絲錯。

今年他只二十五,身邊的屬下便也盡數敬服他,敬中又帶着畏懼。每個人都只能看到衛玄其中一面,誰也不會知曉真正的衛玄究竟會是什麽樣子。

另一頭,謝冰柔倒是全須全尾回到了謝家。

章爵這麽一路護送,這一路上倒也沒出什麽事,安寧得很。

章爵指着謝府側門說道:“到了。”

謝冰柔側頭看了章爵一眼,說道:“我還以為皇後娘娘心裏不開始,會暗暗令人将我打發呢。”

謝冰柔嗓音雖柔,可說的話卻是大逆不道。

章爵嗤笑了一聲:“你呀,少胡言亂語了,你人前可不是這樣子,溫溫柔柔,斯文得很。五娘子,你還嫌自己日子過得太t安生?”

謝冰柔甜甜笑了笑,又垂下頭:“說得也是,皇後怎麽會跟我這個小女娘計較。今天殺死元璧的是衛侯,我只是個很無辜的女孩子,多說了幾句話而已。說的話說不準還是別人教的。”

章爵利落翻身下馬,又向謝冰柔伸出手,做出要扶她樣子。

謝冰柔的雙手卻猶自緊緊握着馬缰,她繼續說道:“你說衛侯是不是故意的?我人前表現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他幹脆替我攬事,殺了元璧,于是攬下皇後對他的記恨。”

章爵似有些不耐的抓住了謝冰柔的手,口中卻開玩笑似贊同:“對,怎麽不對,衛玄一向是個很體恤別人的人,自然這般替你着想。”

謝冰柔的手卻很冰涼,甚至比平日裏還要涼。

她本來體溫就低,現在則更涼了幾分。

章爵自然察覺得到,更知曉謝冰柔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是有些懼了。

這天家權威果然是有些令人害怕。

剛才謝冰柔熱血上頭,鬧得像是正義小蜜蜂,元璧當真死了後,謝冰柔是有些怕的。

這一路上謝冰柔有說有笑,其實謝冰柔心裏甚為忐忑。

但章爵覺得說破了也沒意思了,也沒拆穿謝冰柔的僞裝。

他的手因為常年習武生出了些繭子,雖然硬了些,但也莫名覺得可靠。

謝冰柔也不好賴在馬上不下來,也被章爵扶着下了馬。

章爵仔細打量眼前女孩子,她跟自己見面時候一樣秀美纖弱,而且今年才十七歲。

十七歲的年紀,當然是很在意活着了。

他口中卻調侃:“皇後娘娘每次要操勞那麽些大事,怎麽會留意到你?更和況明日你就要名滿京城,有這個名聲在手,你怎麽也會風光幾年。”

謝冰柔和聲說道:“謝謝,我知道了。”

章爵扶着謝冰柔下來後,就松開了手,手心不知怎麽空落落的,有些不自在。

他瞧着謝冰柔跟自己行禮告辭,又欲去敲謝府側門。

章爵忽而脫口而出:“你放心,倘若你有事,我會竭力護你一把。五娘子,你不會有事的。”

他嗓音不大,但夜風裏卻有些說不出的堅定味道,那微涼清風裏也似有一縷熱意沸騰。

謝冰柔聞言轉過身,對他笑了一下,不是那種假假的笑,而是笑得有些甜。

謝冰柔問:“為什麽?”

章爵輕輕說道:“不為什麽。有時候有些人做有些事,是不為什麽的。”

就像謝冰柔為什麽一定要指證元璧?就如謝冰柔所說,阿韶又不是元璧所殺,謝冰柔跟元璧不算有私仇。

想來她只是覺得有些事,應該去做一做。

章爵難得也笑了一下。

他不慣煽情,此刻夜風習習,章爵瞧着眼前俏生生少女,緩緩說道:“你可知從前有相士替我批過命,說我活不長,是早夭之相。”

謝冰柔:“相士說的話,怎麽能信?想來你也是不相信的,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章爵微笑:“是很有名的相士,那相士從前替人批命,說對方嘴有橫紋,是餓死之相。被他批命之人出身勳貴之家,家族鼎盛,花團錦簇,縱然他與仕途無緣,又怎麽會餓死?可後來那人入朝為官,出将入相,後獲罪落獄,絕食而死,恰如當初之批命。”

“所以,我是相信的。而且就算口裏說不信,心裏也會害怕。小時候我常會想起這個批命之言,性子也不是很好,瞧什麽也不順眼。”

謝冰柔忍不住微笑:“我看你現在性子也沒有怎麽好。”

章爵:“可是現在,我覺得人生在世,所求不過是此時此刻這一瞬的安寧與燦爛,以後會如何,不必現在去擾心。”

謝冰柔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她也沒想到章爵平素硬邦邦,此刻也有幾分溫柔之情,居然會安慰自己。

大約是怕自己畏懼皇後,于是平常也惴惴不安。

謝冰柔性子也不至于這般怯弱,但确實舒坦了不少。

然後謝冰柔才去敲門。

章爵看着睡眼惺忪的老仆提着燈籠開了門,他目送了謝冰柔進宅,然後方才離去。

夜來風涼,謝冰柔讨了支燈籠,自己悄悄回拂雪閣。

她不去想元後是否會生自己的氣,那麽便忍不住去思索今日仿佛終于塵埃落定的案子。

元璧已經死了,可是這樁案子裏其實還有兩樁未能扯破的秘密。

其中一樁暫且不提,另一個疑點則是謝冰柔剛剛想到的。

她想,薛留良很是古怪啊。

她誘謝濟懷立功,除了是誘謝濟懷拿出殺害阿韶的證據,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想将梧侯府拉下水。

梧侯若想洗清自己兒子身上嫌疑,便會盼着尋出真兇。

燈籠的火光微微,輕輕的撲在了謝冰柔秀美的面頰之上,使得她雙瞳似凝了一層微潤的水色。

她想,可是如今想來,薛留良的反應卻是很奇怪。

尤其是薛留良怒斥元儀華,與自己妻子鬧得十分難看,這甚至加重了薛留良殺人嫌疑。

謝冰柔之前亦見過薛留良,對方雖為梧侯府少君,卻是個懦弱膽小之人。哪怕他對元儀華有些不滿,亦是絕不至于如此。

薛留良不是兇手,他既然是被冤枉的,為什麽那樣要緊的關頭,他還有心思跟自己妻子計較?

那時候薛留良不應滿心念着自己的清白?他要麽勃然大怒,要麽惶恐不安,這些反應都是很正常的。

可薛留良的反應卻很奇妙,他忙着跟妻子計較個高低。

他那披頭蓋臉的一頓辱罵,元儀華怕是怎麽想也想不到。

那絕不是一件符合人性的反應。

謝冰柔輕輕的擡起頭來,她之前便在想,是呀,那是為什麽呢?

現在伴随案子水落石出,霧淡了,謝冰柔大約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了。

一切好似已經清晰起來了。

元儀華是個賢妻,薛留良便襯得是個拙夫。

家裏事情不就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利字當頭,就連薛重光也要多看重元儀華幾分。在薛氏利益跟前,薛留良這個兒子的想法顯然并不怎麽要緊了。

更何況元儀華還主動替薛留良納妾,并無争風吃醋。

一個大家婦所能被稱贊之品行,元儀華是全部具有,薛留良在她跟前潰不成軍,只能任其擺布。

但倘若元璧之事被扯出來,一切都不同了。正所謂攻守易轉,一夕之間所有事情都變了味道。

元璧不但是連環殺人兇手,還欲圖将殺人的罪過栽贓在薛留良身上。

是元家先負薛家,元後縱然尊為皇後,也短了聲氣。

更何況別人會想,元儀華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為何薛府的侍衛竟會替元璧栽贓薛留良?是不是元儀華為護元氏一族名聲,因此犧牲了自己的夫君?

那許多事情便值得細品一番了。

于是別人便會覺得元儀華是假賢惠。

不是有那麽個段子,叫人盡可夫。什麽男人都能做丈夫,父親卻獨獨只有一個。

別人會想元儀華會不會為了維護元家名聲,因此摻和了這件事

謝冰柔慢慢握緊了手提的燈籠,她想薛留良看似倒黴,可在這場污蔑之中,薛留良實則得到了夢寐以求之物。

這難道是巧合嗎?

這時的薛留良正領了旨,從牢中出來。他獄中雖得照拂,不過到底不比家裏,于是自然是有些狼狽的。

可縱然有些狼狽,薛留良精神頭卻很好。

他一雙眸子在閃閃發光,顯得十分之開心。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流露這般開心神情了!也許是從他娶了元儀華開始?

那些逃開的意氣風發似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使得薛留良面上流淌着快活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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