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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無人說得清這場戰争究竟是從何日開啓。魔神不同人類,他們可以鬥法數百年不眠不休,不分晝夜,不知疲倦。這期間,無論是浪沙相吞,磔裂山仆……諸神相争,更疊只在朝夕,徒留饑餓,疾病與死亡永恒,在勝利的陰影中垂眸等待着人類。

摩拉克斯與螭的戰鬥已經持續了數日,即使相隔數千裏,人們仍能見得魔神争鬥導致的天地異象。戰場之上,雷聲耾耾,風聲淜滂,蹶石伐木,逼得天地不分,昏曉難見…歸離集人心惶惶。

人們不想那位岩王帝君也會陷入如此苦戰,就連哈艮圖斯大人也不得不親赴戰場,布下防線。仙人們雖已盡力安撫百姓心緒,竈神也化出諸多分身,協助人類恢複生産,但恐懼正如不斷向戰場掠去的食腐鴉,盤桓不走,揮也難去。

雙方戰線僵持許久,不進不退。漫長的對抗意味着劇烈的消耗,前線不曾帶回任何捷報,只有昏厥的傷員,染血的遺物,還有需要增援的消息。

眼下晝夜難分,駐守在歸離集的千岩軍時刻保持着待命狀态。一位個子不高的千岩軍首領坐在營帳外,看着手中的殘刃,默默不語。

“喂…”

另一位身形高大的千岩軍士兵坐到了他的旁邊。他看着首領手中的殘刃,立刻辨得那是龅牙仔愛用的短劍,鼻頭一酸:“将軍,你…”

“什麽将軍,我們之間有這麽生分嗎,”小個子首領嘆了口氣,将那折了一半的短劍遞給大塊頭:“…真想不到,我們三人一起當上了千岩軍,卻沒能一起走出去。”

大塊頭的心理素質遠不如他的身材那般強大,聽到小個子這麽一說,眼睛更紅了一圈。他接過那把短劍,聲音也跟着抖得不成樣子:“大哥…等大哥回來,我們可怎麽跟他交代呢?我們就這麽少了一個兄弟…”

聽到這,小個子兀自撿起一根樹枝,撥弄起了面前的火堆。

“你還不知道嗎,龅牙仔就是死在咱們大哥面前的。”火光映着小個子首領的臉龐。

大塊頭猛地擡頭:“啊!?那,那大哥肯定特別難過…”

“真的嗎…”沒順着大塊頭的話往下說,小個子的聲音中有着暧昧的情緒。

“你什麽意思…?”聽出了對方的畫外音,大塊頭的眼淚還挂在臉上,他看着這位三人中官位做得最高的小個子,聲音擡高了一些:“你、你難道是懷疑咱們大哥見死不救?”

“當然不是,你小點聲。我要是懷疑大哥,早去撺掇我的士兵們四處嚷嚷了,還在這裏和你說什麽。”小個子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就算強如大哥,也不能保護每一個人。更何況我聽當時的士兵們說,龅牙仔就在大哥的旁邊,可大哥還是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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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暧暧之中,燃燒的幹木發出噼啪的聲響,将二人之間抹出一片寂靜的沙漠。他們都沉默了。

“…我現在是将士,我要保護的不再只是自己的命,而是手下所有弟兄們的生命。我曾經以為自己腦子夠用,反應也快,要是再有足夠的力量,一定能保證大家都平平安安。但是,你看,”小個子擡擡下巴,一指那柄殘劍:“就算我的腦子再好,反應再快,還能比得過咱們大哥嗎?咱們親眼見了,大哥可是能和魔神對打的人,可結果呢?龅牙仔還是…”

聽到對方這麽說,大塊頭一擤鼻子,抹幹了眼淚:“我知道你想讓大家都活着回去,但,咱們現在是在和魔神打仗,連岩王和塵王大人都苦戰這麽多天,我們人類怎麽能保證每次都全身而退呢?好弟弟,咱們都是好兄弟,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我想說…”說到這裏,小個子停下了手裏的樹枝,火光跳進他的眼睛:“如果,我也有大哥那樣的力量呢……?”

大塊頭臉色變了:“你難道…”

小個子不敢看大塊頭。

“——想跟大哥拜師學藝?”大塊頭眼睛一亮,“好主意呀!等大哥回來,咱倆一起求他教咱們功夫,就這麽說定了!”

大概是被大塊頭過于純真的心思給逗到了,小個子的表情終于和緩了一些。他笑了笑,将樹枝丢在一旁,拍拍手:“好吧!就當我是想跟大哥學藝。等這場仗打完,等咱們大哥回來,咱倆就去找他好好學學功夫,把他那一套變身的招術都學來。”

“這樣,我就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小個子看向掌心,慢慢握緊拳頭,“等我學會了,我一定要保證弟兄們都活下來。”

“哦,我聽出來了,你還是怪咱們大哥沒救龅牙仔。”大塊頭聲音憨憨的,但他沒生氣,只是慢條斯理地解釋:“弟弟,你不要怪咱們大哥。我們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大哥那樣好的人,絕對不會故意…”

“你誤會我了,我真沒怪他。戰場局勢千變萬化,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這樣的道理我怎麽會不懂呢?”

“我只是打了這麽多回仗,還僥幸當上了将士,當真不想看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了,我看夠了,你明白嗎?”說到這裏,小個子首領的聲音有點壓不住了:“明明之前,我們還在一起吃飯,聊天,說都要成為和大哥并肩的英雄,可現在他只剩下一把折了的劍,而我連他的屍骨都找不到,他的親人都死在雲來海那邊了,他們連死不能葬在一起!”

“這次是龅牙仔,下次萬一是你呢?萬一是大哥呢?哥哥,我真不怪他,我是在害怕啊!我不要失去你們這些好兄弟,為此我寧願付出一切,背負罵名,也不想看你們死在我面前。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也不想再背着我的士兵們偷偷抹眼淚了,我哭夠了,你明白嗎?”

“背負罵名…”大塊頭怔怔地重複着小個子的話語。

他隐約明白,這位小個子将領剛才說的“變強”,或許并不只是向大哥學藝這麽簡單。

這個人,要做危險的事。他大概要去做所有魔神正在做,也正逼迫着他們的子民去嘗試的事。大塊頭仍想說些什麽,但傷員已經運回,戰報再次傳來。沒有時間留給戰士們傷春悲秋,前線需要糧草,戰場需要增援。

這場争鬥,無休無止。

小個子踩滅了樹枝上的火苗,黑暗中,大塊頭聽見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全軍集合!”

沒有時間留給二人交流更多,魔神之間的戰争無休無止。命運為三位小小的千岩軍指向不同的道路,而最危險的那一條,是達達利亞為他們鋪成的。

——“将這位人類帶到這個時代,是你最大的罪孽。如今,所有的魔神都在觊觎這份力量,而你則是鑄成這份欲望的橋梁。”

雲來海之上,被削去五柱的奧賽爾看着面前的“達達利亞”——鐘離,毫不留情地諷刺着這位逆天而行的神明:“還是說,漫長的時光早已将你的理智磨損殆盡了?你居然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現在我的面前,真以為天理的規則會允許世界上存在兩個摩拉克斯嗎?”

“呵呵。但我終究不是你所認識的摩拉克斯,也理解你所言為何。”鐘離将手中的岩槍輕輕一晃,化作一柄水刃形狀的岩刃,橫握于左手:“我只是一片破碎的靈魂,因這具□□殘破至此,才暫且有了這樣的機會。但,”

鐘離說着,将那柄短岩刃橫握于胸前,擺出和達達利亞一模一樣的戰鬥姿勢:“如今要鎮壓你的,只是一縷難辨的殘魂。而你卻懼怕至此,又怎敢妄言,我究竟是誰呢?”

“哈,管你們到底是誰,反正都是在未來背叛天空的罪大惡極之人罷了!”奧賽爾說着,再次喚起水龍卷,齊齊沖向鐘離:“妄圖在深海對抗漩渦,只是找死!”

鐘離也沖了出去。

盡管只有一條腿可以動,但鐘離終究不是達達利亞,無需依賴人類的□□行進。他在空中極速穿行,不斷躲過沖向自己的水柱,動作敏捷,不差分毫。

伴随着奧賽爾的怒吼,更多的龍卷從海中扶搖而起,終于連成一片,傾勢湧來,避無可避。

但鐘離只是穩穩地站住了。海風将他身後的绶帶拉得筆直,巨大的海浪咆哮着向他襲來,幾乎馬上要将他吞沒。

奧賽爾知道,摩拉克斯定會再次降下岩槍,但僅憑殘魂殘軀之力,又怎可能布下驚天的槍陣,怎能輕易将這片滔天之海浪斬出縫隙?盡管這樣思考,漩渦之魔神仍然沒有輕敵,祂再次怒吼一聲,使出全身魔力,掀起更多的龍卷,從後支撐着即将撲向對方的海浪。

奧賽爾的身軀也早已殘破不堪,被削去五柱讓祂的視野狹窄,所以,必須一擊必殺。

但天空中并沒有降下任何岩槍。

鐘離甚至沒有做出那個标志性的伸手動作。他只是緩緩地停了下來,站在原地,注視着那片即将撲來的海浪,深藍色的雙眼閃過淺淺的金色光芒,尋找着一線破綻——

接着,他揮起短短的岩刃,對着海浪攔腰劃出一刀。

一分為二。

沒有料到海浪唯一的破綻會被對方發現,奧賽爾暗暗咂舌,再次确認此人的戰鬥經驗要遠勝于自己,甚至比現在的摩拉克斯還要更加……但祂仍沒有放棄,水龍卷已然穩穩地支撐着被一分為二的海浪,只待對方跨過,一擁而上。

但……

——沒有岩槍,沒有劍雨,巨大的圓形法陣在海面上亮起,為無數濁浪鍍上耀眼的金色。

圓形?不是方形?而且這是什麽東西?奧賽爾從未見過摩拉克斯使出這樣的招術,更不曾見過法陣中心那顆巨大陌生的标志,如不可磨滅的金印那般,穩穩地烙在自己的主軀幹上。

奧賽爾立刻意識到,自己就在這座法陣的正中心。可這到底是什麽?這個标志,是後世執政者才能擁有的記號嗎?岩?那小子脖子上的标記,原來是屬于摩拉克斯的岩?奧賽爾一時愣住,從千年之後帶來的某種定局讓祂的意志有些動搖,但更令漩渦之魔神無法理解的是,一分為二的海浪之後,橙發青年模樣的摩拉克斯就站在那裏,眼中只有厮殺時的冷峻,讓人根本無從分辨這一招到底是由誰使出。

你…到底是摩拉克斯,還是達達利亞?

還是你們…已經擁有了這樣的默契?

——一顆巨大的天星破空而出。

“你——你以為你這樣擾亂歷史的行為,天理就會放過你嗎——”雖然是從未見過的招術,但看到那顆孔明鎖狀的天星,奧賽爾立刻清明過來,祂厲聲尖嘯:“你若是瘋了,就讓我助你一把!讓我為你喚醒天理,讓天空對你們兩個瘋子降下裁決吧,你這個罪人,摩拉——”

——嗡—

巨大的天星砸中了奧賽爾的身軀。

金色的海浪濺向半空,但鐘離只是向左右繞走了幾步,躲過了這沖天的巨浪,連身後的绶帶都不濕分毫。

面對被天星擊沉的奧賽爾,他的食指再次比向唇邊,眼中的金色更深了一些:“我說了,那已不是我的名字。”

“暫且睡吧。你與‘我’的戰鬥還未結束,能斬下最後一刀的,絕非現在的我。願我的靈魂足夠見證這場戰鬥直到最後。至于你…”

“——天道如此,何必掙紮。”

将岩刃擲向海中,鐘離立刻轉身,向雲來海岸行去,再不回頭。

“這場戰鬥…已經持續太久了。”

若陀龍王身負數名昏厥的千岩軍戰士,望着無妄坡的方向。摩拉克斯仍在與螭魔纏鬥,一連數十日,并無退卻的意思。

“可是,摩拉克斯一直沒有發出撤退的命令…”哈艮圖斯來到若陀龍王的腳下,同祂一起望過去,略感擔憂地:“雖說将戰線推至輕策才更加穩妥,但這樣消耗下去,不僅将士們性命難保,歸離集也恐被趁虛而入。我們應該讓他停下來了…”

“說得沒錯。”

将昏迷的戰士置入歸終制成的機巧架之上,若陀化作人形,一拍後背的沙土:“我已将被污染的地脈處理妥當,接下來去找摩拉克斯。”

哈艮圖斯贊同:“好。你若接出摩拉克斯,立刻發出信號,歌塵以琴音喚衆将士撤離戰場,我則喚出沙塵設下屏障,将戰線固定在此。先前我和歌塵一直在觀察,敵方死傷情況比我們嚴重,又有深淵反噬,想必無力追擊。”

聽到傳音鈴中的對策,歌塵沖地面二人微微颔首;若陀龍王也點頭,正欲即刻飛身上山,但——

一個人影正在沖這邊走來。

無妄坡混戰數日,已是大亂一片,數十名受傷的千岩軍被機巧架擡出去,數百名增援的千岩軍攜帶物資趕來。所有人都在忙于此間奔走,或隐蔽物資,或呼喚戰友,或與狂敵厮殺…但只有一人,從這混亂之中穿行,身形搖晃,目标明确。

他直奔若陀龍王和哈艮圖斯而來。

“是…達達利亞?他居然…”

若陀一愣,本想驚嘆這小子居然還活着,卻一時哽住。青年的右臂彎折,左腿也無法着地,渾身都在冒血,無法想象人類被傷到這個程度還能存活。他在腋下夾了根岩造物作為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這裏,身後的血腳印表明他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

可偏偏,青年的表情變也不變,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那樣,無動無搖。

若陀還愣在原地,歸終立刻趕了上去,她攙起達達利亞的左臂,沖着不斷奔走的随軍藥師:“軍醫!先來這裏!”

達達利亞看向歸終。

他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能說出什麽。

接着,若陀也趕了過來。他繞到達達利亞的右邊,讓青年半身靠住自己:“喂,小子,你可要撐住啊!!”

達達利亞又看向若陀龍王,

但他依舊什麽都沒說。

軍醫拎着藥包匆匆趕到,剛一站定便被吓退了半分。這個出血量居然還能保持清醒?還能…一瘸一拐地走到這裏?他定了定神,揮手叫了幾個力氣大的戰士,這就要把青年擡到營帳內,

但達達利亞一把握住了軍醫的手腕。

“啊?”軍醫被青年的力氣吓到了,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瀕死之人會有這樣大的力氣,簡直不像個人類——“你要幹什麽?我們得趕緊救你呀!”

可青年只是看着若陀和歸終,他看着他們擔憂地看向達達利亞,看着這具□□,亦或是……看着自己。

誠然,祂的靈魂已經殘缺至此,連昔日的老友都已不能辨出,也正因如此,祂才能夠殘存留在達達利亞的體內,與真正的岩之魔神并存,且不被提瓦特的規則察覺。但…

“小子,有什麽話一會兒再說。醫生,你們快送他進去,”若陀龍王再次起身,“歸終,你繼續在此待命,我去找摩拉克斯了。”

“嗯…”歸終點點頭,又看回已經躺在擔架上的達達利亞,寬大的白袖搭上了青年的手背,輕輕拍了拍:“達達利亞先生,你不要害怕,摩拉克斯一會就會回來了。你們一定都會沒事的!”

是啊……

……達達利亞松開了手。

——這裏,畢竟不是我的時代。

但,能在殆盡之前…再見老友一面,已是足夠。

他微微一笑,在歸終的注視中,慢慢合上了眼。失去了鐘離的意志,巨大的痛楚與疲憊立刻如潮水般淹沒四肢百骸,達達利亞的頭向側一歪,瞬間失去了意識。

……謝謝你們。

“什麽…”歸終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軍醫們将達達利亞擡入營帳,卻對青年剛才的笑容感到莫名的熟稔:“怎麽…”

來不及思考,耀眼的岩光信號已然沖天而起。

無妄坡再次開始震動。伴随着不斷震裂的山體,化作原型的若陀龍王背着摩拉克斯,從煙塵中橫行而出,躍至山下。

岩龍落地,群岳震顫。全體千岩軍接收到若陀龍王的信號,紛紛撤出戰場,不再與被深淵異化的敵軍對抗;二一直在空中演奏的歌塵真君觀察着戰場的态勢,只待到千岩軍撤到安全區域,指腹再撚再揉,曲意已經改變。

接收到二位老友的信號,歸終立刻釋放神力,将寬袖中的沙塵盡數散出。霎時間,一座巨大的煙塵屏障形成于無妄坡最南側,遮天蔽日,無人得近。

摩拉克斯從若陀龍王的背上躍下,左手扶緊右臂:“抱歉,似乎有些戀戰了。”

“有些?你都快把無妄坡拆平了!”若陀龍王毫不客氣地回罵:“說什麽深淵對你侵蝕不大,其實還是被污了些神智吧?那股力量果然會讓魔神變得偏執,包括你在內!”

“或許吧。但,即使我被污染神智,你們仍然會做出最佳選擇。”摩拉克斯輕輕調息,看向若陀,又看向歸終:“是你們替我把握了時機。謝謝。”

被摩拉克斯這麽一說,若陀也沒了什麽脾氣。倒是歸終,她急忙一揮袖子:“摩拉克斯你聽我說,達達利亞先生回來了!但他狀态不怎麽好…”

但摩拉克斯似乎并不驚訝。即使被這樣提醒,岩之魔神也并沒有立刻前往達達利亞所在的營帳的打算。

祂看着從天空中落回地面的歌塵,開口道:“歸終,歌塵,我軍戰況如何?二位一人在空中觀望,一人在地面布陣,想必比我更加了解戰局。還有,若陀,”

說着,他看向再次化作人形的若陀龍王:“地脈調整情況如何?根據我的推算,我與螭戰鬥的這段時間,應當足夠你平息大半地脈了。若還有深淵淤積,我們再作商議。”

衆人皆因摩拉克斯的話語愣住,但又很快恢複神色,依次彙報起來。

沒有半分時間用來耽誤,摩拉克斯再次進行了新一輪的戰局布置。

日升,日落,夜深。

……大概是此戰的确傷亡慘重,螭魔并不打算再次破開歸終的屏障,麾下的戰士們也沒有再次發動攻擊。千岩軍們開始交接,清點物資,根據塵王大人新布下的防線重新安營紮寨,點點篝火于山坡腳下蜿蜒出去。

“未能攻下無妄坡,終究還是太過不利。”

整理好了全部戰況,摩拉克斯輕嘆一聲,收起歸終布于空中的機巧戰圖:“螭魔南下至此,一路暢通,想來是有着沉玉谷魔神和其他魔神襄助,其中二位已被斬殺,而潛伏在陰影之中的…”

“沒錯。之前在此處平息地脈,我感到了一股異樣的力量,似乎正在向歸離集湧動。但速度不快,想必是我們的防禦工程和竈神馬科修斯設下的結界起了作用。”若陀看向摩拉克斯:“還記得我說過的嗎?那是青墟浦的魔神。祂已經回應了深海的呼喚,開始行動了。”

“所以你才急着來叫我。不錯,時機剛好。”摩拉克斯說着,“幸有馬科修斯和衆仙同千岩軍構築的防禦工程,這次我們将不再被動。明日我會奔赴歸離,至于你們…”

“比戰局更難預測的是人心…終究是我未能識人,”哈艮圖斯同樣将機巧戰圖收起,“但局已如此,更重要的是順勢而為。如今螭魔被你重傷,一時半刻不會有所行動,所以,我留下吧。”

歸終舉起袖子,“在螭魔恢複之前,這裏的沙塵屏障不能沒有我。而且,戰鬥和清理地脈的事,我也幫不上忙…你們,一定要小心。”

“好,我會前往層岩,控制地脈,進一步拖延青墟浦魔神的行動。祂的目标一定是歸離集…摩拉克斯,你要和衆仙做好準備,”若陀說着,看向摩拉克斯一直捂緊的右臂:“但,你的手臂……”

“正是如此了。這根右臂已經無法使用了。我會斬斷它,但也需要時間重生。不過不會很久,不必擔心。”說到這裏,摩拉克斯輕輕嘆息片刻:“然後…還有何事呢…”

“然後,你去看看你老婆吧。”若陀龍王插了一句,“剩下的交給我和歸終考慮吧。我感覺他都快死…”

被歸終用手肘怼了一下,若陀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但摩拉克斯依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又或許是面具本來就遮去了他大半的表情,哈艮圖斯只好勉強笑笑:“其實還好的,軍醫說達達利亞先生的心脈被某種力量護住了,存活不成問題。但他的傷勢過重,而且人力也不能恢複折斷的右臂和左腿……”

“但憑你的力量,幫他重塑應該很容易吧?”若陀雙臂環胸,“你們應該已經結為眷屬了吧?”

“并沒有。”摩拉克斯搖搖頭。

“什麽,居然沒有嗎?”

若陀看向歸終,但歸終也非常驚訝:“哎?我以為你們都已經…”

結為夫夫四個字歸終沒說出來,少女用寬袖捂住了大半張臉,“所以你們還不是神明與眷屬的關系?”

“…也罷。我去見見他。”摩拉克斯不再多言,他立刻起身,“戰事有變,速來找我,不可耽誤。”

若陀和歸終點點頭。

見摩拉克斯終于從營中出去,二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就這還結婚?那小子都快被奧賽爾打死了,也不說去看看人家,”若陀以茶代酒,一仰脖幹了碗中茶水:“我看他可真是半點不急啊。”

“可能…也是沒辦法吧。大敵當前,軍務在身,無論哪個都要比私情重要…”歸終說着,有點無奈地搖搖頭:“也或許…是當時的我過于多嘴了。我知道,摩拉克斯起初并不想與達達利亞先生産生過多的聯系…但,”

“但,他一直都很記挂着達達利亞先生的。”歸終說着,沖若陀笑笑:“別看摩拉克斯那個樣子,他肯定早就急得不得了啦。”

“哈,真的嗎?”若陀嘴上說着,但也跟着歸終笑了起來,“哎,誰知道呢?那塊臭石頭……”

——摩拉克斯感覺不到達達利亞的岩印了。

想着這樣的事情,神明向軍營行去,步伐卻十分從容。諸多千岩軍正在向其行禮,故自己不可急迫,免得引人驚慌。

即使沒有人敢于直視自己,摩拉克斯仍緩緩松開一直捂住的右臂,神色如常地行于軍隊之間,仿若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夜間巡查。

啪嚓。

不動玄岩之面具忽地碎去大半,摩拉克斯微微皺眉。或許是之前與螭的戰鬥太過激烈,也或許是深淵的力量的确在慢慢腐蝕他的力量。

右臂要盡快處理了,但是不能當着人類的面。想着這樣的事情,玄岩之面在星星點點地剝落,但軍中無人注意,因為所有人都在單膝跪拜,所有人都在向他們唯一的神明,獻上最高的忠誠。

啪嚓。啪嚓。

面具從摩拉克斯的臉上盡數碎裂,露出他緊鎖的眉頭,還有額間的汗水。感到有什麽東西落到自己的槍邊,膽子大些的千岩軍微微擡頭,卻瞥見神明的臉上出現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隐忍,焦急,還有一絲難以查覺的…痛苦?

雖是僭越之舉,摩拉克斯卻并沒有理會,甚至毫不在意。他只是保持着穩重的步伐,從容,淡定,卻分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一閃身,迅速消失在拐角的營帳中。

而那裏,躺着神明已經察覺不到氣息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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