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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向大根臉色才稍微緩了緩道:“爹,你也看到了,娘她是怎麽對待秀芳和孩子們。我傍晚回來,二房三房有肉有幹飯吃,我的孩子卻喝白粥野菜,沒油沒鹽,往日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娘幾個就是過着這樣的日子,我不服,大不了不一起過了。”
老向頭虎着臉道:“說什麽呢,你娘不過是因為心疼銀子這才說了幾句重話,你是她兒子,她能對你壞到哪兒去,這幾年到處都在鬧災荒,家家戶戶都是這麽過日子,白粥地瓜加野菜,能吃肉的沒幾家人,這臘豬頭肉本來就煮着要端去跟大房一起吃,這不碰巧你回來了還沒來得及端出去,你娘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鑽錢眼裏邊了,這不你把銀子弄丢了,才鬧了一通,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還跟婦道人家置氣。”
熊氏在一旁聽着,就知道丈夫一對上公公肯定沒轍了。
不只是大根,就算是她,也沒能從這老頭子手下過上幾招,老太婆尖牙利嘴張口罵人還能回幾句,老頭子平日不言不語,全靠老婆子那張嘴說出了他心底的話,老婆子說不動了,他這才不聲不響從後頭冒出來,冷不丁來一個悶棍。
果然老向頭這話一出,向大根一時候就不知道怎麽反駁了,只能拿梨花的事情來質問他:“梨花又是怎麽回事,你們怎麽能趁着我不在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這是聽的誰胡說八道,誰能對自家孫女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虎毒尚不食子,梨花一貫貪吃,自己跑城裏去了,她腦子簡單被人給哄騙了,回來怕被罵,就把罪名安在老婆子身上,你別只聽一家之言,寒了老父母的心。”
一旁正在生火的梨花不服氣道:“我可沒說謊,剛剛奶當着你的面都能說出那樣的話,爹你是信我還是信他們?”
向大根站在那兒不說話。
老向頭看着梨花,眼底晦暗不明,很快又轉頭沖着向大根道:“父母在不分家,以後分家的事情不要提了,這事若是傳出去,咱們老向家怕是要落下笑柄,更何況朝廷有令,兒女不能提分家,不然是要坐牢,你是我兒子,我可舍不得你去坐牢,這事以後就甭提了。”
這話說出來,明面上是為大根好,可威脅的意味卻撲面而來,大根只覺得眼前的父親如此陌生。
但朝廷律令的确如此,他實在無話可說,只得道:“分家的事我就暫時不提了,不過爹還是看看讓二房和三房家出個人頂我去當兵吧,這二十年我也幹夠了。”▼
老向頭嘆了口氣道:“老大啊,不是爹不願意,實在是大房不是讀書的料,二房有三郎和五郎,三房有你三弟還有二郎,這幾個孩子天資聰慧,老向家以後就靠着他們了,若是有朝一日能中個進士當個大官,咱們家就能脫籍,不再受這恩軍制的束縛,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
向大根搖了搖頭:“二房或是三房就算能出讀書人中進士,那也只能二房和三房能脫籍,可我大房還是世代都要繼續當恩軍,與我大房無關,既然如此,我為何還要負擔二房三房的責任?”
“大根你是糊塗啊,要是二房三房有人能做大官,到時候幫大房脫籍不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嗎,你何苦心眼子太小。”
向大根呵呵了兩聲道:“我不敢指望那麽多,卻不說三弟念了那麽多年的書也不過是個童生,等他考上進士得等到什麽時候,我等不起,而且我也有兩個兒子,我也能送他們去念書,将來誰能高中還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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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向頭搖了搖頭:“不是我不願意送大牛二牛去念書,是先前村裏的教書生給測過兩個孩子的天資,都說他們資質平平,将來也念不好書,這才作罷,你看梨花那樣子,大牛也是憨傻三拳打不出一個屁,二牛稍稍好一些,但姐弟幾個也是差不離,還不如把機會讓給二房三房的孩子。”
向大根每提出一個問題就被老向頭給堵回來,心裏憋屈得不行,如今自己的幾個孩子又被老父親明說愚笨,心裏更是氣不過,道:“就算我們大房的孩子念不好書,二弟和大郎都不念書,也可以輪換去當兵了,為何非要指定我去當兵?”
老向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們老向家的祖訓,服恩軍都是由大兒子承擔,祖訓如此,爹也不想破了這個規矩,而且你是家裏的老大,理應愛護弟弟子侄們,怎能為了自個兒處處計較。”
熊氏低着頭站在一旁,聽到祖訓這兩個字,心裏拔涼,每次到最後關頭都是拿這兩個字扣下來,沉甸甸地壓在大房的身上,甩都甩不掉,上哪去說理也說不成。
違背祖訓的罪名,那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再加上老兩口夫婦和大房二房上下兩張嘴皮子,大房一家子的名聲能臭到方圓百裏之外。
不說大根沒長反骨,就算他真有,那也得顧及着孩子們,如今幾個孩子都大了,若是任由名聲爛下去,将來還怎麽給大牛二牛說親,梨花杏花也別想找到什麽好人家。
向大根徹底沒話說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燒一樣,可他又說不過他爹,只得煩躁道:“分家的事情暫時不說,但我們大房往後的夥食得和其他兩房一樣,有肉也要分着吃,不能你們吃肉我們連湯都喝不上。”
老向頭道:“那是自然,家裏一向如此。”
“還有,梨花的親事,必須由我親口應允才做得數,否則別說繼續給家裏服兵役,就算我拼了這條命也定要讓老向家從今往後雞犬不寧!”
老向頭神情微閃,卻仍一臉正色:“你是那丫頭的父親,她的親事自然得由你說了算,你就放心吧。”
向大根能放心才怪,他如今也算是徹底明白了,大房這些年是怎樣的處境,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自己這一家子被父母給吃得死死的。
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但如今知道了,如何能安得下心來。
難的是這次回來不過三天假期,等後日又得趕去軍營,不去就得按逃兵處理,家裏這些事也只能從長計議。
心裏這麽想着,只得壓着不快道:“兒子明白了,不過兒子實在餓得緊,要先弄晚飯吃,爹是留下來跟我一起吃還是去歇息。”
老向頭此時已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一臉慈愛道:“你難得回來,我就不打攪你和孩子們親香了。”
說完背着手出了廚房去。
熊氏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嘆了口氣道:“看來這個家是分不了了。”
向大根內疚道:“都是我沒本事,也連累你跟我一起受罪。”
熊氏搖了搖頭:“我在家裏倒也還好,只是你在軍營就苦了你了,眼下不用打仗還好,要是打起仗來還不知道你得遭什麽罪呢。”
向大根安撫道:“沒事,看着幾年的光景是打不起仗來,就當是去軍營找活兒做,不過你放心,往後的軍饷我自己留着,将來給咱大牛和二牛娶媳婦用。”
熊氏聽了這話自是高興,但仍擔憂道:“到時候爹和娘問你要你怎麽說?”
“只要不想給,理由多了去了,像我們軍隊裏的那些人,軍饷拿去喝酒了,一年到頭就沒能拿幾個錢回家,反過來還得家裏面貼錢給他們去當兵,是我這些年太傻了,只想着把錢攢下來回家,你們也能有好日子過,不舍得吃不舍得喝,連生病都不舍得買藥,卻沒想到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銀子,我的媳婦孩子一個銅板都沒花到,你說我圖的啥。”
熊氏一聽松了一口氣:“眼下你看得清這些,我也知足了,以前就老擔心着你覺得我在家帶不好孩子,也不孝敬父母,這些年來也連嘴都沒跟他們頂過。”
“真是難為你了。”向大根心裏內疚得不行,剛認識熊氏那會兒,她可是個潑辣的小娘子,可進了向家的門,這些年來因為他一直委曲求全,活生生把人給折磨成這個樣子。
“沒什麽為難不為難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過孩子們也大了,能幫了不少忙,就是和你聚少離多,孩子們一年見不上爹幾次面,每每逢年過節,總是沒別家的孩子那麽開心。”
向大根低下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我想想辦法,今年再問幾天假期,等下次回來想辦法讓二房三房出人,實在不行還是得分家,就算坐牢也好過一輩子被套在軍營裏邊。”
熊氏哪裏舍得丈夫坐牢,但見他開了竅,心裏止不住歡喜,看着燒的水開了道:“你忙活半天了,肉切好了嗎?”
向大根咧嘴一笑:“好了好了,我把半個豬頭都切完了,一半鹵了一半炒,一會兒端過去,把孩子們都叫起來吃了再睡。”
梨花把他們的話都聽在耳朵裏,見到父親幡然醒悟,也覺得開心不已,前前後後跟着一起忙碌。
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飯菜做好,一家三口把這些飯菜一股腦兒全端去了西屋,把大牛二牛和杏花叫起來,關起門來大吃一頓。
熊氏又跟向大根咬了耳朵,把昨晚上梨花從廚房偷來豬蹄和大腸的事和丈夫說了,向大根瞪大了眼睛,看着梨花的眼睛滿是欣賞。
“大丫這膽子可比我強多了,就該這麽着。”
他還擔心着自己後天就要回軍隊了,到時候留着母子幾人在家怎麽辦,說不定又和之前一樣被向婆子和二三房吃得渣都不剩,女兒如此有本事,讓他覺得稍微安了心。
熊氏笑道:“梨花自從昨天從城裏跑回來後,力氣都大了許多,今早還逮了幾只兔子,放董寡婦家裏,下次還能再吃一頓。”
“好孩子,幹得好,往後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娘和你弟弟妹妹,直接拿拳頭掄上去,幹就完了。”
“是爹。”梨花笑眯眯地應道,原本還怕父親因為這兩天的事情說她,沒想到還獲得了一波支持,那她就沒什麽顧慮的了。
向大根看着梨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腦子裏突然劃過一道念頭,直起了身子,盯着自家大女兒問道:“梨花,你老是告訴爹,傍晚我回來,你挽着我的胳膊,那銀子——”
梨花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一物,在他跟前晃了晃。
向大根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那不正是他裝着三兩銀子的小布袋嗎!
向大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随即欣喜若狂。
“梨花,你真是爹的好女兒,哈哈哈,妙啊——妙啊——想我向大根在軍中二十年,訓練了那麽多年,居然連你這小賊什麽時候動了我的荷包都沒有察覺,不愧是我的好女兒,值了——值了——”
熊氏見到丈夫這個樣子,笑笑着給他夾了一塊肉道:“這下你相信梨花說的,被人拐了又自己跑回來的事了吧。”
向大根搖了搖頭:“信的,梨花從來沒說過謊話,是我嘴笨說不過他們罷了,不過我原先想不通這孩子是如何逃出生天,如今看來,我女兒也并非是個軟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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