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暴風雨前的夜晚總是悄無聲息。

池夏走在上班路上，正疑惑怎麽最近的生活怎麽如此平靜如水，就連一直唠唠叨叨的母親都沒有給自己發配相親對象。

直到走到公司樓下時，她才想起那天在別墅洗手間的那出，忍不住嘆了口氣。

打開手機，和母親的微信聊天界面仍停留在讨論孫志毅的話題上，即便心裏也有過一絲愧疚，畢竟對長輩大呼小叫也不是什麽很值得贊頌的事跡。

母親雖然獨斷專制又自我，但畢竟是把自己養到這麽大的家人，她說出那樣的話是不是太過孩子氣了一些？

但轉念一想，她也實在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期待而委屈自己。

并且她覺得，母女之間哪有真正的仇，雖然目前看起來是處于冷戰的狀态，但等到過年過節互相給個臺階下，一切就能恢複如初。

于是，池夏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一想到今天是周五，馬上可以迎來悠閑的周末，她就覺得渾身像做了泰式按摩一般通體舒暢。

度過了忙碌的上午，用過午飯，和蘇奕暖肩并肩回辦公室的時候，她在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起初，池夏懷疑自己的看錯了。

畢竟這裏是A市，和自己的老家相距甚遠，更何況母親之前就連飛機都不曾坐過，怎麽會不打一聲招呼就找到這裏來。

但這身暗紅色的連衣裙，這熟悉的盤發，不管池夏看幾次，都覺得眼前的中年婦女就是自己的母親沒錯。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站在那位正伸着脖子鬼鬼祟祟的女士身後，試探性地喊了句：“媽？”

對方在聽到這聲稱呼後條件反射般轉過身來，池夏這才看清了她的樣貌，确實是自己的母親。

Advertisement

在驚訝之餘，她的心裏也登時萌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還沒來得及開口，左邊臉頰處便傳來一陣火辣辣的酥麻感，耳旁那聲清脆的響聲仍在回蕩，她擡眼看到母親高懸在半空中的手。

蘇奕暖連忙跑上前來将池夏拉到自己身後，瞪大雙眼，對着這位初次見面的中年婦女說道：“這位女士，這裏是公共場所，你這樣不合适吧？”

“你給我讓開。”池母皺着眉，似乎剛才那一巴掌仍使她意猶未盡，她挽起袖子，指着蘇奕暖的鼻子說：“我教訓我自己的女兒有你什麽事！”

蘇奕暖雖然平時看起來一副擔不住事的樣子，工作也是能推就推，但關鍵時刻還是堅定地站在了同事兼室友這邊。

她迎上池母的手指，仰着腦袋說：“教訓女兒？你以為這是你家客廳嗎？拜托你搞搞清楚，池夏是我們公司的員工，這裏是halo的辦公室！”

“你！”或許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伶牙俐齒的年輕人，這位一開始理直氣壯的中年婦女一下子沒了氣勢。

再加上旁邊越來越聚集的人群，以及從他們之中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讨論聲，更是一下子讓她進退兩難，硬是被架在了中間。

于是，她發動了一向來擅長的技能，道：“我懶得跟你說，你把你們老板叫過來，我跟他說！”

聽到老板兩個字，周邊的聲音更是愈發熱烈。

“老板？她要找葉總？”

“可是葉總不是出差了嗎？”

“葉總不在，不是還有喻總監嗎？”

“這種家長裏短的事找喻總監，你以為他是老娘舅嗎？”

于是，人群裏傳來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誰都沒有行動，只是冷眼看着這位撒潑的陌生人，等待她識趣地離開。

雖然池母沒有等來老板，但她等來了付晟。

在聽聞有人在找運營部員工麻煩的新聞後，他第一時間沖到了前線，帶着那副熟悉的和事佬笑容，站在了正怒火攻心的中年婦女面前。

“你好，我是運營部的經理，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面對态度良好的付晟，池母也緩和了語氣，問：“你能管事嗎？”

付晟笑笑：“當然了，運營部的事我說了算。”

池母看了一眼被氣得滿臉通紅的蘇奕暖，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一臉迷茫的池夏，問：“那你開了我女兒，我要帶她回家。”

此話一出，就像是一腳踢翻了火爐一般，原本看熱鬧的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開來。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原本就一觸即發的蘇奕暖。

顧不上身後池夏的拉扯，她一個大跨步上前，繞過付晟站在池母面前，“你沒事吧？世界上有你這樣當媽的嗎？你就不能盼着點孩子好嗎？”

付晟充當起一座人肉圍牆，堵在兩個怒發沖冠的女人中間。

他先是對蘇奕暖說：“好了，你冷靜點，不要大吼大叫的。”

緊接着轉過頭安撫池母：“阿姨，你別沖動，再說了，池夏工作上沒有什麽問題，我們也不能随便開除員工，是不是？”

或許是确實被氣得上了頭，蘇奕暖在聽完這句話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低聲吐槽了句：“一看就是沒上過班的法盲......”

還沒說完，她便被付晟用眼神制止，乖乖地閉上了嘴。

付晟仍舊耐着性子勸說着池母，而池夏作為這場紛争的主角，卻有種靈魂脫離身體的恍惚感。仿佛這件事跟自己毫無關系，她只是冷眼旁觀的路人。

不知道該怎麽做，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作為員工，她理應義正言辭地請這位鬧事的人離開，可作為女兒，她卻只能默默承受着對方所做的一切。

正如她過去那些年所承受的一般。

她以為她一時的反抗能換來片刻的安寧，也幻想過，或許母親能稍微理解一下自己的苦衷，可卻還是換來了更洶湧的波濤。

該如何形容此時的無力感呢？池夏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海浪卷來卷去的遇難者，不知下一個浪頭會在何時将自己吞沒，可卻也無力求生，只能這樣浮浮沉沉。

母親的聲音就像是頭頂不斷盤旋的海鷗，每一次低鳴都在提醒着她，放棄吧，你不可能生還的。

她幾乎就要站上前去，用自己的犧牲來結束這場過于莫名的紛争，可卻在邁出腳步的前一秒，被一股溫暖又堅定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沒等她轉過頭，對方的聲音率先落在耳畔：“交給我。”

池夏聞到了那股好聞的薄荷味滑過鼻腔，看到那個寬闊的背影覆蓋住全部視線，喻寧澤和自己擦肩而過，看起來就像是翻滾海浪中突然出現的一塊浮木。

“完蛋了，居然驚動了喻總監。”

身後人群中突然冒出的這樣一句話打破了池夏的幻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以為的救世主，是一開口就能讓大家風聲鶴唳的喻寧澤。

“喻總監怎麽來了，這下真的鬧大了。”

“這樣一來，池夏真的會被開除吧，這影響多不好啊。”

正如大家說說，喻寧澤鐵面無私，不會任由她這樣一顆老鼠屎，壞了整個halo的風氣。殺雞儆猴這招，她相信他一定玩得很溜。

看到喻寧澤後，蘇奕暖和付晟就像商場的自動門一般默契地站在了一邊，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他們面面相觑，瞬間變成了兩個啞巴。

看到這幅架勢，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的池母也能看出來的是個大人物，便收起了方才那“潑婦罵街”般的氣勢，清了清嗓子。

“你就是這家公司的老板？”

喻寧澤瞥了一眼身後的池夏，在看到對方臉上頗為明顯的窘迫後，忽然萌發出一種母雞護犢的感情。

他沖着池母露出一個營業性假笑，回答：“我是halo的研發總監，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

池母冷笑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眼前這位自稱是研發總監的男人掃視了一圈附近圍觀的人群，沉聲說了句：“這裏是公司，不是菜市場，喜歡看熱鬧的人下班前都把周報交上來。”

聽到這話，大家紛紛作鳥獸散，就連蘇奕暖和付晟都跑得飛快，生怕波及到自己。

池母上下打量着喻寧澤，從他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樣基本可以判斷，他不是付晟那種可以任憑自己揉捏的角色。

于是當喻寧澤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時，她也露出了一個尴尬的笑容。

下一秒，那個将員工們紛紛吓退的聲音落在了她的頭上：“阿姨，要不，去我辦公室坐一會？”

池母小心地對上喻寧澤的視線，即便他的臉上依舊保持着春風般和善的笑容，可她的心裏卻沒了底氣，只好假裝客氣地說：“嗐，也沒多大點事，就一些家裏的破事，不麻煩領導你費神了。”

池夏在聽到這話後沒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在喻寧澤面前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誰剛才還大聲嚷嚷着要叫老板出來，現在又變成家務事了。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池夏臉上一閃即逝的微妙情緒，喻寧澤的笑容愈發滲人：“既然都找到公司來了，也不能讓您空跑一躺。”

池母只好發出一聲幹巴巴的笑聲，也不好再拒絕。

他側過身，朝着電梯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這邊。”

見到這架勢，池夏連忙上前一步，說：“總監，我去幫你按電梯。”說罷，便逃離這以自己為起點的戰役。

她站在電梯口，聽着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擡頭望着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仿佛看到了自己空虛而慘淡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