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夏日暗戀

夏日暗戀

游母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

晚飯時決定了要充分利用家教的能力, 吃過飯後就立馬打電話到周斯悅家,說想再增加一個上午的補課時間。

“這樣的話,斯悅午飯就直接在我們家吃好了, 也省得大中午跑來跑去, 要知道毒日頭最傷身體了。而且我們家空房間多, 她午休也可以在這邊休息,周阿姨你不用擔心的。”

而且每天還多一百塊錢。

周斯悅在心底默默補充。

她對上母親投過來的視線,用力點了點頭,表明自己願意去。

母親握着電話, 語氣很謙順:“斯悅說可以的, 那就麻煩你照顧她了哦游太太。”

“哪裏哪裏,我還要謝謝斯悅帶我們家游略學習呢。那麽就定了啊?每天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我這就告訴阿略這個好消息!”

游母高高興興挂了電話。

周斯悅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游略聽到這個“好消息”的反應,覺得他可能會天崩地裂。

但是——她真的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一天兩百的補課費, 包午飯, 還能呆在涼快的屋子裏吹空調,簡直就是神仙工作。

游母注意到她臉上不自覺帶出的笑,皺着眉頭有些擔憂:“真不會影響到你自己的學習?你下學期可就高三了。”

“不會的。游略他也不需要全天講課,我完全可以利用他寫題目的時間複習自己的內容。”

“……好吧。不過你心裏要有數,我聽你們老師說,現在這個關鍵時期成績一退步,想趕上別的同學就很難很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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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悅斬釘截鐵:“媽你放心吧,我絕不會的。”

事實上,夏季的潮熱很影響心情。

在家裏哪怕對着風扇吹, 也免不了汗流浃背心煩意亂, 複習效率極低,周斯悅都是強行逼迫自己學下去。

但游略的房間空調開很足, 題目寫不出來時,外套一脫就冷靜了。

她有時候想:難怪大家都說學習也是壟斷資源。

撇開名師補課保送出國什麽的不談,光這樣舒坦的學習條件,對于她來說,就是一種奢望了。

十七歲的周斯悅,在這個極端幸運的盛夏時節,忽然就擁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她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至少要讓長大後的自己,實現空調自由。

……

“空調開多了會得空調病的。”

游略分給她一支小布丁:“不過比起熱死,我寧願被空調吹死。”

“你……吃這麽多冰糕真的沒事嗎?已經是今天第三根了,我聽說考軍校都要測身體素質的。”

“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少年滿不在乎一揮手:“人不能同時做兩件事,又要頭懸梁錐刺股地學習,又要節食運動鍛煉身體素質,我不如直接去死快一點。”

周斯悅看着他肥嘟嘟的雙下巴,欲言又止。

“你先別管我了。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堅持防曬,怎麽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感覺還是半點變化都沒有?”

女生下意識摸了摸臉:“我每天出門都穿長袖戴帽子撐傘。”

“那難道是你壓根沒塗那些化妝品?”

“……塗了。”

為了怕被母親發現,還必須把那些瓶瓶罐罐裝在書包裏,然後早晚跟做賊似的,在衛生間小心翼翼往臉上抹。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什麽犯罪分子。

“那怎麽都不起效果的?”游略皺着眉頭苦大仇深:“難不成是我媽買了一堆假貨?還是我姐騙了我?”

“其實……應該是有效果吧。我昨天路過學校門口,碰見了我們班同學,她就說我白了很多。”

“是嗎?”

少年懷疑地伸出自己的胳膊,在她臉旁比了比:“還是很黑啊。”

……那是因為你太白了吧。

周斯悅想到游母對自家兒子的評價:“又白又胖,遠遠看你就像饅頭成精了,還不如黑點顯結實呢。”

她垂下眸,輕聲咳了咳,沒有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事實上,這一個多月,周斯悅變化還是很大的。

美白是潛移默化的過程,再貴婦的産品也不能讓人在一個月內就變成白雪公主。

但劉海卻長得很快。

在游略“拒絕鍋蓋頭”的口號下,周斯悅只能用夾子把頭發往兩側夾。

她處理發型的手段并不精致,一塊錢一把的小一字夾,将劉海緊緊貼在頭皮上,與現下蓬松高顱頂的審美标準背道而馳。

然而露出光潔的額頭後,整個人就顯得清爽了許多。

再加上她發際線長得好,額頭上淺淺一層胎毛,反而掩蓋了那份土氣。因為皮膚偏黑,睫毛長,圓溜溜的眼睛也充滿靈氣,沉默注視着人時,就如同一只羞怯的小鹿。

——前提是她不開口。

說來奇怪,周斯悅明明性格內向自卑,說話語氣卻格外生硬,話尾該斷就斷,極少用語氣詞,聽上去總帶幾分兇氣。

每次上着上着課,游略就會氣急敗壞道:“喂喂,你不要罵人,我馬上就做出來了!”

“……我沒有罵人。”

“那你語氣不能好點?”少年委屈得要死:“本來學習壓力就很大了,你還用那種死人臉上課,講話跟軍訓似的,換個心理脆弱的人不得直接崩潰啊。”

周·死人臉·斯悅:“……”

她非常艱難地放軟自己的語調:“我一直都是這麽說話的,的呢。”

“那我知道你為什麽沒有朋友了。”

游略嘀嘀咕咕:“估計都被你罵跑了吧。”

“……”

因為不存在的罪過被指責,委屈之餘,周斯悅竟下意識開始反思起自己。

她的語氣真的很兇嗎?

很像在罵人嗎?

所以是因為這樣,才……一直沒有朋友嗎?

那麽人緣好的人,都是怎麽說話的?

周斯悅把目光投向了游略的母親,她實質上的雇主。

一個溫柔卻不軟弱,富有教養和手腕的中年成功女性。

游阿姨好像很少用命令句,哪怕真的在指使別人做事,也都慣性帶上征詢的尾調。

作為南方人,她普通話很标準,咬字清晰不黏着,卻因為善用輕讀和語氣詞,而顯得親切友好。

她并不常笑,注視着你時,眼裏又好似總帶着笑意,讓人不自覺卸下心防。

然而那一份疏離的氣場,又讓人不敢輕易冒犯。

除了面對游略,她幾乎任何時刻都那樣優雅迷人。

周斯悅覺得,她好有本領。

當一個社交經驗貧瘠的小女孩,忽然擁有了可以探究、模仿的對象,她的好奇與熱情是無法掩飾的。

周斯悅會忍不住觀察游母的一言一行,笨拙地模仿着她的行事作風,望向她的眼神帶着無限崇拜,讓對方都有些受寵若驚。

有一天傍晚,游母正在客廳修剪花店剛送來的鮮花,聽見門口換鞋的周斯悅跟她告別,心一動,就抽了兩枝茉莉遞給她。

“斯悅啊,阿姨送你兩朵花。你回家別在窗戶上,風一吹,整個屋子都有茉莉的味道,可香了。”

周斯悅系好鞋帶,接過花,對她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謝謝阿姨。”

他們家位置好,陽臺大而開闊,夕陽的餘晖能一直蔓延至玄關。

少女就站在餘晖中,面容光潔,眼神寧靜深邃,唇畔略帶一點笑意,脖頸處發絲被風吹起又落下,跳動的陰影正好拂過懷中茉莉。

如畫一般浪漫。

游母這才發現,原來斯悅這孩子長得很不錯。

就是稍微黑了點,打扮土氣了點,但膚色均勻,一雙小鹿眼漂亮靈動,笑起來還有梨渦,甜得很。

晚飯時她忍不住跟丈夫閑聊:“斯悅這個暑假好像長開了,現在真是很亮眼一個大姑娘,頭發梳上去之後整個人都精神不少,不像以前看着悶悶的。”

游父工作忙,早出晚歸的,見周斯悅的機會并不多,聞言就随口附和道:“女大十八變嘛。”

“她真是變化蠻大,個子又高高瘦瘦的,等以後上了大學會打扮了,肯定很多男孩子追。”

游母說完,悄悄觑了兒子一眼,發現對方正埋頭在飯碗裏努力啃排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游略,你能不能減減肥?我當初把你生下來也是人見人誇的小帥哥一個,現在呢?都快變成氣球了!”

“以後會減的以後會減的。”

游略滿口敷衍:“我也青春期嘛,青春期過了就瘦了。”

游母:“……以後叫阿姨不能燒那麽多飯了,真是,怎麽就生了個只會吃不會動的豬崽!”

“我是豬崽那你豈不是母……嘶!啊呀,媽,媽!痛痛痛,你不是母豬,我說錯了,你是人,是人行了吧!”

“……”

游母确實是位優雅有教養的女性,與任何人交往包括自己丈夫都是和聲細語的。

但只要對上厚臉皮又善于擺爛的游略,百分百會破功。

“我懶得管你!”

……說是這樣說。

可當暑假走到末尾,游母還是為了兒子複讀分班的事情奔波起來。

她當然希望兒子能分到好的班級,又擔心分到太好的班,游略這個學渣會因為跟不上而起反效果。

就像之前那三年一樣。

所以在校長的建議下,一中幾個老師專門為游略出了一套測驗題,好根據他的水平來安排班級。

游略測出來的結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預估。

“比他高考進步太多了,尤其是數學,基礎部分就算沒做出來的,草稿也能列出點邏輯,說明入門了。”

出數學卷的正好是游略之前的數學老師,說話毫不留情面:“不像他以前,完全亂蒙。”

“真的啊。”游母太驚喜了:“那他插什麽班合适啊?”

“其實都可以。在平行班的話,能跟上周圍同學的節奏,适合打基礎,不過高三複習階段,也不上新課了,最重要還是個人的學習态度……尖子班學習氛圍肯定是要好一點的,如果想讓他沖一沖,我覺得插一班二班也不是不行。”

游母忽然想到什麽,拍了拍兒子:“斯悅是在幾班你知道伐?”

“一班啊,怎麽了?”

“那你也去一班吧,正好和斯悅同班。”

游母很快做了決定:“有她監督你我比較放心。”

“……”

好的好的okk。

分到哪裏都無所謂。

游略對于自己的分班結果并不關心,他只關心什麽時候能結束這場社交,好沖回家打游戲。

畢竟今天不用補課,是難得自由的解放日,那麽跟程遇衡聯絡感情就變成了極度重要的行程。

至于跟程遇衡聯絡感情的目的——也就是他那同樣不用補課,未來将會和他成為同班同學的家教周斯悅,此刻正面臨着另一件大事——

“媽,這是我暑假存的補課費,有五千塊。”

女生抱着一個錢盒,站在爐竈後拐彎抹角:“這麽多現金放着會不會不安全,要存銀行卡裏嗎?”

“嗯,你先收好,等明天我拿去給你存銀行。”

“明、明天麽?……行。”

周斯悅應了聲卻沒有馬上離開,猶豫許久,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問:“那個媽,我能拿一部分錢換副眼鏡不?”

“啊?”

老式油煙機的聲音很大,游母沒有聽清她的話,轉過身:“你剛才說什麽?”

“我想換副眼鏡。”

女生心虛地垂下眼眸:“這副眼鏡戴了好幾年,鏡片換過幾次後感覺框都有點不牢固了,總擔心鏡片會掉出來。而且鏡腿摔斷後也只是用膠布綁起來,高低不平,需要經常用手去調,很影響上課抄板書……”

她找了很多理由,極力證明自己的需求是合理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這副眼鏡并沒有壞,雖然修修補補了好幾次,卻完全可以将就着用。

在他們家,僅僅因為不好用了,就花錢去替換一個還能用的東西,是很過分的消費理念。

如果母親生氣的話……

“那是得換。”

周母認真端詳了眼她耳朵上架着的眼鏡,表示同意:“你馬上高三了,再省不能省學習上。等下吃完飯,我正好有空,帶你去眼鏡店換眼鏡。”

“啊?哦……哦好。”

原來,是這麽容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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