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臉人1

無臉人1

霧氣騰騰,倏然炸開,很大的一團,砰!一切都藏在白氣茫茫裏,無數的幽冥鬼影悄悄潛伏,伺機張開血盆大口,吞掉來往的過客。

一堆不知名的身影幽靈似的游蕩過來,他們走路沒有聲音,瞳仁發白,他們只剩下了上半張臉,走在最前面的眼睛正在消失,仿佛一片面皮上的縫隙在合攏,融入到皮肉裏,然而他們無所知覺。最前面領頭模樣的人提着一盞碧綠的燈籠,不知要将他們領去何方。

*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不知不覺,三月已暮,百花凋殘,紛紛飄落的花瓣落在水裏,碧波蕩漾,是四月初的絕勝佳景。

游船上,紅衣的男子懶洋洋地靠邊坐着,微仰着下巴,曬着太陽,陽光落在他雪白的肌膚上,襯得他膚色幾近透明。

另外一名書生模樣的儒雅公子站在船頭,對酒當歌,吟詩作對,好不快活。

來者正是溫行止和蘇邪雪二人。

不知抽了什麽風,溫行止也不回幻雪宮,留了張字條便與蘇邪雪一同出來游玩四海,逍遙自在了。

“行止,你都站了兩個時辰了,不累嗎?”蘇邪雪扶了下面具,撐着下巴。

“不累!”溫行止意氣風發,“哎呀阿雪,你就別掃我的興了。以前天天困在幻雪宮裏,無聊死了,好不容易出來游玩一趟,怎能不盡興呢?”

蘇邪雪微眯着狐貍眼,啧了聲,“我記得,在你們人類眼裏,你的這種行為,算是叛逃吧”

溫行止從甲板上跳了下來,扶着船桅杆,整個人腳底不穩,搖搖晃晃。

“我留了信,告訴他們出去玩一陣子。只不過,如玉兄怕已經氣的罵人了。”不知想到了什麽好玩的場景,溫行止噗嗤笑出來。她移開腳,防止踩到蘇邪雪的衣角,又好奇的蹲下去,捏了把他的手,“阿雪,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天氣明明挺暖和的。”

“涼一點不好嗎?正好借着你避暑。”蘇邪雪淡淡道。

溫行止居然心大地點了點頭,“說的在理。”她真的把這只手抱在懷裏。

“你幹什麽?”蘇邪雪倏然抽回。

溫行止舔了舔嘴唇,讪讪道:“阿雪你別生氣嘛,我就舔一下手指,只是好奇狐貍爪子是什麽味道的。”

蘇邪雪冷哼一聲,笑容很淺,“我以為你想咬下去呢。”

船行了許久,約莫晚上才到了岸。

“阿雪你看,好多螢火蟲!”溫行止像沒見過世面的孩童,蹦蹦跳跳地去抓。蘇邪雪望了一眼,隔空一點,草叢裏聚集的螢火蟲全都飛過來繞着他的指尖打轉,宛如一盞心燈。

“我也要!”溫行止伸手去抓,捏了一手磷粉。

蘇邪雪無奈,只好抓過她的手,畫了個熒光色的咒文,那些螢火蟲便自動圍着她飛轉。

他們走的這條路正好是夜市,道路兩旁都是燈火輝煌,擺着各種零食小攤,蘇邪雪倒是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去,只是溫行止初次出來游玩,心情十分激動,見到什麽都要去看個半天,蘇邪雪有種自己在帶小孩的錯覺,萬般無奈,又嫌棄溫行止太過丢人,只好把她沿街看過的物件都買了一遍。沒過一會兒,溫行止懷裏便捧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

只見她一手舉着冰糖葫蘆,嘴裏嚼着青團糯米,懷裏小心翼翼抱着紙包,艱難的騰出兩根手指夾住蘇邪雪的袖子,扯了兩把,“阿雪阿雪,那兒有賣河燈的,我想放。”語氣頗為理所當然。

“嗯。”蘇邪雪也不拒絕,朝着賣河燈的老伯走去。

付完錢拿了兩個河燈,蘇邪雪把筆遞給溫行止,溫行止此時手裏嘴裏不得空閑,于是道:“阿雪,我來說,你來寫。”

蘇邪雪提筆的手遲疑了一下,未等他拒絕,只聽溫行止已經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日日思君不見君……”

提筆落下,又聽溫行止哇哇大叫:“阿雪,你這寫的啥我怎麽不認得”

只見河燈上一團歪歪扭扭的小字,恁是看不出來寫的什麽。

“……妖族文字。”蘇邪雪丢下了筆,“你自己寫。”

不知為何,感覺周圍氣溫下降了幾度。溫行止感覺到蘇邪雪心情不好了,但又想不出自己哪裏得罪了他。

玩到了子夜,二人打算找個客棧休息,卻是左拐右拐到了一個死胡同裏,憑空還起了霧氣。

“奇怪,還沒到大清早,怎麽起這麽大的霧”溫行止嘀嘀咕咕。

蘇邪雪把手伸給她,“抓住我,別松開,這霧有古怪。”

溫行止丢下了竹簽子,握住蘇邪雪冰涼的手掌。這只手骨節分明,單是握着便很安心,原本是有一點怕的,現在卻很平靜。

明明前方原本是個幾步就能到達的死胡同,結果二人在霧裏怎麽也找不到路,走了好久都沒有碰到任何障礙物。

“不好。”蘇邪雪忽然神色一凜,“霧裏有毒。”

他回頭看了眼溫行止,只見她臉色發青,唇色慘白,暈乎乎的,神志不大清晰,只是茫然地被他牽着走。搖了搖肩膀,“行止行止聽得見我說話嗎?”

半晌沒有反應。

當機立斷,他半蹲半跪下來,将人扶在懷裏,劃開手掌,捏開她的嘴,把血喂給她。但沒幾口下去,溫行止就咳嗽起來,把血吐出來,抗拒異物的喂食。

沉吟片刻,蘇邪雪含住自己的血,以唇相對,撬開她咬緊的牙關,又以法力暗驅使,費勁千辛萬苦才把血喂進去,末了溫行止還不老實的咬了下他的舌尖,滿口鮮血的鐵鏽味,蘇邪雪被激怒了,一雙狐貍眼裏的瞳仁變成了獸類的暗金色豎瞳,冷冽地盯着敢咬他的人類,目光徘徊半晌,慢慢熄火,恢複了平常人的黑瞳。

這一番變故,溫行止卻是一無所知,只覺得自己做了個滿心疲憊的夢,醒來時對上蘇邪雪陰陽莫測的眸子,下意識抹了把嘴角,又觸及蘇邪雪嘴角殘留的一絲鮮血,面露疑惑,“阿雪,怎麽了”

蘇邪雪簡直要被她氣笑了,看着她一臉無辜,嘴角耷拉下來,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疏離。

“噓!別出聲!”他把手指按在溫行止唇上,拉着她避到一旁,零食散落了一地。

溫行止瞪大眼睛,下意識咬住了面前的手指,隔着空氣都能感受到蘇邪雪冰冷的目光。

卻在此時,迷霧盡頭出現了一隊人影,他們排着隊,一個跟着一個,男女老少都有,如同幽靈般走了過來。

溫行止吓了一跳,差點喊出來,嘴裏卻被一個冰涼的東西堵住了。

那一隊人像沒看見他們,就這樣徑直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直到很遠,腳步聲才消失。

“阿雪,那些人……”

“那些人有什麽古怪,你看得出來嗎?”

溫行止話音未落,便被蘇邪雪搶問道。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已經被溫行止咬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齒印和口水。于是嫌棄地甩了甩,立刻恢複的光潔如初。

“最前面的人,好像……沒有臉”溫行止不大确定。

“準确來說,是四個,剛才走過去的一共十三人,前面四個腳步虛浮,有氣無力,靈魂怕快被抽空了,剩餘七人,有大人也有小孩,臉部從下往上依次在消失。”蘇邪雪微眯着眼,不知在思量什麽。

二人過去看他們的腳印,皆是雜亂無章,深淺不一。

“看樣子,是普通人。”蘇邪雪眸色冷了下去,沉吟,站了起來,拍拍衣上灰塵,“走吧,行止,離開這片霧,還得先找到源頭。”

溫行止緊跟在蘇邪雪身後,什麽都沒問,無條件地信任着他。

在霧裏看不清方向,一手按在牆上,順着石磚的紋路走,到後來,白霧越來越大,幾乎看不清面對面的人臉。溫行止張口想喊,沒發出聲音,嗓子已經被霧氣灼燒似的,疼得說不出話來。無奈,只好悻悻閉嘴。

到了後來,實在看不清了,溫行止只好伸出手去抓前面那人的衣袖,抓是抓到了,不過觸手的感覺卻是一塊被寬大的布包裹着的瘦削的骨頭,這觸感,跟以往摸到的不太一樣。

溫行止心底突然升起一陣不安,她的呼吸都停滞了幾秒,隔着霧氣,看不清前面,但明顯看得出來自己前面的已不是一襲紅衣。

她心裏僵持不下的時間裏,為了不打草驚蛇,保持着原來的步數,跟着前面的身影又走了一段路。她不敢大聲呼吸,也不敢貿然松手。

她不敢去想,她現在拉着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阿雪又去哪兒了

腳底下磕磕絆絆,似乎已經脫離了官道,走上了泥濘的小路。周圍的環境也變得濕冷起來,四處透着不祥的氣息。

她頭腦裏迅速轉着,分析着得到的線索。同時又萬分恐懼,害怕越走越遠,內心深處顫栗,心裏第一個想到的竟是蘇邪雪的名字。

一不留神絆到了什麽東西,整個人撲倒在地,心道不好的同時,手裏拽着的東西竟一同被拉在地上,赫然一根泛着冷青色的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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